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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半截往事

那是先皇去世两年前的秋。

驻守东海的小郡主被急急召回,赶在龙皇病危之前,她这位大伯想要再看她一眼。

彼时上炎军的统领还是宫燎宫大人,宫大人一身黑衣红纹走向朝殿时,身后还跟了粉袍子小姑娘。

粉袍子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还笑颜笑语地跟宫燎说着些什么,宫燎向来严肃,此刻却笑意满脸。

了不起,能让宫大人都抬爱。

薛玉停下手里的活,想要仔细将粉袍子看个仔细,没等看清楚眉眼,背后突然被使劲抽了一下,回头一看,是管事一脸凶相,拿着藤条瞪着他。

“大白天的,不认真干活,神游到哪里去?!”管事大声训斥。

薛玉赶紧继续做活,咬着牙,连眉头都不敢皱一皱。

他出生在华洲陆西部一个小国,因为土地过于贫瘠,大炎朝懒得出征收服,便以每年上贡的方式管辖。

那一年龙皇不知想到了什么,直说每年进贡珠宝太过暴戾,“进贡一位质子来便是。”

缺心眼的小国臣子,硬是要求王子中模样最英俊,身体最结实的去当质子,于是薛玉骑了匹马,千里迢迢来送自己当质子的时候,还纠结为什么不让那个三百多斤的胖王子去。

直到他看到高后一勺勺喂着小公主,他才明白,他不过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那一年他十四岁。

倏忽五年恍过。

好歹是做完一天的活,没有丝毫喘息的时间,晚饭时间到的时候,管事的又过来说:“今儿我瞅着你偷懒了,得把那些活补上。”

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只是不想让他去吃饭而已。薛玉无奈,只能找了个角落坐下,忙了一天,吃不到一口饭,但他已经习以为常。

薛玉吹着风,初秋的风开始宜人,一边吹风一边想,今天的粉袍子小姑娘。

从前做王子的时候,他就想娶一个粉粉的姑娘,软软濡濡的那种。

“你在想什么呢?”声音很好听,犹如暖风铃音。

薛玉抬头,一个粉乎乎的身影,逆着晚霞,半伏着身子跟他说话。

是今天被宫大人带来的小姑娘。

“有……有事么?”薛玉刚才还想着能不能娶到粉袍子,这一会人就自己到他面前了,搞得他有点紧张。

粉袍子直起身来,看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说道:“这个时辰,大家都在吃晚饭。”

她又问道:“你怎么不去吃饭呢?”

薛玉无奈笑道:“你看我这样像是有饭吃的样子么?”

粉袍子也无奈,在他旁边坐下,靠得紧紧的。

薛玉便问:“你不可能和我一样吧,你怎么不吃饭?”

粉袍子叹口气,把怀里的食盒亮出来,说:“我也想吃,但找不到吃饭的地方。

龙皇伯伯一家在内宫吃,没有我的位子。

他们给我安排的房间,没有桌子。”

说完委屈巴巴的,粉袍子很认真的看着薛玉,看得薛玉有些脸红,突然,她“呀”了一声,好像灵光一闪,说道:“你不能不吃饭,我有吃的,咱们两个一块吃。”

“这……”薛玉有些为难,但是目光始终盯着那个食盒,既然粉袍子说什么龙皇伯伯,那她必是郡主。

“你是郡主,我吃的你的饭,不是很好。”薛玉保险起见,还是拒绝了。

“真的,不尝尝看么?”粉袍子神秘秘得笑着,掀开了食盒一角。

顿时一股肉香四溢,而薛玉恰恰好几个月没吃到肉了。

所以……薛玉掂量掂量,拒绝郡主好像更不好吧?

说服自己的薛玉,硬是吃了一大半。

粉袍子没动筷子,看着狼吞虎咽的薛玉,笑眯眯的看着他,水盈盈的目光犹如春水浅溪。

薛玉抬头相视,刹那间丢了魂。

至于“找不到地方吃饭”的粉袍子,居然带着两双筷子,很久之后,薛玉才反应过来,但她怎么也不肯说。

从那之后,粉袍子每天都来都来跟他分享晚饭,薛玉就只好在管事那里吃一顿,再在粉袍子这里吃一顿,原本饿得皮包骨头,几月下去,人也越来越俊郎。

粉袍子满意笑笑,薛玉不明其中含义,也跟着笑。

粉袍子便问道:“呆瓜,你笑什么?”

薛玉憨憨的:“我跟着你笑啊。”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笑么?”粉袍子说道,话锋一转:“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只知道我是郡主,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薛玉把手一摊:“就这样的人,在宫里干点杂活。”

“可是给你做的杂活也太多了。”她顿顿:“好像整个宫里的活都给你干了。”

薛玉不说话,粉袍子就自己絮叨:“我听说你是质子。”

“嗯。”薛玉勉强答应。

“我还听说你的国家好有骨气,大炎再强势,依旧不肯降。”

好像是大炎懒得费力气。薛玉由着她,答道:“嗯。”

“所以你也是这样的人吧。”粉袍子戳戳薛玉:“你都没跟我说过你的名字。”

“薛玉。”

粉袍子拍着手笑道:“咱们可真是缘分,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玉。”

她握起他宽大的手掌,写下一个“墨”字,说道:“我叫墨玉。姓氏上炎。”

薛玉一直很想知道她的名字,不好开口问,就用心感受她在他手中写下的字。她的指肚软软的,就像她的人一般温柔。

薛玉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果然细细软软的,削葱柔荑,凝脂莲香。

她真的是他最心仪的姑娘。

管事找到他的时候,薛玉还诧异,什么时候管事也笑眯眯的跟他说话了。

管事把他叫到屋里,给他泡了茶,三角眼像极泔水的老鼠。

他贴近薛玉的耳边,小声说:“我替皇后娘娘给你答应了件事。”

薛玉不喜欢别人替他做主,还是问道:“什么事。”

管事一脸“你懂得”的表情,说:“我们都见着,小郡主跟谁都不亲,偏偏跟你要好。

你也知道,陛下病重,这个节骨眼儿上,把胞弟唯一的女儿叫回来。皇后娘娘就一个公主,这些天来,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就应该替主子分忧。”

听到龙皇,薛玉警惕一些:“你想做什么?”

管家的老鼠眼睛,透露出凶狠的绿光,做手刀的手势,往脖子上一抹。

立马又换上讨好的笑容:“宫里就你能和她相处,事成之后,皇后娘娘就同意你离宫。”

非常诱人的条件,但自由又怎么比得上这份喜欢。

薛玉额上青筋暴起,目光凶狠一扫往日,他一把揪过管事的领子,切齿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她一下,我就剥了你的脸皮。”

薛玉很少生气,管事吓得瘫坐在地,待薛玉摔门而去后,他才哆哆嗦嗦地骂道:“这是我能管的事吗?是皇后娘娘!是皇后要杀她!”

这日晚饭时,薛玉紧紧拉着上炎墨玉的手,往常主动调戏薛玉的她都不好意思了,上炎墨玉注意到,薛玉的黑了一天的脸了,便说道:“今天的呆瓜脸能挤水。”

薛玉摸摸她的头顶,说了一句:“你要保护好自己。”

“那你呢?”她也想问,那你也会保护好自己么。

薛玉只说:“我也会保护你。”

次日,杂事房吵吵嚷嚷,上炎墨玉使劲挤进去,听着人们口中的交谈,才知道是那位管事惨死了。

听说是被烧红的铁锁穿透心脏,听得她愣了好一会。

现在该不该去找薛玉呢,上炎墨玉掂量一下,一回头,正好一头扎进宽厚的怀抱中。

管事惨死,宫里传闻是管事知道了某位权贵的秘密。一时间,内宫大乱,等尘埃落定,薛玉的归宿成了难题。

新任的管事嬷嬷姓李,听说是伺候皇后娘娘的,李嬷嬷人善,同薛玉说:“少小离家,此刻可以归故乡了。”

上炎墨玉扒着门框,等待他的回答。

薛玉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考虑一下。”

上炎墨玉在门外急得直跺脚:“还考虑一下。”李嬷嬷和薛玉听到门外有声,看着上炎墨玉气呼呼,给逗乐了。

薛玉到底没离开大炎,他留在京城,守着他的姑娘。上炎墨玉同他敲了宫大人的家门一遍又一遍,宫燎终于敞开门:“我答应了。”

宫燎收纳薛玉作徒,一身武功绝学,也有了传承。

……

黑雾又悄然散去,薛玉通红着眼,眼角还留着泪痕。

“薛大人,别哭了。”楚楹新开口安慰道。

他还想上前递块手帕,却被上炎翼伸手拦住,楚楹新疑惑地看着她,上炎翼闭上眼睛,摇摇头。

“我们都不会懂。”

那种生离死别之痛,我们都不会懂。

“可是……为什么?”楚楹新认真看着上炎翼的眼睛,说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很痛的感觉。”

“你从前,失去过爱人么?”她偏了偏头。

薛玉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了,上炎翼慢慢走过去,拿起黑狼令牌。

“宫燎辞官的时候,并没有将黑狼令牌给孤王的打算,而是直接给了你。因为他认为,你性情刚正,不畏强权。孤王的圈套阴谋,都不会是正义的对手。”

上炎翼冷笑一声,附了附身,好让薛玉听得更清楚:“如果你还能再见到他,帮孤王带句话。就说,宫大人,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