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用头撞墙的青年男子和一个漂亮女孩子抬着担架走在最前面，上面坐着老妇人，盘膝闭眼，身上敷满了各色药膏和医用胶布。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全身缠得像个木乃伊，由黑发女和一个体态略显丰腴的少妇左右扶着，一歪一歪地上了信天翁十七号。
王楚斌给几人单交待了一下，二层是主控室，不要去，免得出意外。一层除了动力机房正在输能不要去，其他大家随便占用，反正也没什么东西，只能先凑活。
然后他就和田妮王铁去处理尸体。
都还没有彻底凉透，也得赶快收集起来，用凉水降温，再盖上金属覆膜的苫布。
虽然最恶心的事都是那个俘虏和另外剩下的那个F区的犯人来干，但王楚斌依然一阵阵地反胃。
这些巡狩人确实罪该万死。
但依然是生命。
自己是否有权力决定他们的命运？
他在此从来不敢肯定。
田妮看他脸色，低声问道：“第一次？”
“嗯。”
“明白。”她握住他的手，“你真勇敢。”
“我，”他还没想好措辞，就又一阵反胃。
“走，先回去。这里让铁叔盯着。”
两人前后脚进了信天翁十七号，正看到那个青年男子站在核动力机房外，对那个很好看的女孩子说，“盈盈，你看能不能把门打开。”
“合适吗？”好看的女孩子回头看了王楚斌一眼。
王楚斌不明里就，但很礼貌地避开和她对视。
青年男子说，“总得考虑自己安全吧？”
那女孩把手放在了门边。
两片嫩芽突然从门锁边钻了出来，迅速长大，咔嗒一声，门锁被顶开，舱门滑开了几厘米。
王楚斌一脸惊异，心说这即便是幻觉，也不是魔术范畴内的幻觉。
他虽然笃信科学，但毕竟跟着母亲和雪樱看过不少火星台的奇幻连续剧。
一个突然起来的念头冒了出来，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是异能者？”
“你想怎么着？”青年男子瞪起了眼睛，然后似乎想到什么，退了半步，充满傲气地说，“我们是超常能力者。”
田妮上前半步，坦然地说，“对，小王，我们是异能联谊会所谓的异能者。”
“哦，我先上去看看燃料进度。”王楚斌尽量压抑住自己的神色，不表露出任何异样。
“等下，小王。”王铁追上了楼梯，“还有个事想麻烦你一下。你本来是要去垃圾区打猎？”
“嗯。”王楚斌脚步不停。
“我们来时的车都被抢走了，现在一辆疣猪战车续航能力不够，如果你能带我们去东经119.32.31，北纬38.10.57，事后必有重谢。”王铁递上一张便签。
“那一带是无人区，什么都没有。”王楚斌七十二小时前刚路过这个坐标点附近。
“对。我们要去那里和门派的朋友约会。而且，那里过去是个铀矿坑，你可以收集燃料棒，用核能动力，比偷氢冰燃料更安全。”王铁最后的语气仿佛他在给王楚斌帮忙。
“我考虑一下。”王楚斌转身进了主控室，锁上了舱门。
一番生死搏杀后再次坐回驾驶椅，心情却又变得和上一次坐在这里时那般沉重。
三年来他一直小心防范的，除了巡狩人，就是异能者。
在他的教育里，异能者和变异生物一样，是五千年前人类大灾难时期一些疯狂科学家的失败作品，是不应该存在的存在，所以七石碑法第二十三修正案直接取消了异能者的地球球籍，一经发现，立刻流放海卡提星。
这也是海卡提星被俗称为垃圾星的另一个原因。
没想到，自己现在不但救了一群异能者，还把他们请上了信天翁十七号，惹上了大麻烦。
太空保安队队规第十二条：任何成员未经许可和异能者接触，即被视为同罪，直接流放海卡提星。
自己本来就需要找机会逃回地球脱罪，和这些异能者在一起如果被官方发现，那全完蛋。
但是，直接拒绝他们又显然不行，这等于把他们丢在这个危险的地方等死。
而如果他们真是像自己知道的异能者那样疯狂行事，那这个拒绝本身就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输入王铁给的那个坐标点，问道：“这里可能有核能燃料棒？”
黑肚皮查了一下，“那里的确有个铀矿坑，但已经被遗弃了一千年，找到可用燃料的概率很小。”
“如果飞到那里找不到核能燃料，怎么办？”
“凉拌。咱们可以用太阳能再向西跳跃一千三百公里，就能再找到一个输送管线，而且也没有人看守。”
王楚斌摇头，这么耽误就又是至少两周。
最后他决定送他们走一多半路，然后把疣猪战车和人都放下，让他们自己走，自己直飞J生存区。
这样保证了他们的目的地，自己又尽早脱身。
……
等他走到下面时，大家都已经各自安顿，或坐或卧，有的已经睡着。
毕竟前几十小时太过惊心动魄。
黑发女叫那个漂亮女孩子过去换班，看见他立刻走过来跟他握手，“一直都没机会正式感谢你，王楚斌。我是伊芙，西方古语里精灵的那个伊芙。”
“我们是合作，不需要感谢。”王楚斌自然不会嫌弃她，热诚地握住她的三指大手，还关心了一句，“你眼上的伤似乎好多了？”
“更丑了。”伊芙自嘲的时候，眼睛倒是黑亮黑亮的，很有魅力。
“刀还给你。”她掏出了他的颈刀递过来。
“哦，谢谢。”王楚斌接过来插入鞘中。
“你累不累？”
“确实有点。”
“我帮你。”她伸手够到他的额头，“别动，放松全身。”
一种特殊的感觉传入体内，麻酥酥的，很舒服。
如果这是在平时，在航天城，他会认为这麻酥酥的感觉说明和对面这个女生来电了。
但现在对面是伊芙。
“你也是……”话一出口就觉得是废话。
如果让他凭空猜这些人里谁是异能者，伊芙是最可能的。
他改口道，“你也是需要好好睡一觉。我有点疲倦，不用，不用，我自己行。”
不顾她奇怪的目光，他逃似地上了二层，进了驾驶室，锁了门，瘫坐在椅子上，心神俱疲。
唉，都是异能者。
窗外朔风呼啸，黄砂漫天。
窗内的王楚斌黯然无思，只主屏幕上的一行数字每隔开随机的几分钟，就突然变化一下，说明黑肚皮又偷到了一点氢冰燃料。
……
外面有人轻轻敲门。
他走过去一看是田妮，便开了门。
“我能访问你嘛？”田妮语气亲切，手还自然地扶在他的胳膊上，让他彻底没有戒心。
“当然。”
“你把门关好。就咱们俩人说话。”她最后的声调有点异样。
王楚斌本来也期盼不要有别人，现在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有点不自在。
他把她让到驾驶椅上，自己拉过一个塑料箱子坐在她侧边。
静坐片刻，两人居然相视无语，只是交换着微笑，气氛变得微妙。
最后是田妮先站了起来，扫视周围，“好古老的飞船。”
“嗯，我买的二手货，其实是老早被淘汰的装备，他们从垃圾区里捡回来的。”这都是早编好的说辞，王楚斌说起来很自然。
“你自己搞这么大的家伙干什么？”
“不是我要这么大，是只有这个我能负担。”他对此问题也有准备。
然后他详细解释，自己是从小喜欢野外生存，猎取变异生物，又喜欢一个人呆着，于是就下狠心买了信天翁十七号，自己改装了一下，在无人区的交通工具和临时住处就都有了。
虽然这个人设听着很古怪，但这是他在不暴露自己真实身份，又不对田妮撒太多谎的前提下，唯一合适的设定。
他不喜欢对朋友撒谎。
哪怕这个朋友是个异能者。
田妮拉过那个塑料桶看了一眼，咦了一声，伸手拿起一个珠子，“这什么宝贝玩意？”
“哦，变异蜈蚣脊椎上的珠子。”
她吓得赶快撒手扔回去，“可是，看上去好漂亮。”
“嗯，所以我一直留着，但是的确没什么用。你要喜欢可以拿去做装饰品。”
“真的？”她抬眼看向他，神色很认真。
“嗯？为什么不？”他有点奇怪地看着她。
“太漂亮了，要是我就舍不得送人。”田妮嘴角弯了弯，又看向那些珠子，“变异蜈蚣很可怕吧？”
“还行，如果你熟悉它们的行为的话。”
在她那越来越不可描述的眼神的鼓励下，他给她详细讲了讲猎杀变异蜈蚣的要诀，最后说，“如果训练得当，你其实也能干掉一只。”
“哈，如果训练得当……，那要很久喽。”
“嗯，怎么都要实践十几次，或者更多。”他随口答道。
“就靠这些？”她很有兴趣地一一检视他的生存装备，长矛，净水器，滑雪板做成的爬犁，最后还问那堆裁好的旧报纸。
王楚斌脸上尴尬，说是日常用品。
“哦，我知道了。田妮意味深长地说，然后歪了歪头，“你还挺有办法。”
两人相视，都是“我知道你的意思”，于是同时哈哈一笑。
尴尬气氛彻底没有了。
她突然抬眼，直直地看着他，低声问：“你这三年一直这么一个人过，寂寞么？”
她怎么知道是三年？他有些诧异，又有些紧张，不知如何应对。
她伸手抚摸他的手臂，“我猜你就是这样生活的。”
看这样子不像是要查他根底，他松了点心，最后想出一句，“我习惯了。”
“我问你寂寞么？”她声音更低，眼睛也挨了过来。
“什么？”他的鼻腔里能闻到淡淡的体香。
“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她伸手一推，熟练地拉开了自己项下的拉链。
她是异能者。
她是异能者。
他拼命告诫着自己，想留住神智中最后的一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