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又起,金通回头看去,只见两个老丐又慢悠悠地跟在了镖队后面。他不由得心里发怵:
“这已是第三波了。今日是大年三十,本就行人稀少,怎会遇上这么多武林中人?”
金通又朝前看去,半里开外有两个瘦小汉子若无其事地行走。他们后面不远是身着白衣的一对少男少女,骑马缓缓地踱着步子。这会镖队后面又出现了两个老丐。金通如今是越发粉后悔了,暗道:
“早知道这趟镖能招上这么多先人,她再多给三万两银子咱也不会接。大年三十的舒舒服服在屋里喝酒可比在这受这折磨好受多了。”
金通回头望了望那辆让他们十几个镖师齐上阵去保的马车,这会里边毫无动静,不由得心中懊恼,又想起了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事……
“中原镖局”是整个河南府最有排场的大镖局,总镖头金通二十年前在武当派学艺,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有这“武当派”三个字作金字招牌,江湖中不论黑道白道,都得给“中原镖局”的镖队让出一条大道来,金通的日子过得也是开镖局的武师中少有的安生。
这日是大年三十,金通镖局子里收到了好几车的礼品。其中洛阳城“威武镖局”刘总镖头送的一对金雀和河渭群寇总瓢把子王二胡子送的一只银质白蛇质地十分精致,金通爱不释手,反复把玩。
到把所有礼品都收好,众多镖师都领了饷银回家了。金通看了看时辰,正准备关上镖局的大门,忽然从门外闯入一人。
这是一个女子,白衣金带,面容虽姣好,却冷若冰霜。金通一见就知道这姑娘绝非本地人氏。心下虽奇怪,却也上前,揖道:
“姑娘有何贵干?”
那女子看了金通一眼,道:
“接镖吗?”
金通道:“今日已是腊月三十,小号这即将歇业,姑娘若需保镖,请到大年初二......”
那女子没等金通话讲完,撂下一摞银票,道:
“这是镖银!”
“这......”金通俯首一瞧,竟是整整三万两的银票!镖局做着刀头舔血的营生,三两年也不一定能挣到这三万两白银。金通立刻心动了,问道:
“镖呢?”
那女子道:“就是我。”
金通诧异间,那女子又道:“你只要把我平安送到杭州烟云巷,这些银子就是你的了。”
金通听说“烟云巷”,心下暗暗吃惊,忖道:“杭州烟云巷苏老先生可是江南武林中的厉害人物,这姑娘是他仇家还是门人?不管了,我只管把她人送到,拿了镖银万事大吉。”遂道:“行,这镖我金通接下了,姑娘何日出发?”
那女子道:“一个时辰内,希望镖头能准备妥当。”
金通虽心下奇怪,但毕竟镖银丰厚,马上叫杂役去请几位镖头镖师。那几位镖师本已回家过年了,听说了镖银数目,立马提上吃饭的家伙就跟着回了镖局。
眼下是除夕,城中家家户户尽是一副喜庆景象,金通及几位镖头镖师却只草草交付家人一句。随后布上香火,拜了祖师。金通和副镖头杨三刀两镖头带了十几名镖师,保着那女子所乘马车,便即出了城门。
这日子走镖,一般人一定心下不快,但中原镖局的镖队却一派喜气景象。每个镖师走完这趟镖就能分得他们平时一年的饷银,欢喜中都哼起了小调。
金通心下虽乐,却知道这趟走镖可万万马虎不得。这姑娘如此急躁上路,想必是招惹了仇家。如果她真的跟杭州烟云巷苏家有关,那仇家来头也必定不小。
平日走镖,镖局极少能跟烟云巷苏家这样的武林大家牵扯上关系。只有金通自己曾十五年前在武当派学艺时,跟随师祖去拜会过苏老先生,其时他们二老只是对弈,言语中均未提及武林中事,让当时年岁尚轻的金通颇感无聊。只是后来,他艺毕离山,拜别师祖时,师祖向他提到烟云巷苏氏,嘉峪关外孟氏等几户武林大家,自己虽是武当弟子,日后在江湖上见了他们也当谦恭行事,不可与之结怨云云。
正自忖着,突然有二人从金通身旁疾掠而过。金通心下一惊,这二人未骑马而是使轻功疾驰,竟在掠过自己身边时他才听到响动。江湖上轻功高手甚多,金通听闻师祖说过,烟云巷苏氏的“燕子飞时”和自家武当派的“履冰步”乃是当今轻功之两绝。金通虽未精习,却见师傅练过,脚步虽轻,但衣物飘飘之声极为明显,百步之外可闻其声。这人使上乘轻功却悄无声息,功力之高,只怕是当今少有。
金通不禁把手紧紧按在了自己的佩剑上。心下道:“不知对方是否朝着我镖局的车队来的。”思量着着对方要是来劫镖的依照规矩也得先到马前打个招呼,若不是劫镖的以自己总镖头身份冒失去防也太失门面。
哪知那二人掠过金通镖队后,竟同时放慢了步子,在镖队前面半里余远的地方,慢慢踱起步子来。
金通更是心下不安,暗想:“果真是来劫镖的?看来今晚得有一场恶战了。”
然金通思量未下,车后又是马蹄声起。金通看时,却是一男一女,均身着白衣,形似奔丧之人。
金通暗道:“这两人模样不似劫匪,不知为何在这日子奔忙。不过这两人大过年的亡了亲友,也是可怜。”当下令车队向旁稍稍让出了些去路。
那男女奔过,男子向金通望了一眼。金通看时,那男子似乎三十岁左右年纪,却双目有神,一看就是内功精湛。金通自己所练的武当派玄门内功在天下内功中数一数二,金通苦修十余年,内功精湛,与这男子对望一眼却摸不透这男子根底,想来不在自己之下。
金通不由得暗忖:
“怎么今日竟碰到这许多高手?”
金通不由得握紧了佩剑,心说:“莫非我这趟镖,保的真是个值得这么多高手出手的货色吗?不过这姑娘既然有本事招惹到这些人,又怎会要我中原镖局来保呢?”
金通心中发慌,想了想,走到那女子车前,道:“天色已晚,姑娘可要打尖?”
然而车里却毫无回应。
金通奇怪,却也不好去掀一个妙龄女子的车帘,又问声:
“姑娘可要歇息?”
突然,副镖头杨三刀叫了声:“总镖头,你看!”
金通向杨三刀手指的镖队后方看去,只见车队后又跟上了两个老丐。
一滴汗珠滴下,金通回过神来。他觉得这煎熬比用刀砍在他脖子上还要难受。
他决定打破这种煎熬。
于是他对杨三刀说:“老杨,你去问问前面那位公子,走夜路危机四伏,可愿与咱镖局结伴同行。”
杨三刀心中可不似金通那般打足了全盘。他只需手中有刀,那是天不怕地不怕,走镖三十年遇到的绿林匪寇还没有人能挡得住他杨三刀三刀。
于是杨三刀拔马快步上前,径直走到那对白衣男女面前喝道:
“两个小娃,天色晚了,过来跟咱镖局一块走吧,不然当心被山贼给捉了去。”
那白衣男子抬眼忘了杨三刀一眼,在马上一作揖道:
“不必了,镖头大哥,我们二人另有要事要办。”
既然人家有要事,杨三刀也便不好再说什么。倒是金通远远望见见这男子彬彬有礼的模样,心中暗想:“莫非这三波人并不是一伙的?那样更好,若是得这男女结伴同行,其余那两波人发起难来,也算是多个强援。”
于是金通拍马上前,朗声道:“相逢即是有缘。这位少侠和这位女侠,这条道路盗贼众多,不妨一同前行,也好有个照应。你二人有何要事,我镖局也可相助一臂之力。”
金通适才没有看清那女子容貌,待走上前,不由得惊呼:“哎呀?你莫不是江南苏大侠的千金?”原来这一照面,那白衣女子竟是一个熟面孔,正是烟云巷苏鹤老人的孙女,名震江湖的江南大侠苏怀瑾的独生女儿苏姝。五年前金通的师祖八十大寿上,此女曾跟随江南大侠苏怀瑾前来祝寿,金通见过她一面。当时她还只十五六岁年纪,如今她已然出嫁。金通早就听闻江南烟云巷与华山派联姻,那既然如此,这位白衣男子自然就是苏姝的丈夫,华山派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传闻剑法已经不输掌门岳人清的青年剑客楚秋。
金通在马上行了个礼,脸上堆笑道:“楚少侠与苏女侠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当初烟云巷与华山派喜结连理,在下未得去华山贺礼。今日见得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哎,说起来,在下跟苏怀瑾大侠还有过一面之缘,数年未见甚是想念,不知令尊今日可好?”
金通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苏姝望了金通一眼,又回过头来看向楚秋。楚秋冲金通回了个揖,道:“金总镖头,在下正是为此事而来,有一事想请金总镖头帮忙。”
金通听他说有事请自己帮忙,心中很是得意,道:“江湖中最看中‘情义’二字,急朋友之难,义不容辞。”
楚秋嘴角含笑,道:“那多谢金总镖头了。”突然飞身而起,两手疾指,金通只觉浑身瘫软,顿时一动也不能动了。金通一来猝不及防,二来武功本就不如楚秋,不及反应,就被楚秋封住了穴道。杨三刀反应也算迅速,眼见生变,一刀就朝楚秋劈去,突然眼前金光一闪,苏姝已是手中射出数枚金针,封住了他的肩井双穴。
那边镖队后面的两个老丐也突然动手。这两个老丐武功也是极高,“中原镖局”的镖师靠着总镖头是武当门人这一招牌,许久没人敢跟他们动过手,这次突然遇到高手袭击,竟毫无招架之力,十几名镖师顷刻间就全被两个老丐打倒。
金通身子不能动,心中暗暗叫苦,心道:“原来他们都是一伙的。这下可栽了。”
这时,最前面两人也停了下来,六人一字排开,未骑马那两人在中间。这两人极其瘦小,长得均是贼眉鼠眼。金通方才未看清两人容貌,现在看到才想起,这两人是陕中盗贼,人称“鬼手”常三和“神脚”常四,虽说外号分开叫了,二人的手脚功夫却均是极为了得。这二人曾与人打赌摘走了皇太后冠上的一颗珠子而后在皇宫中全身而退。此前与中原镖局也有过过节,二人盗走了中原镖局保的进贡京城的一对珍品玉马,当时保镖的镖头进京打开盒子才发现珍宝不翼而飞。朝廷派人赶来抄中原镖局满门,后来武当派出面,派最精轻功的清虚,清风,路清云三人追了多日方才追回珍宝,保全了中原镖局满门性命。
之后二人是楚秋和苏姝二人。
另外那两个老丐,金通虽不认得,但他们肩上都负着空麻袋,这是丐帮弟子的标志。再一细数,这二人肩上麻袋都是九只,那就是丐帮中地位仅次于帮主的丐帮长老了。
金通功力较杨三刀深厚,虽被定住了穴道,仍可开口说话,见对方有四人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绝非寻常劫匪,便道:
“诸位光临小号,有何贵干?”
金通发出的声音不小,但这六人好似未听见一般。金通正待再次开口,那边的楚秋却开了口,朗声向着那马车道:
“孟姑娘,华山派楚秋,烟云巷苏姝拜会。”
一位丐帮长老也道:
“丐帮长老过百川,褚生烟拜会。”
金通暗道:“既然他们是老友拜会,何苦为难我们一众保镖的?杨大胡子那种大老粗定了就算了,我好歹是武当门人,比这楚秋还大上一辈。这也太过无礼。”
然而那孟姑娘车中仍未应答。
楚秋又道:
“家师与家岳命案如何了解,还请孟姑娘明示。”
那丐帮长老过百川也道:
“本帮帮主命案如何了解,也请孟姑娘给个说法。”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金通惊道:
“华山派方剑白和江南大侠苏怀瑾,还有丐帮帮主师开山。难道竟都死于这位孟姑娘之手么?”
车内仍无应答,楚秋再次朗声道:
“如此莫怪在下无礼了!”
苏姝拍马来到车前,颤声喝道:
“女贼拿命来!”
剑尖过处,车帘应声而落。
车中竟空无一人。
其余五人忙上前,楚秋手起剑落,马车顿时断成两截。
常三骂道:
“日他先人的,给这女娃子耍哈了。”
楚秋观察了车内,道:
“她根本就没乘这辆车出城,我们都中了她的金蝉脱壳之计。”
常三气得哇哇大叫。过百川道:“不过这也未必就是坏事。我们跟踪一路,忌惮她武功厉害不敢轻易出手,眼下她既然使这计谋,想必昨日动手时老朽这一掌是伤了她了,她身上有伤,现在根本就没法跟我们动手。”
常三骂道:“你说得好听,我们现在上哪找人去?”
楚秋想了想,道:“苏先生今日迟迟未出现,想必他是跟对了的。”
金通突然插嘴道:
“在下与几位都颇有渊源了,此事在下是绝对不知晓,若是知道此恶女子坐下这等事,绝不会接她这趟生意。几位,不如前去小号一坐,我们详谈……”
这几人却依旧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常四道:“那我们现在去哪?”
楚秋道:“少林寺。”
常四问道:“这些保镖怎么办?”
常三道:“全部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