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虫丝毫没有被雨势吓退,在空中狂飞,像是在寻找什么目标。
那些苗人知这是何物,一个个都避之不及,黑虫更加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它忽然阮和于氏面前停下,扑震着翅膀,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接着朝阿阮俯冲下来。
就在这危难之际,于氏挺身而出挡在了阿阮身前,黑虫一瞬间飞入她体内,像是隐形了一样,消失了。
于氏的身子佝偻下来,宛如忽然一下失去了主心骨,像是木偶戏里的提线木偶一样鞠着身体,手却举在半空,不一会儿她抬起了头,眼泛青光,身上邪气四溢,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明明衣着装扮都没有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师娘!”鹤青和樊晓澄同时呼喊。
此时于氏的体内已被邪物占据,哪里还能听到他们说什么。
她持剑朝他们飞身而来,不知是不是邪术的加持,她身形奇快。于氏在玄宗的女弟子中本就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她的剑法以阴柔见长,注重借力打力,见招拆招,但此时的她显然走的不是这个路子,反而以鬼魅般的步法和凌厉的剑招封住了鹤青与樊晓澄两人的行动。
樊晓澄自不消说,鹤青的功法此时也是略逊色于他师娘的,倒不在于修为,而在于经验,于氏现下被草鬼婆附身,剑法阴柔中更添诡谲,让人目不暇接,应对不及,纵使师兄弟二人联手也赢不了。
厮杀正陷入僵局,于氏忽然调转枪头,奔向文达。
“噹”地一下,一柄寒剑抵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而此时与鹤青的寒玉剑针锋相对的,是于氏尖而长的黑色利爪,鹤青稍退一步,于氏就推掌追过来了,指甲只在鹤青的脖颈轻拂了一下,便留下三道血印。
鹤青知道此时若再对于氏手下留情,那这些追着他们到山脚下来的苗人就都活不了了。
他和樊晓澄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心领神会,二人开始从两边夹击于氏,但于氏一爪一剑,对付他们游刃有余,过了数招之后,樊晓澄忽然从身后抱住于氏,于氏反手一掌就把他拍在地上,但他没有放弃,仍旧死命抱着于氏的大腿,于氏不耐烦地举起手掌拍向他的天灵盖。
樊晓澄始终是玄宗年轻一代弟子中于氏最喜爱的弟子之一,因此虽然她的身心都被草鬼婆占据,但始终存有一丝灵识未溟灭,在她就要痛下杀手之时犹豫了一下,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只听鹤青低喝了一声:“缚!”
原来在于氏的意念摇摆之际,他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身上下了困仙符了。
符咒释放的法力像无形的白绫一样,将于氏牢牢捆住,她挣扎着发出一声厉叫。
“快走!”鹤青回头对那些苗人道:“这符困不了她多久的!”
他迅速背起倒地的樊晓澄,文达问:“我们去哪儿?回苗寨吗?我怕把她引到寨里就大祸了!”
鹤青思索片刻道:“走,我们上山!”
“上山?”苗人虽然迟疑,但还是纷纷跟着鹤青走了。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山体,这不知名的山虽然不算很高,但山壁嶙峋,十分陡峭,山上的植被不算很茂密,许多泥土地暴露在外面,经过风雨的洗礼变成一股股泥浆水沿着山路流下来,加大了鹤青一行人上山的难度。
他们一路踩着被水泡烂了的树枝枯草,艰难行路,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一阵地动山摇。
“慢着!”文达喊道,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闻雨声,不闻人声。
“你们听。”文达凝神道,这时周围的山晃动地更厉害了。
“不好,是泥石流!大家快...”
文达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山坡上一股泥浆流喷涌下来,几股小流汇成一股大流,夹杂着滚石,断木,垂直砸落,隐隐竟有翻江倒海之势。
众人抱头鼠窜,来不及逃跑的,瞬间就被这泥石流给淹没了。
“小心!”
一块巨石从天而降,鹤青一掌拍开文达,踮脚运气飞开,后退时又带上另外另个苗人,但脚下泥地太滑,他一心救人,落地时却没站稳,背着的樊晓澄从他肩上滑下去,幸好他落脚的地方是一棵树,有一个支点让他拉着掉进泥浆水里的樊晓澄。
鹤青急道:“晓澄,你抓紧了,千万不要松手!”
“师兄!”樊晓澄语气惶恐。
鹤青安慰他:“你不要害怕,师兄一定会救你的。”
“你冷静一点,脚上踩实了,慢慢爬上来。”
樊晓澄在他的言语鼓励下,终于不再害怕,脚上蹬了两下,趟着水拉着鹤青的胳膊往上爬,终于抓到了树。
但鹤青知道这棵树的树根在水里浸了这么久,怕是早已不再抓土,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他低头一看,只见刚刚落下的那块巨石牢牢地插在山壁上,任两侧洪流涌落也岿然不动,心里便有了主意。
“晓澄,这棵树支撑不了我们两个人的重量,你看那下面的那块石头,去那上面才会安全。”
“可是,要怎么过去?”
“必须放手,才能跟着洪流被冲下去。”
“可是...”樊晓澄犹豫道:“我不敢。”
“别怕,师兄跟你一起,”鹤青柔声道:“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手。”
“师兄,我还没准备好。”
“来不及了,你听我的,一,二,三!”
樊晓澄很信任鹤青,虽然心里害怕,但他闭着眼睛,一咬牙就松开了手。
他感到自己就要被这飞流直下的泥浆水不知冲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他,他抬头一看,是鹤青。
鹤青抓着他,荡了几下,将他甩了出去。
“师兄!”樊晓澄呼喊,声音还未落下,便觉得自己的背撞在一堵石墙上,他知道自己得救了,与此同时,刚刚他拽着的那棵树咔啦啦几下,终于受不住被连根拔起。
鹤青侧身沿着山壁滚了几下,泥浆夹杂着碎石将他不断往下冲,他将寒玉剑插在山石上,双手握住剑用力一蹬整个人飞起,然后稳稳地落在巨石上。
整个过程在夜漓一个旁观者眼里都十分惊险,虽然她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过是过往的一段记忆,但心里依旧捏了一把汗。
“师兄,你没事吧。”樊晓澄赶忙跑过去。
“我没事。”鹤青抬头看了看寒玉剑。
“可是你的剑...”
“没事,等山洪结束了,我们再上山找便是。”
鹤青看着巨石搭出的平台上,除了他们两个,还有文达和另外三个苗人,他知道这场天灾的幸存者也就他们几个人了。
好在此时雨势慢慢小了,虽然泥石流仍旧如开闸般倾泻,但最危险的时候应该已经过去了。
他们和苗人各盘踞在巨石的一个角落里,互相没有搭话。
沉默许久,鹤青终于开口了:“你早就知道草鬼婆是你死去的妻子,是吗?”
文达不语。
“她是被你杀死的,”鹤青又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文达开始冷笑,从漫不经心变成一种嘲讽,笑声中满是愤恨。
“她跟那个纺婆一样,都是外乡人,十年前她们来到苗寨,谎称家乡遭了劫难,家人都死了,她们走投无路,这才误闯进来的。苗族受外族侵害已久,我本不欲收留她,但见她...但见她...容貌端庄秀丽,颇有几分姿色,一时...一时没忍住,她还主动投怀送抱,我就...我就纳了她。”
“但没想到,她和所有外族人一样,觊觎的,是我们苗疆的巫蛊之术。我们成婚后没多久,她就开始向我打听黑苗人的事,我还好几次看见她和寨中的黑苗人来往。我罚过她好多次,将她吊在房中用藤鞭抽打,关着她不让她出去,但是都没有用,后来她怀了琛子,要求医问药,要滋补进食,孩子出身后还要照顾孩子,我就关不住她了...但我知道她心思不纯,还是明令禁止她接触任何有关于巫蛊之术相关的事,谁承想,谁承想,她居然...她居然...”
文达笑不出来了:“她居然为了修习蛊术,不顾脸面,勾引阿阮的父亲,让他帮她找相关的书籍,修炼的器皿甚至毒虫毒物......”
鹤青问:“所以你就杀了她?”
文达道:“这个女人必须死!留着她只能是祸害!”
鹤青又问:“那你为什么没有杀了阿阮的父亲?”
夜漓默默替他回答了:因为是他们两一起动的手!
果然,文达缓缓说道:“我是寨主,家宅出了这种丑事,当然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那女人平日里和纺婆两人形影不离,又要支开纺婆,又要动手杀人埋尸,我一个人自然是做不到的...”
一旁的樊晓澄究竟是年纪尚小,似懂非懂,听到这里不禁问道:“所以你是因为害怕草鬼婆报复你,才把我们卷进来的?”
他这一问当真振聋发聩。
“哼,早知道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内心肮脏,面目丑陋,就该让你们自生自灭,如今还害得我师兄身中蛊毒,害得师娘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怎么样?自食恶果了吧?!”
“晓澄,”鹤青温和地训诫道:“不可妄言,济世救人乃修仙之人的本分,被师父听到了,可是要受罚的。”
呵,又是这句。
谁都没有注意雨已停了,时值寅时末,晨曦未明,众人感觉到脚下的巨石松动了一下,初时这种感觉还不明显,但过了一会儿巨石又猛地下沉了一下。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巨石开始沿着山体滑落,在裹满了泥浆的石壁上划出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