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整个安昌都被覆上了一层轻轻薄薄的霜雪,落满了枝头,如一夜春风,吹得枝头满树梨花开。
九娘坐在账台后头,懒懒的支着下巴,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几枚铜板。
“九娘,打壶黄酒。”忽然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似乎还带着几分笑意。
九娘连忙抬头,便看见齐清远正低眸看着她笑。
她从账台后面绕了出来,亲自替他打了酒,唇角隐隐上扬,是止不住的笑意,店里没什么客人,下雪的天,鲜少有人愿意出来的,大抵都是窝在家中。
一旁的芍药瞥见齐清远来了,遂调笑了两声。
“快要过年了,知道你一个人住,定是没有准备这些东西的。”九娘将酒葫芦递给齐清远后,又喊住了他。
齐清远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拎起一旁的一个包袱递给自己。
“里面是我做的腊肠、花生笋干还有一包梅干菜酥饼。”九娘笑盈盈的望着他,“齐相公不要嫌弃。”
“不会。”齐清远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包袱,片刻对着她作了个揖,“多谢。”
一旁的芍药见状,忽然扑哧一笑。
九娘心中有些不好意思,朝芍药瞪了一眼,芍药吐了吐舌头,转身撩起帘子进去了。
“雪天路滑,你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当心,切莫摔着了。”九娘叮嘱道。
不想,齐清远忽然驻足,眸光定定的落在她身上,他一只手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眉宇间满是笑意:“送你。”
九娘一怔,接过他递过来的小纸包。
只听他道:“那日来瞧见你在吃,便想着帮你带几块。我先走了,留步。”说到最后,齐清远也有些赧然,匆匆的便离去了。
九娘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倒是一直躲在棉门帘后头的芍药探出脑袋,瞧见齐清远已经走了,便笑嘻嘻的走了出来:“齐相公送了你什么呀?”
九娘顿时红了脸,摇了摇头,轻声道:“应当是吃的吧。”
芍药手快,打开小纸包,只见里面果然躺着几块桂花香糕,九娘的心中涌起一丝甜意,抢过小纸包,匆匆的便走进了屋子。
“小气!”芍药嘀咕了一句,拿起抹布便开始干活了。
转眼间便是过年了,大街小巷满是喜庆的年味儿。
大年初一的一大早,天上便开始飘雪了,不大,纷纷扬扬的,装点这粉墙黛瓦。
即便如此,九娘还是和芍药早早的便起来了,收拾停当,准备前往安康寺上香,一年中的第一炷香。
青石板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九娘的绣鞋踩在上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安康寺前人潮涌动,她和芍药走进寺内,上完了香,祈求今年风调雨顺,生意兴隆,又往功德箱里添了香火钱,在僧人的阿弥陀佛中离开了安康寺。
刚出了安康寺,芍药便拉住了她的衣角。
“姐姐,你看,那不是齐相公吗?”
九娘闻言,定睛一瞧,果真看见齐清远正站在不远处,似乎也是来上香的,但是他还没有看见自己。
“去打个招呼吧。”芍药知道九娘的心思,笑嘻嘻的把她往前一推。
这一下动静不小,齐清远很明显注意到了这边,无法,九娘只好走上前,“齐相公也来上香?”
齐清远笑着点了点头:“真巧。”
九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仿佛和他已经熟悉了,但是好些日子不见,那种生疏感再次涌上心头。
“前头有座亭子,亭外的红梅开了,可要去看看?”他忽然开口问道。
九娘一怔,下意识的回眸看向芍药,芍药了然的对她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就走。
“好。”九娘答应了一声。
两人顺着安康寺的青石板路缓缓走着,大年初一前来上香的不少,但也鲜少有人在意到不远处那座凉亭外的几株红梅。
“当心脚下。”齐清远轻声嘱咐道。
亭子就叫安康亭,外头开了一圈的红梅,映衬着皑皑白雪,显得煞是好看。
“真好看。”九娘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她的鼻息间轻嗅着梅花得香味,清冽芬芳。
齐清远笑道:“是么?每到冬日,我便喜欢来这儿,在家中读书,尚不能避寒,仿佛在这里读书也是一样的,倒还多了几分雅趣。”
“现在好了,以前不肯做的事,不屑做的事,最后还是迫于生计做了。”他的眸光静静的凝望着那几株红梅,缓缓道。
九娘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早前那日,他身穿着一袭被洗的发白的澜衫,尚是春秋薄衫,连买酒都只有几枚铜板。
后来再来买酒,便一分不少的付账,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添了新的。
他到底还是端着文人的清高,旁人让他去抄书,他不肯,让他去做账房,他也不肯。
直到他见到了九娘。
他的窘迫在她面前一展无余,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再后来,他便去帮人抄书了。
这些九娘都知道。
“送你。”在九娘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已经走入了雪地中,伸手折下一枝红梅送到她面前。
她忍不住笑:“我还以为,你们文人惯是会怜惜花木的。”
齐清远笑了笑:“那要看对谁了。”
这话一出,九娘登时便不说话了,气氛变得有几分微妙起来,“我该回去了。”九娘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慌乱。
齐清远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看见她已经匆匆提起裙摆走了,只是她走时,还不忘带上那枝红梅。
他抿了抿薄唇,忽然笑了一声,心中一面懊恼自己唐突了她,一面又欣喜看清了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