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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伴君如伴虎

人不逼自己一把,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厉害。

短短一个时辰,冀州刺史方理,就把自家所有关于造反的细节全盘刻画在了竹简上。

因为用力过猛,免不了持竹刀的手会受伤,即便满手都是血,冀州刺史方理,亦不敢有丝毫懈怠。

不过他的血,倒是没有浪费,别人摁个血印,也就是用手指头,他直接以手掌摁在竹简上,清晰明了,也省了任平不少力气。

根据冀州刺史方理的供诉,废太子刘丹只不过是冀州六国推出来的幌子,对此任平倒是不怎么惊讶,他只是好奇,对方的谋反计划,兵源何处来?

要知道汉武帝自登基后,就一直在收拾这些诸侯王,从他老祖宗刘邦传到现在的诸侯王,还能剩下的寥寥无几。

汉武帝自己倒是分封了不少列候,大概有一二百,但是人家老小子会玩,想要削封,就弄出来個“酎金失侯”,借着诸侯给他上交的贡金成色不足之故,一口气废了一百多个侯,再加上无后国除,算上因为巫蛊之祸受牵连的,现在整个大汉也没剩下多少诸侯王了。

推恩令削减了诸侯王的地盘,汉武帝还觉得不够,又把诸侯王国中的,赋税,军政给收了回来,现在的诸侯王国,等于空有其名,啥事不上报皇帝都干不了,一天除了混吃等死造小孩,还是混吃等死造小孩。

越造孩子越多,下一代可封的土地也就越少。

就目前而言,赵国的实力还可以,废太子刘丹,虽然是被六国推出来的幌子,但他却不是任平想象中的傀儡。

赵国本就是王国,地盘大,原来的兵士也足,治下人口更不少。

废太子刘丹的死鬼老爹,是征和元年挂的,他死之后,王国变侯国,除了太子刘丹以外,其余两个嫡子一人封一王,剩下的二十几个儿子,也都是侯爵,只不过没有实质封地罢了。

如此一来,他们赵国名义上还是王国,实则按照封地面积,已然变成侯国了。

新上位的赵顷王刘昌,之所以被立,就是因为汉武帝见此人非常平庸老实。

他是个老实人,他的哥哥可不是。

刘丹这个废太子,再是废物,亦做了多年太子,手下门客众多,方理早年间便是其中之一,还受过不少他的恩惠。

不知怎地,被废后的刘丹,不能和自家姊妹通奸了,反而突然长出了脑子,竟然看出来各地百姓,多食不果腹,衣难蔽体,民多怨言,若是加以利用,可成大事。

再加他们赵国之地,民风士卒的素质,可是有优良传统的。

秦灭六国的时候,赵国人民展现出来充分的韧劲,纵然兵锋强盛如大秦,也是废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个赵国啃下来。

到了项羽反秦的时候,赵国人民又再一次展现了他们的韧劲。

一边磕着匈奴,胡人,一边顶着秦国的平叛军队,在那等恶劣的两面夹击中,他们竟然硬生生的顶到了项羽和刘邦大破秦军,入主咸阳。

事迹未败露前,不管是废太子刘丹,还是冀州刺史方理,上郡郡守张朴,都对他们谋划的大事,有着充分肯定,觉得凭借赵国人民的韧劲,找准机会啃下长安,不成问题。

刘丹的老爹刘彭祖,是个敛财能手,仗着自己赵王的身份,引朝廷的名义,干那些朝廷专利专营的买卖,还假借缉捕盗贼的名义,到处洗劫留宿他国都的商旅。

敛财也就罢了,关键是刘彭祖对于自家的姬妾,子嗣,从来不小气,他弄来的钱,没有用在王国建设上,通通赏赐给姬妾儿女了。

在没被废除之前,刘丹作为赵国太子,得到他爹的赏赐,自然是极为丰厚的。

汉武帝废除了他的赵国太子位,可没有没收他的家资,这使得让这位废太子有了造反的第一桶金。

任平捧着竹简,看到此处,不由得细思极恐。

钱,粮,士卒,都让这个废太子刘丹搞出来了,如果不是自家歪打正着,说不得要不了多久,他的屁股就要着火了。

该拿的都拿到手之后,任平也就不惯着这个冀州刺史方理了。

收了竹简后,直接将方理和一名麾下玄铠骑兵绑在一起,全军急行,不去沃野城,直奔范夫人城。

抓叛徒重要,运粮草也重要。

好在任平在从上郡出发的时候,便交待了罗愣娃,以他的估算,罗愣娃这边抵达沃野城后,许野应该也从范夫人城返回了。

如此正好,让许野再跑一趟,从三万石粮食中,抽出一万石,给范夫人城再送去。

抛除要运往前线的军粮,集合临戎,上郡,沃野三城之力,任平差不多就还能凑出三万石粮食。

有了这三万石粮食,不仅可以支撑到陈胖子从长安运回粮食来,还可以继续接收匈奴可能二次释放的汉地流民。

匈奴放流民,撑死汉军是阳谋,任平备粮,有多少流民,便收多少流民,亦是阳谋。

————

“刘丹!一个废太子,他好大的胆子!给朕传旨,让任平带着本部兵马,把刘丹给朕抓回长安来!”

原本汉武帝近来的心情很不错,匈奴被打的主动称臣议和,他已经同意了,只不过那几个条件,唯有和亲不行。

让太子刘据全权负责同匈奴会盟议和的事宜旨意,都在数天前,自长安发出去了。

汉武帝已经开始命人准备接受匈奴单于送来的质子,外臣首次朝贡的事宜了,任平的加急文书一送到,直接把汉武帝心中大汉虚假繁荣的泡沫给戳破了。

朝堂群臣,皆能感受到天子震怒!

大多数朝臣已经开始暗自琢磨自家之前和赵国有没有什么往来了?

再笨的人,吃得亏多了,也会长记性。

从酎金失侯开始,到巫蛊之祸,再到最近的马何罗谋反案,哪一次不是杀得人头滚滚,牵连众多?

“启奏陛下!”

“大司农,汝有何言?”

“禀陛下,臣以为赵国废太子刘丹之事,固然紧急,自是要派人擒拿,但派遣镇朔将军任平前去,却有所不妥之处。

此时正值匈奴狼视我边塞,同太子刘据对峙漠南,臣以为两国会盟谈判,军事威仪,不可缺。

以先前军报所论,任将军虽然至朔方日短,但却在屡次对战匈奴战役中,皆获大胜,北河畔百骑夜踏匈奴营,浚稽山下,以五千破敌军三万精锐,种种战绩,足令匈奴兵士胆寒。

故有任将军协同太子会盟匈奴单于,即可不坠我军威名,又可防患匈奴的狼子野心。”

在桑弘羊进言这段时间,汉武帝的心情亦逐渐平复了下来。

此时再品味桑弘羊的言论,他便觉察出另外一番道理来。

纵是桑弘羊不细说,汉武帝也觉得让任平去抓捕废太子刘丹有些不妥。

临戎,上郡,晋阳三城距离长安虽然不近,但此时任平的加急文书都到了长安,关于他所作所为的风言风语,又如何会没到长安?

凭心而论,汉武帝听了那些风言风语后,也觉得任平做事有些跋扈。

再者汉武帝身为天子,觉得自己儿子刘据,为任平设宴,冀州官员大肆对其送礼讨好,恩宠太过了。

长生无望,滥竽充数的方士杀了许多后,汉武帝刘彻便开始正视自己亦会死亡的这个问题了。

尤其是随着近来身体每况愈下,对于身后事,他也逐渐想得越来越多。

汉武帝刘彻先前对于任平没甚了解,此人在巫蛊之祸前,默默无闻,直到遇上巫蛊之祸,好似横空出世一般,展现出了过人的才能。

仅是如此也就罢了,任平到了朔方的所作所为,才是汉武帝刘彻开始看重的原因。

手底下臣子们的龌龊事,汉武帝如何会没有耳闻?

朔方连年被匈奴劫掠,边军糜烂成什么样子,从今年匈奴大举入侵,三个郡在顷刻间,就剩下任平一支孤军的情况,汉武帝便能看出端倪来。

如今他又揪出了赵国废太子叛乱一事,以任平的功绩,封个列候,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了。

原本有此能臣,汉武帝刘彻应该替自己的儿子高兴才是。

但汉武帝现在却想得是,这个任平,立功太多了,晋升太快了。

照这个速度下去,估计他儿子还没登基呢,任平的地位就要在朝堂上举足轻重了。

一旦太子刘据登基,汉武帝刘彻可以预测,大将军,大司马的位置,怕是少不了要落在任平的头上。

做了几十年皇帝,深谙平衡之道的汉武帝,自然懂得军权不能落在一家手中,即便是当初的卫青也不例外,不管这个人有多忠诚都不行。

汉武帝准备为自己儿子培养一个能制衡分权任平的存在。

他分三路大军攻匈奴,也是有此意,只不过现在就卫广的战绩来看,未免有些不中用,好在霍光争气。

方才汉武帝因为被废太子刘丹意图谋反一事给气到了,便没有想起来这茬儿,如今得了桑弘羊提醒,他方才想起来,自己的初衷。

“传旨,让镇北将军霍光,率步卒即刻回军捉拿废太子刘丹进京,升任平为朔方部刺史,统朔方,定襄,云中,上郡,五原,西河六郡的监察之责。”

“诺!”

“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

原本汉武帝在颁旨后,都准备下令退朝,召才被唤回来的拳夫人“散散心”,“出出火”,谁曾想桑弘羊今日不知怎地,话尤其多。

汉武帝见此,刚刚准备起来的身子,又再度坐了回去。

“准奏!”

“启禀陛下,臣以为赵国废太子之乱,乱在赵王专营专利,以谋钱财之上,现今其他诸侯国虽没什么人效仿,但民间流通的匈奴血,不亚于另一个取祸苗头。

先前沃野城久受匈奴所扰,军备不齐,镇朔将军出新酒不过是权宜之计,即是权宜之计,便不能久持,如今匈奴战事,已然大定,国家有酒榷法度在前,若不回收匈奴血,天下都尉,校尉,诸侯王,郡守效仿之,置朝廷法度于何地?置陛下威严于何地?”

汉武帝闻言,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也是打压任平的一个方法,再者匈奴血的利润,着实让他有些眼馋。

先前汉武帝不提,是觉得此事由他说,未免显得自己太过于小家子气,也容易打击前线将士的作战积极性。

但如今由桑弘羊提出来便不同了。

以后就算遭人诟病了,也是桑弘羊背锅,任平即便要怨恨,也是怨恨这个大司农。

文武某种程度上的不和,才是一个皇帝愿意看到的。

“准奏,此事便交于大司农去办。”

“诺!”

————

“见过大司农!见过丞相。”

“少叔来了,快快请坐。”

方才一下朝,丞相田千秋,便随着大司农桑弘羊,来到他府中做客,二人才到,上官桀便亦不请自来。

“大司农今日朝会提议,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三人落座之后,上官桀没想到,一向老实,甚至有几分懦弱性子的丞相田千秋,会直接了当的同桑弘羊提及今日朝廷回收“匈奴血”一事。

“少叔此来可是亦为此?”

桑弘羊闻言,并未着急作答,其喝了一口茶后,转头向上官桀,抛出了一个心中已然有答案的问题。

上官桀听到此处,却也不啰嗦,直接拱手对着田千秋,桑弘羊施了一礼,坦然答道。

“不瞒大司农,我却是和田丞相有一样的顾虑。

任平其人,据我所知,年少时名声不显,行事颇为放荡,不过一寻常大户郎君的做派罢了。

然自前年京都巫蛊祸事一起,任平以雷霆手段,助太子殿下,火速清除朝廷奸佞,恭迎陛下回京的行事风格来看,可见其人身负大才,先前作为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行径罢了。

冀州太子设宴一事,想必两位都有所耳闻。

不瞒二位,桀与前朔方郡守张义,颇有几分私交,他又与任平多有往来。

以桀观之,任平少时的放荡不羁,并未因其如今显才于天下而有所收敛,反而愈发飞扬跋扈起来。

此人行事,一向不循规蹈矩,其年岁二十有余,未曾娶妻,反倒是收了两门姬妾,一位西域外邦胡女,一位是冀州刺史方理送给他的歌姬。

任平对此二人,极为宠爱,听流言说,二位妾室出入用度,比之寻常二千石官吏的正妻夫人,还要气派。

再看他到朔方,以及现在揪出废太子意图谋反的行事轨迹,可知其人,办事为官,从不讲章法,多以兵锋刀剑为利。

他们商盟中人在京中的传言,便有任平曾一人亲自在沃野县斩首二十四名商贾一事。

其人手段之狠辣,便是寻常酷吏亦望尘莫及。

偏偏此人还深受太子恩宠,战功卓著,大司农此番夺了他的匈奴血经营权,便是断了他的一项大财路,他若不回长安还好,若回长安,焉能与大司农善罢甘休?”

上官桀说到动情之处,已然是眉头紧皱,仿佛明日任平便要返京,对他们展开报复一般。

“大司农,少叔之言,亦是我今日所来目的,大司农莫要不信,需以前番莽何通之事引以为戒啊!”

田千秋比上官桀想得还要多,在他眼里,不是任平行事风格不正常,是所有带兵将领,皆需要提防。

与他们这些文官不同,经过莽何通反叛一事,田千秋已然充分看明白了,那些武将是可以随时因为一些对自家不利的矛头,而就直接拔刀相向的。

连莽何通这种小角色,都敢行刺陛下,像任平这种朝堂上如日中天的武将新代表,因为寻仇,带人提剑杀到你大司农的家中,未必就不可能。

看着田千秋和上官桀,俱是急切神情,桑弘羊不由得感觉有些好笑。

“哈哈哈……二位不必担忧,我这里有御史大夫商丘成,在前几日送来的书信一封,请二位过目。”

桑弘羊说罢,自衣袖中掏出一个锦囊,打开后将其中书布,平铺在桌案上。

上官桀,田千秋闻言,皆不明所以,快步离席,想要探查这位大司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回收匈奴血,竟然是任平借商丘成之口同大司农提议的?妙啊!妙!”

待到上官桀和田千秋观罢来书后,皆是一脸震惊,尤其是上官桀,情绪最为激动。

桑弘羊自是知道他为何如此。

眼下的朝局,因为匈奴战事,明显要重新洗牌。

大家都知道要重新站队,也知道汉武帝没几天活头了,跟着太子刘据混,才是正道。

但现在的问题是,汉武帝性情多疑,底下臣子,想向太子刘据示好,但除了一些没有实权的大臣外,如上官桀,桑弘羊,田千秋等一众实权派,需要照顾汉武帝的想法,也不敢明显示好太子。

为了此事,他们几人,终日焦急。

他们深知,自家和霍光不一样,人家顶着霍家的名头,可以明目张胆,轻而易举的在汉武帝和太子刘据之间两头讨好。

所以这个时候,拉拢任平,成为他们这个小团体的一员,便显得至关重要了。

刚刚上官桀和田千秋对桑弘羊提出回收匈奴血之事,持不同意见,也是因为这个缘由。

现在一封商丘成的书信,把他们的顾虑全解决了,上官桀,桑弘羊,田千秋几个是开心了,但他们可以预想到,不久之后长安城的大户豪绅,应该都会在暗地里大骂任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