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琼回到了湘省地调院。
在前往京城参加会议的这些天，他有些不放心单位最近正在开展的几个项目，把主要领导喊过来挨个询问了项目的情况。
几天时间，项目不至于出乱子。
尤其是幕阜山地区的稀有金属矿勘探项目，他特意打电话给项目负责人，询问了项目进展，他们还在以传滋源地区的勘探工作为主，毕竟那里在上世纪70年代就有过勘探成果，发现了一部分锂矿和钽铌矿资源，眼下的目的就是把这些小成果扩大化。
地质协会专门召集全国专家探讨锂矿资源的勘探，足可见这個项目的重要性。
他正忙着查阅更多的幕阜山地区的地质资料，忽然就接到了农合璧的电话。
农合璧直接说明来意：“谢院长，还记得吴则这个年轻人吗？”
“印象深刻！”
谢琼以为农合璧打电话过来是要跟他讨论锂矿资源勘探的相关技术问题，没想到开口却是提起了吴则这个人，“那天研讨会，吴则探讨了我们湘省幕阜山锂矿资源的成矿特征和找矿预测。正巧我们去年开始就在幕阜山地区进行锂矿资源勘查，所以啊，我对他的发言很有印象！”
“有印象那就好说，是这样的，我刚刚跟金院士聊过。”
“金院士？”谢琼顿时神情肃穆，不知为何农合璧提起吴则之后，又提起金为民，这两个人处于两个世界，八竿子打不着才对。
“金院士仔细研究了吴则的发言内容，又让我帮忙搜集了你们湘省东北部地区锂矿的各种历史调查资料和研究资料。金院士今天特意找我聊了聊你们湘省幕阜山地区的锂矿，他委托我向你转告几句话。”
“洗耳恭听！”谢琼不敢怠慢，来自金为民的话语，一点不敢怠慢。
“也不是什么特别深奥的技术探讨，就是几句叮嘱。”
农合璧听出了谢琼那种谦恭的态度，便发出了轻松的笑声，“金院士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吴则那天开会的发言稿，里面描写了一个幕阜山地区锂矿资源的成矿模型。那天开会吴则没讲，但发言稿里面有写，你有空可以看一看，没准能对你们在幕阜山地区的锂矿勘探工作有所启发。”
“是吗？”谢琼顿时一惊。
金为民特意叮嘱他看一看吴则的发言稿。
这是什么情况？
“金院士说了，吴则表达的那些东西，且不论对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很有深度，展现了一定的研究价值。”
农合璧笑呵呵道：“我个人听了金院士的话之后，也重新看了一遍吴则的发言稿，确实有些东西。谢院长，您不妨抽空看看，没准真能有所收获。”
“好好，多谢农总的关心。对了，麻烦农总替我向金院士问声好。”
谢琼挂断了电话，立马陷入了沉思。
他实在想不通，吴则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为何能够参加那天的锂矿技术研讨大会？
眼下农合璧的来电，更显得不合常理，农合璧和金为民都为吴则的观点美言！
莫非吴则有什么特别的背景？
还是说吴则对幕阜山地区锂矿资源的看法真有独到之处？
念及此处，他便立马在桌面上一阵翻找，终于在黑色皮包里面找到了那天的会议材料。
他很快翻到了吴则发言稿的页数，全身心沉浸式的阅读之后，凭经验，很快就觉得这份发言稿确实跟其他人大不一样。
且不论这里面提起的黄柏山、断峰山矿区等地名，就上面描写的幕阜山地区锂矿的成矿模型，专业词汇很多，但都运用的很恰当。
基本上可以说，这个成矿模型，把幕阜山地区的锂矿成矿理论基础给写得明明白白。
如果这个成矿模型是对的，那么他们的锂矿勘探就不是黑灯瞎火中胡乱摸索，而是点上了一盏灯，看得见路了！
“确实有点意思！”
……
吴则回到了桂省，没有直接回公司，而是先去了一趟国土厅，跟邓飞榕见面，当面询问自家公司立项申请被驳回的事情。
邓飞榕态度倒是非常友好，不停的跟吴则解释，立项审批的事情，他只是负责组织专家、安排场地、保障后勤，至于专家给各个立项报告的意见，他是没办法控制的，就算想控制也是不合规的。
吴则铩羽而归，跟余东昊见了一面。
余东昊没有参与今年的立项专家组，听吴则说他们打算在南县进行稀土矿勘探，还说他们的方案可行性非常高，但还是没能获得资金，只是因为那些体制内的大单位对他进行排斥。
他很同情吴则的遭遇，于是跟进入立项评审专家组的老友询问，从老友语焉不详的言辞中，大概已经参透了吴则目前面临的境况。
情况复杂，确实不是他这个已经退休的老家伙能够扭转乾坤的。
吴则无奈，只得返回了公司。
余恩钛第一时间过来跟他汇报：“我们刚把立项报告交上去，我们以为要等一段时间，结果我们报告第一天就接受评审，没办法，我就直接带人过去参加评审了，然后直接就当场被否掉了。”
“我也认为没那么快的，要不然我肯定得赶回来。”
吴则其实是按照以往的经验，算准了时间的，玩一趟回来正好参加立项评审。
结果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其实回想起来，公司目前面临的困难，立项评审那天，就算在场，也是无济于事的。
他的面子，不至于让地矿局、有色局这些大单位改变主意。
他们公司申请项目资金，无疑就是蚕食这些大单位的资金份额，天然就受到抵制。
没有特殊的手段，或者亮瞎专家钛合金眼的漂亮报告，不太可能轻易获得勘探资金。
这就是现状。
哪怕政策上支持矿产勘探的市场经济化，但这一行的阶级已经固化了。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余恩钛看到吴则眉头紧皱，有种唇亡齿寒的感受。
而且公司目前的境况，似曾相识。
当初他就是孤注一掷的把宝压在了地勘基金项目上，投入所有时间和精力，准备大干一场，结果还是失败，没能拿到项目，公司的资金逐渐耗空，最终不得不散伙。
“没别的办法啊。”
吴则长叹一口气，身体靠在椅子靠背，双手向后搭在后脑勺，保持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然后苦思对策。
“杨主任今天就在算账，我刚才路过门口，隐约听到她在说公司账上的资金不多了。”余恩钛忧心忡忡道，“会不会出现像我以前那个公司一样的状况，资金流枯竭，只能不停地想办法找钱发工资，然后慢性死亡？”
“别多想！”
吴则摆了摆手，“放心好了，公司资金状况很正常，就算没活干，撑两年肯定没问题！”
这就是吴则的底气所在。
难道两年时间，还不足以拿下一个项目？
“那就好。”余恩钛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替公司着想。
不说别的，单说钱这方面，在这里干活，月工资上万，还有奖金，肉眼可见的有希望能够赚钱还债，甚至还能有些余钱给老婆孩子应付生活开支。
公司要是倒闭了，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
这一晃，就过去了五个月。
这段时间，杨晓芳的忍耐度正在逐渐被消磨。
她路过总经理办公室，看到吴则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悠闲的喝茶，积攒了数月的火气，这一刻再也无法压抑，彻底爆发了出来。
“你怎么还有闲工夫在这里喝茶！”
她冲进来一把拍掉吴则手里的茶杯。
茶水四溅，把吴则的裤子淋湿了。
好在茶杯抓得牢固，没有掉地上。
吴则低头看了一眼裤子上的水渍，站起来抖了抖衣服裤子，抬头看向怒气腾腾的杨晓芳，“你干嘛？”
“你天天到公司就喝茶，你看看外面，公司所有员工都一点事没有，所有人都闲坐着！”
杨晓芳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死气沉沉的气氛，最重要是这段时间以来吴则的作态看起来就是躺平等死，这让她觉得吴则很没有斗志。
“咱们不能就这样等死吧，总得做点事情，出去跑跑项目！”她气急败坏痛斥道：“谁都可以放弃，就你不能！”
“我不是放弃，我是在等待时机。”
吴则笑呵呵的解释。
他抬头一看，办公室内的争吵已经吸引了外面所有员工的注意力，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边。
他连忙起身，把门关上，然后转身回来，压着杨晓芳的肩膀让她坐在了沙发上，并顺手给她揉揉肩膀。
“你听我说。”
“说什么？”杨晓芳不会因为吴则献殷勤而态度有所转变。
“省内的专家大多数来自三大局，思想归属感很强，他们对咱们公司有着天然的排斥。”
“之前给清泉多金属公司做的项目，都过去多长时间了！”杨晓芳哼道，“还给不给人活路了！再说了，那些专家就是以公报私！”
“就算咱们不招惹清泉多金属公司，以咱们公司这种无根浮萍的小公司，本身就很难申请到资金。”
“实在不行，咱们就多争取商业项目啊！那些矿企、上市公司，不至于受到三大局的影响！”
杨晓芳说着，便回头刮了吴则一眼，“当初华新大锰的单升荣说请咱们去做地质服务，你非要吹牛，说什么能找到一亿吨的锰矿，直接把人吓跑了！你当时说点好话，没准咱们现在都已经接到华新大锰的项目了！”
“这个事情就更复杂了！”
吴则心平气和的给她解释，“单升荣那是请咱们去做技术服务吗？不是的，他是让咱们去当炮灰，去对付陈银！他们公司内部矛盾重重，上层领导都在对着干！他们公司技术负责人是陈银，咱们去做地质项目，那是跟陈银抢生意，咱们这个炮灰能好过？到时候咱们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
“好过不好过我不管，能赚钱就行！”杨晓芳想法倒是简单。
“关键是钱难赚屎难吃！”吴则话糙理不糙，“人在屋檐下，到时候陈银肯定找机会收拾咱们。钱不一定能赚到，但肯定鼻青脸肿。”
“你是不是怕陈银，怕陈浩？”杨晓芳回头翻着白眼。
“我怕他们？”
吴则呵呵一笑，“找到机会，我非得给他们一闷棍不可！妈的，咱们这两年这么辛苦，全都是陈浩那个王八蛋害的。莪就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等等等……机会全都是等没的！”
“好啦好啦。”
吴则好心安慰，满脸微笑，“我这段时间其实也挺着急，但没办法，这不是没到下半年的立项窗口期。中央地勘基金的项目，咱们机会比较大，因为京城的一些专家，对我的印象还不错。”
“如果下半年还是没申请到项目，咱们这一整年就什么活都没有！到了明年，公司的钱就花差不多了！”
“公司账上还有多少钱？”吴则连忙问道。
“270多万，最近半年，都是在坐吃山空。”说起钱，杨晓芳就心痛不已。
光花钱，没有任何进账，每天盯着公司账上的数字减小，就像是钝刀割肉，痛得煎熬。
吴则呼出了一口气，心里也是开始有了一些压力。
嘚嘚！
余恩钛拧开门把手，探头进来一看吴则和杨晓芳夫妻在里面，顿时有些尴尬，“我以为里边没人，那个什么，午饭时间到了，一起去吃饭。”
“行，余总，你先走，我跟杨主任说点工作上的事情。”
吴则尴尬的笑了笑。
“好。”余恩钛连忙关上门。
吴则愣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吃饭去吧。”
他们打开办公室的门，外面的公司员工基本上都走光了。
公司跟六队有合作，员工都是用饭卡在六队食堂吃早餐和午餐。
现在搬到了栖凤路5号，距离稍远一些，不过比在外面吃干净放心一些。
二人沿着栖凤路慢慢走，路过彩票站。
“吴则，今晚彩票开奖，你是不是忘买了？”彩票店老板眼尖，看到吴则路过门口，便主动喊了一声。
倒不是她招揽客户，主要是最近这几个月，吴则每一期双色球都会买一两注，都成了习惯了。
“对，今天差点忘了。”
吴则把身上的口袋都摸了一遍，没找到钱，扭头看向杨晓芳，“老婆，借点钱，买张彩票。”
“以前不知道你有买彩票的爱好。”
杨晓芳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支持吴则的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爱好，打开随身包，抬头问道：“要多少钱？”
“2块钱就行，买一注。”
“喏，没有零钱，给你5块好了。”杨晓芳也没太在意。
吴则接住5元钞票，转手就丢在了柜台上，跟老板笑道：“还是老号码。”
“两注？”老板问。
“行，两注。”
吴则拿起新鲜打印的彩票凭证确认了一眼，确实是老号码，然后捡起老板找零的1元钱，转身走出店门。
他们去六队吃午饭，然后回公司，闲做半天，到下班时间，夫妻二人回家带孩子。
这半年就是这样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
第二天一早，如往常一样，他们开车来到公司，早上上班，中午走路去六队吃午饭。
只是今天有些不太一样。
“阿则，你看，彩票店门口挂着横幅。”
杨晓芳在彩票店门口停住脚步，她也养成了习惯，路过这里总会停顿一两分钟，等待吴则买一注彩票。
“今天不开奖，明天再买。”吴则正低头走路。
“不是，你看！”
杨晓芳挽着吴则的手臂，指着头顶：“热烈祝贺本站喜中双色球一等奖奖金500万元！阿哲，有人中奖了！”
吴则这才抬头看一眼，还真是。
与此同时，心里不禁嘀咕，不能是我中奖吧？
他昨天下班回家之后，就在家里陪孩子玩耍，孩子精力旺盛，闹腾了一整晚，孩子大半夜还是精神奕奕，他就已经扛不住先睡了。
早上醒来直接就过来上班，没来得及查看昨晚的开奖号码。
杨晓芳也是开玩笑的跟吴则笑道：“阿则，不会是你中一等奖了吧？”
“有可能！”吴则点头。
“你还真觉得自己那么幸运，想得真美！”杨晓芳是不太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拉了拉吴则的手，“既然你不买彩票，走吧，咱们去吃饭。”
一路上，吴则都在掏口袋，仔细一想才想起来昨晚洗澡换了一身衣服，昨天买的彩票在旧衣服口袋里。
“我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没丢进洗衣机吧？”他连忙问道。
“没呢，今天下班给你洗。”
“没洗就好。”
吴则隐隐感觉是自己中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