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河之上,
白雾之间。
郑海生一手负后,一手横前,剑指斜指天。
三寸心关不动,妄念全都抛了。
一点灵台不灭,万缘起于微澜!
原本已模糊他身容的白雾纷纷散了,如雪遇朝阳,化水落入河中,无法再起雾。
晋真人见了,不禁轻咦一声,这般手段,他还做不到,此时只以驱字决辟一方净土,守方圆清明,无法斩白雾而灭其生机,脱了白雾所束,锁定女妖位置。
另一头,杨景鱼犹自蹲着吃茶,不见动作。
那白雾却如有灵,尽都避着走,不敢欺近分毫。
晋真人见了,不明所以,难解此惑,故敬畏之,不敢等闲视之。
伏妖剑上,郑海生忽道一字:
“来!”
漫天雾气白如雪,纯如玉,水声阵阵,大日辉映,彷似云间瑶池。
却在一瞬间,天地俱暗,万马齐喑!
剑声咆哮如龙,剑雨漆黑如墨,四面八方横荡气,五识六感尽失明!
烟笼天地如何?
所失心剑如何?
伏妖剑难动又如何!
我自有剑天地间,我自天地尽皆剑!
草木枯荣一剑,给我开了此间天地!
郑海生吐出一字:
“破!”
潞河忽有洪涛起,大浪滚滚尽东流。
若此剑落,不说白雾顿消,潞河之灵机也要削去许多。
故细听,滚滚山河如泣诉,万千流光御剑波!
郑海生怒道:“给我破!”
顿有惊雷炸响,耳畔轰鸣,潞河之中始现大开之象!
晋真人目有不忍,当即于长河上空,书下一道顺雨宁安之符。
笔落惊风雷,符成泣鬼神。
此符气象极大,立意极远,却是旨在护两岸百姓安宁,免受将来洪灾大旱之苦。
在他看来,待潞河剑断,便是水妖丧命之时。
而潞河遭此大劫,将来必有大乱。
苦的,不还是百姓?
让他想不通的是,潞河水灵竟与此妖沆瀣一气,先困碧潮心剑使郑海生陷入险境,后又化白雾笼绝天地而助水妖为虐。
故而招致郑海生大恨,此时引剑强诛此地灵机,断潞河水灵数百年之基业!
事出有因,晋真人难以劝告,只能为此地百姓尽绵薄之力。
同时也确实无能为力。
他如何能想到,郑海生剑意之强,竟能隔天地而引天地!
虽不过是草木之剑,却又带一丝枯荣之意。
寻常修士染上了,就是性命有缺之格。
三五年寿命虽不多,但却是福缘寿禄的大劫!
极可能因蚁穴而溃修行之千里大堤!
落下最后一笔,晋真人正欲收手,将那困住金色锦鲤的拂尘取回来,忽有一道铃音响起,若有若无,如梦似幻,却于心湖激起千层浪!
晋真人猛地脸色一红,眼中透出凶煞之气,而后周身忽现三千符,煌煌围立筑高塔,上下无缺守大道,正源本性明心台!
无数妙文如蝶飞舞,重重灵光严阵以待。
心中魔气散,波澜渐归无。
晋真人却不敢松懈丝毫,甚至隐隐起了离退之心。
实非胆小,而是能引人心魔的宝物,委实太过恐怖!
那一边,方才还威风无限,要剑斩长河的郑海生,此刻五窍尽血,面薄如纸,晋真人送出一道珍贵灵符,却给郑海生打了回来。
“你这!”
晋真人又惊又气,他可是冒着极大危险送出此符的,若是方才刹那再起铃音,他只怕是也得大损道行!
“好意心领,只是我,从不求外物······我,有剑!”
郑海生缓缓拿起脚下伏妖剑,身子落入水,狼狈之极,再无风采,却眸子极亮,战意极高,仰天啸道:
“再来!我要以此试道心!”
杨景鱼霍的起身,眉头紧皱,盯着这个疯子,心头发苦。
按计划,战斗打到这,就该他出手了,苏柳细配合他演下戏,便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可现在,没怎么动手的晋真人已经给妙音铃吓退,苦战两番几近灯枯,甚至道心都快破碎的郑海生,居然还吵着要以妙音铃试道心!
若是紫清剑还听使唤,他一定要劈了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
第一道妙音铃苏柳细还能掌握,可第二道,不仅是威力翻数番,更是不分敌我攻击的群体大招。
所以,会死人的啊,老兄!
听见郑海生的狂言,一向有静气的晋真人这会也脸色发绿,同杨景鱼对视一眼,两颗心顿时一拍即合。
晋真人施法捞回发疯的郑海生,杨景鱼张嘴说些和气生财的场面话。
一切都慢慢向好的方面发展。
铃音忽响。
杨景鱼:“·······”
苏柳细你这个疯婆娘,老子我星星星星星星你个星星星星!
河中央吃水的郑海生却畅然大笑。
伏妖剑舞,大寒气至,我于此地忆天山,我以此河造乱雪!
你们修的剑,不杀人,是高洁无尘之剑。
你们修的剑,不离索,是亲密无间之剑。
你们修的剑,不逾矩,是代代相传之剑。
可我偏要杀人,偏要一人一剑,偏要作那叛经离道之剑!
不是我学不来你们的剑,而是我郑海生看不惯,看不爽,看不来你们惺惺作态的剑,自诩第一的剑,天下无敌的剑!
哪有什么至真至妙至精至圣之剑!
看好了,
老子就用你们的剑,告诉你们,老子有多强!
万里之外,雪山之间。
一老者披蓑独钓,忽笑骂道:“小狼崽子,嘴皮子倒利索。”
群山之间,有人叹道:“终归是自家小子。”
老者道:“也罢,且借他一剑,看看有什么长进。”
一语落下,一剑西来!
霓虹之上起千百风雷!
潞河之下伏万顷激涛!
铃音大作!
晋真人口吐鲜血,高坐锦素宝台之上。
双眸紧闭镇心魔,周身煌煌符塔暗淡,恨不能立刻回太仪观去,尽起九天大阵,把这杀红眼的郑海生与潞河水妖,统统一击全灭了!
飞剑忽顿,铃音骤停。
郑海生浑身染血,横剑昏迷。
晋真人哪管他死活,睁眼看望杨景鱼,只怕这位兄弟已作古,关切喊道:“杨兄弟,你还······没事啊。”
金光璀璨,梵音低唱,杨景鱼观想大日如来,圣洁威严,诸魔难侵!
袖间,却是觉云大师所赠佛珠,金刚怒目。
每转一颗,便抵一层铃音。
每转一次,便登一步台阶。
三十年修行,佛海里幻梦,尽皆在此矣!
杨景鱼自己也没想到,觉云大师所赠佛珠竟有如此威能,明明在潞河水涧时,只挡了一下女鬼攻击,便黯淡无光了。
许是我佛慈悲,不愿伤及良鬼魂魄?
杨景鱼想起觉云大师临别所说的“无甚神通,还算稀罕”,深感觉云大师修为高深莫测,品性谦和豁达,打定主意要多来往,多亲近。
晋真人皱着眉,终究还是给郑海生喂了颗续命良丹,同杨景鱼商量道:“此妖势大,如今郑道友重伤,我等又不知水妖躲在何处,不如先归去,放他一马,等来日方长?”
杨景鱼收了佛珠,断然拒绝。
晋真人讶然:“难不成你还能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