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的午间，林蓁正和同事们从食堂吃完午饭回来，边走边吐槽这公家的饭有多难吃。
屁股刚碰到椅子还没坐热，就有电话打进来了，林蓁给小警察一个眼色，自己躺在椅子上不想起来了，让他去接个电话。
小警察彭辉屁颠屁颠地就去接了，然后过来回话。
“林警官，西郊海边死了个人，叫你去看看。”
林蓁生无可恋地躺着，朝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怎么最近老是找我呀。”
“你们年轻人是应该多奋斗在第一线了。”王警官一边嚼着牙签一边咧着嘴角笑着，“我们老一辈都要退居二线了，给你们多点机会哈。”
林蓁回了个白眼：自己的清闲不都是跟局长套近乎套来的？不就是懒得出外勤嘛！
“彭辉，我们走。”林蓁叫唤了一下小警察，便走了。
昨晚的大雨并没有为余夏解热，中午时分又是闷热，尤其钻进那用了几十年的破车，空调打半天都凉不下来。
“什么破车。”林蓁一边说着一边脱去外衣，只穿了一件背心。
彭辉开着车，用余光扫了一眼：“林警官，你这样天天不穿警服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林蓁不屑，“什么时候把我转正了，我就天天穿！睡觉都不脱了！”
彭辉偷笑了一下。想想也是，林蓁来局里也有五、六年了，属于老资格了，以往两年转正的，唯独到她这里就没下文了。有人说是局里编制不够，老的不肯走，还有关系户要进来，所以林蓁干着编内的活，拿着编外的工资，是要不开心了。
当车子开到了西郊，终于有一点凉快了。西郊的老城区，本来是想拆除后利用海边的优势搞个度假村什么的，于是先造起了悦庭酒店。虽然主打海景房，但是生意也是很萧条。
当时的度假村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当地人一再抗议，只是没想到在施工的第二天，东城突然就开始下起了暴风雨，多少年代的老房屋了，怎么经得起这么大的风雨，当时施工的车辆也被刮倒好几辆，逃得掉的人支离破碎，逃不掉的命丧九泉，最后只剩这些破壁残垣在风雨后更显凄凉。
一时之间，闲言碎语太多，政府只能暂停了项目。可是悦庭酒店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只能先用起来，坑一坑外地来的人。
如今这里老式的公房都已是危楼了，周围荒草丛生，海风一吹，凉气飕飕的，毫无生气。
林蓁看着这些老房子，如今被一墙隔绝在外，墙内生机勃勃，墙外残枝败叶，不由叹息。曾经这里也是东城很热闹的一带，一场暴雨就此改变了它的命运。
接近酒店的道路修得倒是宽敞，周围绿树啊、花花草草啊弄得还有点风情，这样看酒店也不显寂寥，还有整片海成了后花园，也没什么不好的。
林蓁看着车子开过来的路线，沿海的路基本上都是荒草或者石碓，唯一可以进入的似乎只有悦庭酒店了。
当警车终于开到酒店门口时，片警正在门口吹着海风抽着烟。见局里的人来了，就连忙把烟掐了。
“什么情况？”彭辉问。
“有个人淹死在了海里，被海浪冲上来了。”片警一边说着，一边带他们往酒店走去。
林蓁环视四周，酒店装修极好，还有阵阵香气，做足了派头啊。只可惜这一路过来就没在酒店大厅看到有几个人。穿过酒店大堂就可见一大片泳池，穿过这里，一侧有个边门，是直通海滩的。
这时的海滩边没有人，只有一群办事的警察。
片警将他们带到一边，指着已经准备好的尸体说：“受害人就是这个。”
林蓁在已经盖好白布的尸体边蹲下，掀开一角，露出脸来：发白的脸在水里泡过，稍有浮肿，但五官清晰，面容安详，看得出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
“身上没有身份证，口袋里有一个手机。”片警说着，便将装在塑封袋里的手机递给了林蓁。
林蓁没有接，让彭辉接着。视线从尸体上移开后，她继续环视着四周，一片空荡荡的，唯有悦庭酒店。酒店楼上的房间窗户似乎也没有异常。
“是谁报的案？”
“是酒店的一个客人，早上晨跑的时候发现的。”
“那这个人呢？”
“说今天退房后就要走了。目击者不是东城人，不过我们已经留下身份信息了。”
林蓁给了彭辉几个眼神，彭辉拿过记录本递给林蓁看看。
她粗略地翻了一下记录，也没什么特别的：“确定死者不是酒店的住客？”
“去问过了，酒店没有人失踪，也没人认识死者。”
“那先回去，看看法医报告再说。”
林蓁把记录本扔给片警，试图从其他地方上坡。但是道路被杂乱无章的荒草和石碓切分的曲折，这些草生命力旺盛，也没有被踩过的痕迹，如果看海，自然选择从宽敞的路进来，如果要跳海，还要特意这么绕来绕去，那真是想死的心很决绝啊。
总之先回警局查明一下死者的身份。
通过查找死者的手机信息，登记名字是“张云笙”，看登记证件并上不是本地人。彭辉打过几个电话，有的说不认识这个人，有的更是奇葩，在电话里骂，说张云笙是他爷爷！
而证件上的地址已经被拆迁，登记的号码显示的也并不是死者，而是另一个长相相似的人而已。
身份扑所迷离，真让彭辉哭笑不得，只能继续找线索。
法医的报告也出来了，该男子30岁左右，肺部有大量的积液，且身上也没有伤痕。
不过……有一点很可疑，他肺部的积液显示是淡水……并不是海水。
林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淡水？”
“很可能是死后被人扔到海里去的。”彭辉说。那就是说，那里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扔进去？”林蓁哼了一声，“那要多大的力气，多少功夫去搬移个死人啊。”
除非……林蓁眼前一亮，第一现场就在附近！
她仔细回忆：当天他们进入海滩的时候，必须通过酒店……
“先去趟酒店！”
刚到悦庭酒店，林蓁就往酒店后方走，那一块地方走到沙滩也就五分钟的时间，如果扛一个死人呢？一个力气大的人或许十分钟，两个人就更快了。
但是身后就是酒店房间，密密麻麻的客房，真有人抛尸，就没人会看到吗？
林蓁前前后后走了好几遍，突然注意到什么。
经过这里的时候，酒店的后面就是一块泳池，有没有这个可能呢？
“彭辉，你说，这会不会就是第一现场？”
“你说在泳池里淹死，再搬过去？”
“不是不可能啊！”
“但是泳池是公共区域，比海滩更容易引人注意吧？”
“嗯……”林蓁托着下巴，想了想，好像也是。
不过，她立刻跑去前台询问了这几日入住的客人有什么人，里面并没有叫张云笙的。酒店的入住率也真是低，这么几天只有两对中年夫妻，还有一对临时来开房的不知道什么关系的人，还有一个公办的人，也就是发现尸体的人。
“访客登记呢？”
也没有……
林蓁转过身，靠在前台，挠挠头，想要理清思绪，抬头，便看见了酒店的监控。
“我要查看你们的监控！”
“这个……”前台服务员面露难色，“这个我们需要问一下经理。”
于是拨起了电话，在电话里说着什么。
“林警官，我们经理马上到，麻烦您到那边坐下，等一下。”前台示意林蓁去大堂另一边的会客区坐一坐。
林蓁仔细观察了一下监控的放置位置，确定一下自己要的。
而这时，一个身穿深色西装的人从电梯下来，径直向她走来：“你好，你是林警官吧。”
“恩……”
那个男人一靠近，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就跟酒店里的一样。而他整个人的气质，似乎和这个酒店都有些不同，眉目之中几缕冷峻都不太像是做服务行业的。
“你好，我是酒店的经理，廖宸。”
“哦~廖经理，你好你好。”林蓁看着他胸口的牌子，抬起眼说，“昨天在你们这附近海滩发现了一具尸体，这事，你知道吧？”
“哦，是有耳闻。”廖宸回答。
“恩。”林蓁假笑着点点头，“希望酒店可以配合一下我们工作，我想调看一下监控，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
“应该的。”廖宸回以礼貌的微笑，“麻烦你们跟我去一下安保中心。”
林蓁对彭辉看了一眼，小声嘀咕：昨天怎么没有见过他？
彭辉凑在她耳边：昨天是个姓邵的经理。
“林警官，昨天我是休息的。”他似乎听到了他们小声的对话，回过头，礼貌地回答了林蓁。
“咳咳。”林蓁假装咳嗽了几声，跟他假笑点点头。
随后，他们就进入了安保室，几个保安正在监控前看着。
“林警官，你们可以查阅一下，这位是我们保安队长，会接待你们。”廖宸介绍了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给他们，“那我先去忙了，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再联系我。”
林蓁点点头，和他继续假笑着：这个经理很周到嘛！但是……林蓁向来觉得第一眼感觉不对的人，都有问题，只是暂时也想不出他有什么不对，太礼貌了？太配合了？
好吧，先暂时不管，看看监控再说。
林蓁和彭辉用倍速查看了很多遍监控视频，都没发现有什么异样的，这几日进出酒店的人并没有符合死者条件的。
“林警官，需要拷贝给你们吗？”保安队长见他们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都没有找到需要的，便主动询问。
“不用了！”林蓁摆摆手。
都没有找到可疑的，带回去有什么用？这个酒店那么冷清，怎么经营下去的？
于是她起身，带着彭辉离开了。
就在离开前，她又在酒店后方驻足了一会儿，望着那一片泳池，特别安静，只是随着微风轻轻浮动，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林警官？”彭辉见她看入神了，叫了她一声。
“回去再找找有没有和张云笙认识的。”
一个外地人，在东城没有租房记录，没有工作记录，电话的通讯记录拉出来了，电话也少得可怜，只有一排很整齐的电话，都是同一个。在系统里一查询：易洁洗衣店。
“林警官，就这个洗衣店一直有给他打电话，要去看看吗？”
“这种事，你替我去问问就好。”林蓁眯着眼，摆摆手。
彭辉只好和另一个警察一起去了。
林蓁现在脑子想的都是一个身份成谜的人，淹死在西郊的海里，没人看见，也没人认识……那荒凉旮旯发生这样的事还真是有点渗人。
酒店员工？
但是当时请酒店人员来确认过，都不认识……
没过多久，彭辉他们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女人。
“林警官，你带她们去看一下吧。”彭辉指了指其中一个低着头，攒紧衣角的女孩，“她抖了一路了。”
林蓁撇了一眼，看着这姑娘害怕的样子竟也心生怜悯，便带着她们去认尸了，好歹认完这件事可以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在认完尸，送完她们后，林蓁见这个女生的样子，文文弱弱的，倒也是好奇张云笙的死因，有些思虑。作为目前唯一认识死者的人，她身上是否也有什么讯息？
林蓁回办公室就立刻让彭辉查了一下这个女生的信息。
姚玉，19岁，很普通的一个女生，外来打工租住在此，在洗衣店上班，生活规律又清淡。
林蓁看着屏幕，这么小就外出打工，生活得应该不容易吧。
时隔两个多月，再普通的身份却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接连而至的案件，居然都围绕在姚玉的身边。
“你好，欢迎光临。”小玉正在忙着挂衣物，见有客人推门而入，条件发射地打起了招呼——“咦？林……林警官？”
小玉楞了一下，但又露出了笑脸。
林蓁一改以往的关公脸，竟然也挂着微笑，还挺自然，不像刻意挂上去的脸谱。
“小玉，有空跟我出去一趟吗？”林蓁发起邀请。
小玉疑惑了一下，抬头看了一下时钟：“我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下班……”
“没事没事。”林蓁摆摆手，“我等你。”
“恩。”小玉笑着，“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重要的，觉得跟你很投缘，想跟你多聊一会儿。”林蓁的双手插进了裤子口袋，眼睛四处张望了一番。
“聊什么呀？”小玉继续挂着衣服，把洗衣牌朝外摆弄一下，方便拿取。
“哦~”林蓁刚插进口袋的手又拿了出来，晃荡了几下：“那个……很感谢你上次提供的信息，对我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
“是吗？能帮到你们我也很开心。”
小玉回过头来，看着林蓁，灿烂地笑了一下。林蓁也笑了一下，但总感觉是嘴角故意拉起来的微笑——没办法，这样真是不习惯。
看着小玉在忙，林蓁一会儿看看门外的人群，一会儿研究研究洗衣店的洗衣机，这边走走那边荡荡，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聊，还要偶尔和小玉对视一笑掩盖一下。
按照以往她的性格脾气，这会儿愿意花时间等人真的是见鬼了！
“小玉，你上次说你和父母早就分开了，那你跟谁一起生活啊？”
“我是外婆带大的。”小玉说，“外婆说我爸妈在二十年前的暴雨里淹死了。”
林蓁看着小玉：“额……真是不幸……额……真是遗憾……额……”
真是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拿什么词出来。反而是小玉淡然一笑：“没事，都那么久了，我那么小都不记事呢，还好外婆待我很好，我已经很开心了。”
“那你外婆呢？”林蓁问。
“她在养老院呢。”小玉说，“她说她自己有养老金，自己养自己，让我出来见见世面。”
“恩，那你外婆是真的挺好的。”
“那你呢？林警官。”小玉突然问起。
“我呀！”林蓁晃了晃脑袋，“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逍遥自在。”
小玉偷笑了一下，不过也能明白林蓁故作潇洒的背后，也会有点寂寞吧。
就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闲扯的时候，琳姐推门进来，一见到林蓁就瞪大了眼睛，看看她，看看小玉：“啊呀，我说小玉，你又犯事情了？”
“没有没有。”小玉赶紧回答，“林警官就是来看看我的。”
“不用叫我林警官，叫我林蓁就好。”
听她说话的语气那么温和，琳姐也放下心来：“没事就好。”
于是小玉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便和林蓁一起离开了。
“那我们要去哪里啊？”小玉问。
“走，上地铁，晃到哪站是哪站。”林蓁指着前方的地铁口，说。
小玉犹豫了一下下，但又很快地答应了。
自从上一次诡异的地铁体验，小玉现在坐地铁都有点心有余悸。上夜班回来再累都强忍着不能睡，神经一直紧绷着。
这次跟林蓁一起，反而觉得轻松了很多。
“林蓁姐，你怎么不坐？”平峰时，地铁上人不多，小玉见空座还很多，但林蓁却站在一边，拉着手环。
“我不习惯和别人挨着坐，我站站就好了。”
“哦……”
车子一站一站的过着，林蓁始终没提要下车，车上上上下下很多人，林蓁虽然保持着距离，但却没有停止过对其他人的观察。
“林警官，你一直这样吗？”
“什么？”
小玉看着她：“我感觉你很紧张。”
“哪有！”林蓁辩解，“我怎么会紧张，我这是观察。”
“观察什么？”
“每天都有各色的人在这里进进出出的，我就会多看一眼，很多人从衣着、行为就能判断出他是干什么的，他今天心情如何。”
“好像很有趣呢！”小玉微笑着。
“有趣？”林蓁摇摇头，“如果把它当作工作来做，就不有趣了。你要时刻保持警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哦……”小玉点点头，“看得出，你真的很辛苦啊！”
“辛苦？习惯了！”林蓁一下，说着抬头一看：“啊，到终点了。”
地铁驶到了终点站，下站的人只有她们两个。这里可谓是最冷清的一站了。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啊？”小玉疑惑。
“想带你去海边走走。”
“啊？看海？”小玉好没心情。毕竟曾在这里发生过什么，自己也解释不清。
怀着忐忑的心，刚走出地铁站，便是一条空荡荡的马路，没有车来车往，风吹过沿路的树，发出沙沙的声音，两旁的危房被隔离在围墙内，一堆一堆的，没有秩序，死气沉沉，如不是有阳光，感觉自己又一次迷失了呢。
“怎么了？”林蓁问。
“没，没有什么……”小玉回答着，看着四周一片荒凉，而路的那一头却有那么一幢现代化的楼房，和身旁的破旧楼房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过去与现代的连接。
而那里，这就是她曾经来过的悦庭酒店。
“那个悦庭酒店……我去过。”小玉说。
“哦？”林蓁惊讶地看着她，“你去过？”
“当时我去找过张云笙的消息。”
“你去干嘛？”林蓁停下脚步，突然大声一嚷。
小玉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看着林蓁迫切的眼神，吸了一口气：“……之前，张先生在我们洗衣店留下了一套西服，一直没有来拿……里面有张卡是悦庭酒店的……”
林蓁一把抓住了小玉的双肩：“这么重要的信息怎么不早说？！”她死死地盯着小玉，但眼看小玉被她吓得露出了害怕的眼神，林蓁马上又松了手：“没事吧……我太激动了，你继续说。”
小玉抿了抿嘴，调整了一下自己：“我来这里问是不是张先生的卡，但他们都不认识，说没这个人。”
的确，跟当时林蓁问下来的是一样的。
“……不过……”小玉想了想，“前台的人说这个不是房卡，而是一张员工卡。”
“员工卡？”林蓁复述了一下，自己没听错？
“恩。”小玉点点头，“但是没有这个员工。”
林蓁又开始心生怀疑：“那卡呢？”
“被酒店经理收走了。”
“经理？……姓廖？”
“恩……对。”
林蓁转过身去，自言自语起来：难怪这事一直毫无头绪，一个陌生人怎么会有员工卡……
“那他的西服呢？”
“已经……被琳姐扔掉了。”
林蓁心想，如果是工作人员，那那身西服会不会就是工作服？
“走，去酒店。”林蓁叫了小玉一下，又开始大步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