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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灰

“老混蛋,你果然没死透。”

云良生耸耸肩,道:

“没办法啊,虽然我这个老东西没死透确实是个祸害,但如果我死透了天下就会迎来更大的祸害啊。”

崖蓝闻言笑了,却是冷笑:

“你总算承认你那虚伪外壳下隐藏的本质了,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天应钟内上千年的寂寞?还是临死前走马灯的反思?”

云良生摇摇头,面露严肃道:

“其实都不是,改变我的只有……”

话说一半,却见云良生的身形猛地消失,一柄燃烧着五色火光的断剑则在下一刻出现在崖蓝面前。

这一剑的迅捷与诡异就算是崖蓝见到也不由得一惊,匆忙间运起的魔气也难以尽挫其锋,使得这招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崖蓝肩头。

可这一剑就算命中目标,其上五色火焰却仍是凝而不散,现出身形的云良生凭借着这点竟能与崖蓝贴身缠斗起来。

云良生的武技路数清奇,缠斗初期的崖蓝因此没能占到分毫便宜,身上被断剑连连击中,留下了数道犹如花朵般伤痕。

但崖蓝也是战斗经验丰富至极的老怪物,在对过几招之后就已经猜到了云良生武技的大概路数,再加上魔体对于他自身战力的巨大加成,很快就能应对的游刃有余起来。

但他没选择趁势抢攻,而是双眼微眯说起话来:

“你之前根本就没想跟我说话,你说话的目的只是想出其不意对我抢攻是不是?”

云良生默不作声,手上攻势更急。

崖蓝显露笑意,继续道:

“天应钟内并非暗无天日,你能够联系与感知到外界,这才是云家人重视祖宗,重视祖训的真正原因。”

“从你这与以往大相近庭武技就能看出这点,你让我看的剑谱想必也不是你当初留下的剑谱,是不是?”

云良生仍不作声,但剑上的火焰更盛几分。

崖蓝笑意扩大,但眼神却逐渐冰冷,又道:

“你们与灵溪剑宗的惊世一战中,用的根本不是云崖剑法。你的武道早在那时就已经到了‘那个境界’,创一门剑法对你来说实在太过容易,但代价是什么呢?”

“是短暂的寿命吗?无法修炼的桎梏吗?还是……”

“崖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呢!”

崖蓝这话接近嘶吼,魔气也随之狂暴的涌出体外,吹的云良生的身躯犹如风中残烛,似乎只要他的剑势一断,便会被瞬间掐灭、扯碎。

而云良生断剑上的火焰,似乎也的确暗淡了不少,只剩些余烬在顽强的抵抗。但就在这种紧要的关头,云良生却抬起头来,对视崖蓝道:

“没有代价,武真人的境界没有代价。”

“所有崖家之人,全都死得其所,没被任何人利用。”

“没有例外。”

崖蓝闻言愣怔,但很快就在心中燃起了滔天的怒火,直要把他的意念焚尽:

“你在骗我!你还在骗我!一千多年了,你从没有对我讲过一句真话,总是逃避、总是欺瞒!”

崖蓝一边嘶吼着,一边疯狂的攻击,使魔气对着云良生狂轰乱炸,掀起无边的气浪。

可就是在这般的攻势下,云良生的身形却逐渐站直起来,对这些攻击视若无物。他的剑势犹如大山,密集的攻击则只是群风的吹拂。

这一幕是这般的不可思议,断剑上的火焰已经暗淡于无。云良生的面容严肃,他眼神深邃的望着崖蓝,意味深长道:

“孩子,我对你讲过,最真的话,就是……”

“好好练剑。”

灰。

一抹灰。

这是怎样的一抹灰?

寡淡、孤独、衰败、终结……

一言难以形容的颜色。

这抹颜色来自哪里?

来自于他的生命吗?

………………

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云崖宗呢?

想必很多云崖宗的门人弟子也不甚清楚。

但崖知兰却异常清楚,从他上山起,才有的云崖宗。

或者更准确的说,崖家被灭门后,才有的云崖宗。

那年,他十六岁,是他练剑的第一年。

过去,是血淋淋的。

未来,则充满了……

恐惧。

………………

崖家究竟为什么会被灭门呢?

打从他踏上这座山的第一年,他就在想这个问题。

但直到他练剑的第三年,他才被告知这问题的答案。

因为那年,他才能及冠。

宗主爷爷是这般说的:

“崖家啊,有人成了魔修,做了坏事。又被仇家寻上来,就成这样了……”

“所以,知兰啊,你一定要像你的名字那样,知君子之道,行君子之事,练君子之剑。”

“只有这样,才能没有仇敌,受人敬仰,你的人生才能有个好结果。”

“你有没有懂啊,知兰?”

崖知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似懂非懂,其实就是……

疑惑。

………………

云崖宗的发展,说快也快。

不过七年,云崖宗就有了大殿、有了书阁、有了弟子。

但规模上,却并不成气候,比起其余的宗门来看,小的不能再小。

只有几十个弟子,一座山头,一个宗主而已。

但在怎么说,崖知兰也是这几十弟子的大师兄,他时常会像宗主爷爷督促他一样,督促他的这帮师弟师妹们练剑。

可是不知为何,师弟师妹们对于练剑一事,兴致缺缺,总是叫嚷着要练真正的功法。

什么是真正的功法?

当下时势,炼体为尊,炼体功法便是真正的功法。

不过崖知兰翻遍整个书阁,也未见到一本炼体功法,哪怕是最入门的都没有。

他很是不解,便去问宗主爷爷。

但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顿怒斥:

“炼体功法都是一些害人的东西,想这些没用的东西,不如回去好好练剑!”

他只得匆忙退下,却不知该怎么跟师弟们诉说。

委屈。

………………

血,为什么会有血?

是了,他们在除魔卫道。

除魔,为什么要除魔?

是了,因为魔头做了坏事。

做坏事,为什么要做坏事?

做坏事,为什么要做坏事??

他怎么知道那帮人为什么要做坏事!

他问师弟:

“师弟,你为什么不好好练剑?”

师弟无力的话语,扎在了他的心上:

“师兄……练剑……斗不过……魔修……”

“并非……人人……都是你……”

血,已经冷了,凝在他的手上。

剑落地,刺耳的哐啷,回荡在他的耳旁。

雨,下大了。

坟包十几,只有一人孤立。

愤怒。

………………

“你修了炼体功法?你从哪里来的炼体功法?”

“什么?你瞒着我回了崖家老宅?!”

“不仅如此,你还瞒着我传授给你师弟们炼体功法!”

“反了天了!我云崖宗是剑宗!剑宗!只需要练剑就足够了,不需要这种旧时代的糟粕,这东西只会坑害人!”

“练剑可以清心、明志,但炼体只会让你沉浸在力量的增长,欲望的深渊中。”

崖知兰小声反驳:

“可是师弟他们死了,剑法对抗不了魔修,有了炼体他们也许就不会死……”

“死了那是他们学艺不精!武技就是这样的东西,他们平时疏于习练,到了用的时候就要拿命来赔!你这个做师兄的,应该是回去督促勤加练习,而不是领他们走歪路子!”

崖知兰越听越气,大声怒道:

“可是魔修们全都能速成你看不到吗?!我们苦练的剑法精进速度还不如炼体,再这样下去只会死更多人!你总是这么冷酷无情,食古不化的坚持你那一套!不与魔道挂钩,不走邪道歪道,爱惜名声,好让你自己标榜正道,现在师弟们死了你不在乎,是不是当年的崖家被灭门你也是这样!”

啪!

一记重重的掌掴。

老宗主似是失了力气,抬起一手指着崖知兰,身子不断后退,最后瘫到椅子上,才艰难道:

“我怎么会,教出这样的你?”

崖知兰捂着脸,望向一旁的双眼眼神空洞。有什么东西,在此刻,永远的变了。

孤独。

………………

他败了,毫无悬念的败了。

在云雾缭绕的玉石擂台上。

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

看似只是武道上的一步之差,却是天壤之别。那朴实无华,却深不可测的剑锋,就算他苦练十几年的剑招,苦修十几年的躯体,也难以抵挡分毫。

结果,注定了。

他打不赢擂台,他没法更进一步,他不是云家人。

所以,他做不了宗主。

可是,偌大的云崖宗,又有几个这般境界的强者?

不就只有老宗主一位吗。

在这个魔修当道的时代,自称正道的云崖宗,又该如何自处?

就算是他当上宗主,为了保全宗门弟子性命,难道也要顺应魔道?

迷茫。

………………

恶行,恶行。

鲜血,鲜血。

杀戮,杀戮。

死亡,死亡。

这既是天魔教现状。

也是这个魔修时代的缩影。

《天魔九死真功

禁忌的功法。

打破了力量积累的限制,只要有献祭,就能有力量。

献祭了整个天魔教,让他有了不老的精神与躯壳。

这感觉,让他沉醉。

他是为何而来天魔教的?

卧底?破坏?

灵溪州的天魔教都不复存在了!

但这又如何?

魔修的时代依旧,没有人可以阻挡大势。

现在的他,只需要力量、力量、

无尽的力量……

听说,云崖宗,有着《九死天魔真功的下卷。

那就去,夺过来吧……

………

………

………

绝望

………

………

………

灰。

一抹灰。

这是怎样的一抹灰?

寡淡、孤独、衰败、终结……

一言难以形容的颜色。

这抹颜色来自哪里?

来自于他的生命吗?

………

不。

这抹颜色,来自于……

眼前的那把剑。

那剑,斩碎了他,染灰了他。

归尽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