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言情小说 > 蝼蚁的姓名 > 第十三章

其实已然说不上是夜探,前半夜旁观酗酒,后半夜从火中救人,等到了那彦唯和尚住处的时候,已是晨光熹微,苏欢趴在阿泽的肩膀上睡的正香。

精力不济也无法阻止小黑唠叨:“看看把小欢欢困的,没想到你还是个纵容溺爱的路子。”

苏欢因为头一次见阿泽的狼狈模样,十分担心她趁自己睡觉死了,坚决要时刻跟在她身边。阿泽觉得这是尊重苏欢的意见,与纵容没有一丝关系,不过因为有张管家在侧,便没有出言反驳小黑。

“就是这里了。”张管家站在门口,身后漆黑的木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青砖砌的院墙大概一人多高,一时间也看不清院子里的情形。

这里是赤水县城以南,临近郊区,不远处是大片稻田,房屋并不太多,基本上都是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彼此间也有一些距离,是个清净的所在。

张管家正对着门上的锁发愁,阿泽从地上摘了一根细细的草叶,伸进锁眼,“咔嗒”一声锁便开了。

旁边的一人一鬼:“……”

如果张管家看到草叶在锁内自行探索的过程,恐怕远不止这个表情。

房子很新,不是新建就是刚刚翻修过,院子里却杂草丛生,又似有段时间无人打理,两人走过的时候惊动了几只蛤蟆,“咕嘎咕嘎”的乱叫着跳过,悬在半空中的苏欢朦胧醒来以为是在做梦。

“阿泽姐姐,有蛤蟆精。”

阿泽笑道:“哪有那么多精怪。”说着如法炮制的开了房门。

房子内格局很简单,是东北平房的标准结构,一进门是灶间,一左一右两间卧房,东屋稍大西屋略小。众人一进门,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张管家紧张道:“这、这是什么声音……”

阿泽对他一大把年纪了还如此胆小有些无语:“许是长时间没人住,蛇虫鼠蚁之类的吧。”

见两人开始找东西,苏欢好奇的问:“是找宝吗?”

阿泽一边拉开一个柜子的抽屉,一边答道:“算是吧。”

苏欢踮起脚尖跟着凑热闹:“咦,这是什么?”

这彦唯生活的极其简朴,两间房只有一床被褥,几件衣服而已,各处抽屉拉开基本上都是空空如也,唯有这个抽屉里,随意的扔着一张信纸和几个封口的瓷瓶。

“这是?”信纸上竟然写着苏欢家的地址和一个陌生的名字“黎玉凤”,阿泽把信纸拿在手里抖了抖,没有一丝灵力,相当普通。

“阿泽姑娘,你发现什么了?”张管家刚查看完西屋,过来看清了纸上的字,脸色一变。

这个脸色的变化明显不是什么好事,阿泽看了他一眼,将纸张收好,打算苏欢不在身边时再详细询问。

“这、这些瓶子里装的什么?”张管家试图转移话题,伸手拿起了一个瓷瓶看也没看便拔开了瓶塞,一只墙串子没两下就爬上了他的手臂,吓得他一哆嗦。

不过这种东西倒并不算是少见,张管家刚才只是没有心理准备,反应过来之后狠拍了几下胳膊,那墙串子就掉到了地上,这东西有巴掌大,也不知它刚才是如何蜷缩在那样一个小瓶子里的。更没想到的是它一掉到地上,刚才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刻再次响起,密密麻麻各种大小的墙串子蜂拥而来,很快又一哄而散,只在地面上留下几根碎肢。

“这是什么?”

张管家没想到阿泽会不认识墙串子,不过苏欢见多识广,给阿泽进行了讲解。

“不过从来没在家里见过这么多,还挺吓人的……”苏欢联想到那个诡异的夜晚,脸色有点儿发白。

小黑在旁边补充道:“这玩意儿也叫蚰蜒,除了长的丑点儿,没什么害处,这回还真是有点儿多……”说完还做了个一激灵的动作表示难以忍受,同时也想到了那个诡异的夜晚,“难道这里也有什么蛇妖在吸引它们?”

阿泽细心感觉了一下,刚才确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闪现,但此刻已消失无踪。从张管家手中拿过瓷瓶往桌面上磕了磕,倒出来了一点细碎残肢,这东西在瓷瓶里吃什么就很明显了,估计它也没想到刚逃了出来就重复了自己口中粮食的命运。

“这,彦唯和尚他这也太……简直是个……”张管家又想说妖人,奈何单独和另外一个不知敌友不知品类的生灵待在一起,一时间没敢再提妖字。

阿泽拿起另外几个瓶子一一查看了,均是还未孵化的卵,合理猜测是蚰蜒卵,至于刚才那瓶,只能说张管家手气太好。

私闯完民宅,顺手烧了那几瓶蚰蜒卵,阿泽又将门锁都恢复了原样,心中有一丝隐隐的疑惑,可惜此时并未深想。

————

一把夜半大火将周老夫人烧成了重伤,也惊动了赤水县的一众乡绅富贾前来探望。周怀信强打精神挨个应酬,可以说是身心俱疲。

这一上午,回来后的阿泽和苏欢也没闲着。

周怀信书房里的书大部分是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之类,志怪秘闻是聊聊无几,倒是恒昌典当行刘老板喜欢收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听说可能有怪兽纵火,立刻亲自带人送来了两箱子珍藏,写实的有《赤水县志》、虚构的有《聊斋志异》,年代上古至《山海经》、今有最新的市井小说《黄皮报恩》,可以说是应有尽有,阿泽和苏欢坐在这堆书里挨本翻看,一个看字,一个看图,认认真真,而小黑则盘腿坐在她俩对面,哼唧了一上午。

阿泽被他吵的头疼:“你有完没完?”

小黑拄着半边脸:“我虚弱。”

“早上已经说过,过个一日半日的就好了,你还想怎样?”

“你怎么这么凶?!”说完干脆趴下了,“我觉得我需要补补,人参炖母鸡、十全大补汤、滋补老鸭汤、灵芝炖花胶,实在不行红烧猪蹄儿也可以,你看着办吧。”

“您这个状态,拿什么补?实体也没有,精神力也没有,补了又有何用?”

听到这,小黑来了精神,一翻身又爬了起来:“谁说的,我取得了极大的进步好吗?我觉得我简直要修炼成煞了!”

说到进步也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十次当中有那么一两次是能够成功碰到阿泽的。若非念在他有所进步的份儿上,单凭他这一上午的念叨加骚扰,阿泽定要揍他几回了。

“煞是什么?”这倒是头一回听说。

小黑摸摸下巴,生出向往的神情:“听说鬼魂如果戾气深重,坚持不散就有可能修炼出实体,是为煞。”

阿泽认真琢磨了一下,送之以“歪理邪说”四个字。

因为小黑一上午都在声称自己很虚弱,苏欢听阿泽转述之后很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此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阿泽姐姐,要不咱买点香烛烧给小黑哥哥吃吧?或者给他烧点元宝让他自己买着吃?”

刚说完,苏欢就觉得后背被空气拍了一下,拍的她一愣。

阿泽简直要怒了:“你做什么?!”

小黑也很惊讶,没想到一次成功:“哈哈哈哈,等我练出实体,就可以拉着欢欢去逛街了!”

“刚才是小黑哥哥吗?”说完扭头向着身后问道:“小黑哥哥,我的办法好吗?”

刚坐回她正前方的小黑:“……”

阿泽从炕上起了身,道:“那些他吃不了。”说完开门叫了院子里的一个小厮,“你,去给我抓几只老鼠来,分开装。”

小黑立刻表示消受不起。

“你想多了,不是给你准备的。”

小黑好奇又紧张:“姐姐啊姐姐,你又想干什么?”

“那些书里一本有用的都没有,要想救人还是得靠自己。”

小黑颇为不屑的啧啧两声:“早就跟你说了,论学识,有我在你还看什么书?不过说来说去,你竟然相信《酉阳杂俎》这样的志怪小说,那这世上岂不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妖怪,我怎么从未见过……”

“只是山萧的一些描述恰好相同而已……”

“那别的呢?白将军有吗?”

“不知。”

“长须国有吗?”

“不知。”

……

————

赵旅长带着郑副官和一名军医进周府大门的时候,阿泽正带着苏欢在书房门前玩老鼠,郑副官小声道:“那就是让你儿子吃瘪的那位姑娘。”

赵旅长一看:“呦,行事果然不一般。”

俩人相视一笑,一样的没正经,难怪一文一武竟然能尿到一个壶里去。

————

苏欢蹲在三只老鼠面前,拿草叶伸进一个笼子里戳了戳,倒霉的老鼠一通乱叫。

那小厮估计也没想明白阿泽要老鼠干嘛,一时间怀疑是要给孩子玩儿,虽然觉得这个玩物种类奇葩,但还是配上了精致的小笼子,水碗食槽也一应俱全。

小黑不知道阿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病也顾不上装了,妖怪也顾不上问了,和苏欢并排蹲在一起:“你究竟想做什么?”

阿泽单膝跪地,也揪了一根草叶伸进笼子里,但这草叶在她手里却绷得笔直,锋利如刀,一挥之下,轻松斩断了这老鼠的尾巴,换来“吱吱吱”的一阵惨叫。

苏欢吓了一跳。

阿泽这才反应过来在孩子面前这样好像有点儿残忍,让她回屋,苏欢却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没事儿,我不怕,我还看过大爷爷杀鸡呢。不过大爷爷杀鸡之前都会给鸡喝酒,这样它就不会疼了,阿泽姐姐,你要不要也给这耗子喂点儿酒?”

阿泽想了想,同意她留下来练胆儿:“不用,我要看它的反应。还有,等下看到的事情可能有点奇怪,但这世上的怪事很多,你要学着临危不乱。”虽是这样说,心里对事情会有多奇怪也是没底。

小黑无语:“你让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理解临危不乱……”

阿泽饱含深意的看了看小黑:“言传身教而已。”

小黑再一次深受伤害。

阿泽不再理他,咬破自己的食指,向刚才那只老鼠笼子的食槽里滴了几滴血,老鼠受到吸引舔着喝了,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阿泽想了想,又用力往外挤了几滴血,只是这几滴血隐隐有些微光,在正午的阳光下好像细碎宝石。

那只老鼠依然上来把这几滴血喝了,过了不大一会儿,狠命的叫了几声,死了……

苏欢:“……”

小黑:“……你、你你你、你果真有毒。”

阿泽不理他,如法炮制了第二只老鼠,只是她这伤口愈合的太快,不得不又咬了一次手指,看的小黑直犯疼。

苏欢:“……阿泽姐姐,你是神仙么?”

阿泽随口答道:“应该不是,说不好是什么。”

小黑:“……”

苏欢:“……”

还没等小黑批评她不会说话,就看见第二只老鼠,依然是狂叫了几声,尾巴从断了的地方开始疯长,转眼间长到了身体的五六倍长,又狂叫了几声,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苏欢彻底目瞪口呆。

小黑突然灵光一现:“那天在河里捞上来的鲤鱼精不会是曾经咬过你吧……”

阿泽认真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从棺材里出来后并没被什么东西咬过,于是摇了摇头否定了他这个猜想:“不过我倒是怀疑那头死而复生的狼跟我有些关系。”

小黑:“……什么?你?!为什么和你有关系,怎么和你有关系的,你都干了什么?!”

阿泽对于他的浮夸已经习惯,一边动作一边说道:“如果是伤了我的那头狼,我也用我的血伤了它。要不是因为有了一些猜测,我也想不到现在这个法子。”

“……狼因为你的血……你不会是想把周老夫人变僵尸吧……”

阿泽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如果是把她变僵尸我直接动手就行了,还用折腾这些老鼠吗?”

这第三只老鼠就比较幸运,虽然惨遭断尾之祸,可最后不仅活了下来,尾巴也长回了原样。

苏欢突然发了奇想:“阿泽姐姐,你是蚯蚓吗?”

这回轮到阿泽无言以对,过了半晌:“应该不是吧……”

小黑捡了个大笑话,给阿泽表演了一个侧空翻。

不管怎么说,尝试成功了第一步,阿泽满意的把活着的这只老鼠放到了书房的桌案上。因为不便让别人看见那死掉的长尾老鼠精,只好亲力亲为在树下挖了个坑,把两只死老鼠埋了。

小黑在旁边紧张道:“这两只老鼠不会诈尸吧……”

“不会,这两只老鼠是死透了的,那头狼却未必,当时没来得及认真查看。”说完有些懊恼,如果那天那个兵是因此而死,自己的因何时才能解得完?

做完这一切,正好有小厮来说中午赵旅长留饭,请阿泽和苏欢一起过去。阿泽本想拒绝,随后一想小黑每日的“悉心教导”,觉得在人世行走确实需要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忍着头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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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怀信与赵旅长是旧识,与郑远之更有某种惺惺相惜,眼见晌午,便请众人在家中一道吃个便饭,也感谢吴军医前来诊伤。

这位吴姓军医,走的是西医的路子,给周老夫人检查完,也没敢擅自动刀,听说周怀信早上派了人去省城请西医,便说等医生到了一起看看再说。没敢当面说的是,这么大面积烧伤,就算是喝了药也不可能完全止痛,这人一直不醒也不喊疼,呼吸又很微弱,情况相当不妙。

众人落座,周怀信一一做了介绍。

这赵旅长相貌堂堂、气势逼人,说起话来也是个大嗓门:“老子早就说了,让文挚那小子不要掺合王队长的事儿,今早我刚从省城回来,那小白脸就跟我告了一状。不过这些还都是小事儿,听说还差点把你给抓了,你说他也真是的,跟个女人计较什么。”

吴军医耳朵一阵阵的疼,他们家旅长说话只适合远远的听着,比如全员训话那个距离,近了是真的受不了。

阿泽因为有了小黑的每日唠叨打底,淡定的笑了笑,同时告诫自己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不过赵旅长却是个不愿让场面冷落下来的男人,见没人吱声,接着说道:“刚才我们仨进来,看你和这小丫头在玩耗子?耗子可不好玩,20年前这可是闹了好大一场鼠疫,死了好几万人呢,是吧老吴?”问完也不等吴军医回答,而是指了指阿泽,“不过那个时候你应该还没出生。”

阿泽答道:“好的,不玩了,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赵旅长一时不知该如何理解,憋了半天:“这么着,小丫头要是没啥玩儿的,回头我给你弄条狗来养。”

阿泽一想,这老鼠的体型跟人可是差的有点儿远,能在狗身上试试就更好了,便对他道:“谢谢,能否多弄几条,不知道要死几条才够。”

赵旅长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理解能力不行。

见他吃瘪,郑远之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吴军医在一旁面容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