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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放条长线

赵开离了地官府,看看天色,离午时已近,想了一想,便往鸿胪寺踱步而去。

大周一二品官员大都有开府礼遇,日常治事都在自家府上,但应有的官衙还在。尤其像这种接待和安置外国使节的鸿胪寺,更是规模不小,专门有数个独立院落供质子潜居。

南朝安成王陈顼便在此处,深居简出。

陈顼这个人,虽未必能给赵开带来什么直接益处,毕竟是未来的南陈皇帝,又与谢嫣然有些缘法。赵开不想太过功利,自己马上就要离开长安城,再见就有些不便,今日去道个别,也算尽个礼数。

赵开心想,自己前程未卜,就当为将来留条后路罢。

质子府却不好进,院门外有明刀执杖的绣衣使护卫,一脸惊疑的神情,对赵开盘问了好大一番。

赵开笑道:“久闻绣衣使监察百官,刚正不阿。今日一见,果然忠心耿耿,赵某极为钦佩。劳烦通报一声安成王,我与他道个别而已。”

绣衣使带刀领军脸色缓和不少,道:“原来是佛偈郎,且请稍候,容某着人去请南人王爷。”说着挥一挥手,便有侍卫进门而去。

赵开听他对南人极为蔑视的语气,暗暗咂舌,愕然道:“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赵某怎地又叫佛偈郎了?”

绣衣使领军似笑非笑,道:“绣衣使只听丞相大人调遣,从不与百官结交,我等的名字,为佛偈郎计,还是不要打听的好。至于这个称呼嘛,自你从大豖宰府里出来,我等就都叫你佛偈郎了。”

赵开保持微笑,揖礼道:“原来如此,多谢将军维护。”

绣衣使领军微微一笑,随即敛去,不再搭话。

赵开负手而立,侧首望往长街,淡然自若。

只一会儿,门里传来温和的声音道:“谦之来了,倒叫陈某好想,快快有请!”

赵开转头看去,陈顼依然一派俊秀的贵公子模样,望着赵开颇有喜意,并排还立着一位状态儒雅的花甲老官,捋须微笑。

赵开揖礼道:“陈兄,赵开是来向你道别的,就不进去了。”说着,抬头对绣衣使领军微微一笑。

陈顼眉头一皱,已然领会,笑道:“那怎么行?这已到午时了,不如这样,就到对面的四方楼随意吃点酒菜,无酒如何作别?我还要给你介绍祭酒大人呢!”

赵开讶道:“这位明公,便是南朝来使么?赵开失礼了!”

陈顼道:“正是,祭酒大人姓周,讳弘正,乃是我朝侍中兼国子祭酒,自三月来聘长安,就一直与我一起。”

周弘正笑道:“老夫这几日常听人提起金风玉露郎的美名,不想原来如此年幼,看来北国多名士,与我南朝也是不差了。”

赵开知道,能做得国子祭酒的,都是名震一时的大儒,不敢怠慢,道:“明公谬赞了,小子万不敢贻笑大方。”

陈顼侧首向绣衣使领军道:“将军,今日故人来访,真是喜事。不如就由本王做东,邀你等与我一起,去四方楼吃个酒席,如何?”

绣衣使领军点点头,道:“王爷自可去得,四方楼是鸿胪寺卿待客之所,算不得外头。我等进去后,自会找些吃食,不用招呼了。”

陈顼颔首谢过,这才对赵开和周弘正道:“如何站着说话?我们便上楼去,坐下慢慢谈罢。祭酒大人请,谦之请!”

赵开再不拒绝,跟着陈顼跨街进入四方楼。

楼内有些热闹,各式风情的外国人士不下几十桌,语言各异,各坐成一团。心事重重的有之,趾高气昂的有之。

赵开讶道:“那金发碧眼的,可是西域来使?我大周与这许多使团交好么?”

周弘正叹道:“那是西域胡商,倒不算使臣。在这四方楼,凡外国来人,均要受鸿胪寺节制。那一桌高声嚷嚷的蛮汉,才是突厥使团。”

赵开打眼一瞧,那一桌人面容粗豪,腰佩弯刀,正是草原打扮,正高谈阔论。可惜他听不懂突厥语,只能感觉十分倨傲。

赵开笑道:“确实与明公这等雅致之士格格不入,不提也罢。”心下倒是琢磨,突厥现在是刚刚崛起,将来可是个大患,早晚要接触接触才好。

不过这不是眼前事,赵开便不想深入,闲话两句,便随之进了雅间。

赵开临进门时看到,绣衣使有两人跟进来后,坐在了大厅,自顾叫些饭食。

陈顼待三人坐定后,叫了几个酒菜,笑道:“这四方楼哪国的菜式都能做得,虽不正宗,也能吃些乡思滋味来。谦之,今日便随我尝尝南朝精食罢?”

赵开笑道:“陈兄随意安排就是,我的嘴舌早被嫣然那丫头教得爱吃南食哩,你不给我吃都不行。”

陈顼大笑,对周弘正道:“祭酒大人,我说谦之是个妙人吧!今日见着了,如何?”

周弘正道:“赵小郎诗才俱佳,不想说话也这么淳朴天然,确是谦谦君子,老夫很是喜欢。”

赵开拱手道:“明公再说,就是要羞地我少吃许多了。小子事事无成,当不得前辈夸赞哩。”

陈顼接口道:“不是外人,无须过谦。谦之,我看你身子已是大好了,还做了个堰渠使,这却不是读书郎做的。这么快便能出得城去了么?”

赵开品咂一番,才回复道:“正是,小弟这堰渠使,应该皇帝陛下念我年幼,随意给我个差事,好叫我莫真成了破落户罢。但既有职司,方才我去地官府报了备,上官差我早早赴任,明日我便要出城去了,故来向陈兄请辞。”

陈顼叹息一声,道:“羁旅之人,有劳谦之挂怀,感激不尽。你能脱得长安牢笼,当真是好事。来,我与祭酒大人陪你喝一杯,为你送行。”

赵开摇摇头,道:“小子尚有些虚弱,不宜饮酒。且以茶代酒吧,由我敬二位长者一杯,略表诚意。”

周弘正抚须笑道:“可以无酒,但不可无诗。安成王殿下,是不是应该让谦之做首诗来下酒啊?”

赵开脸红道:“明公羞煞我也!早知吃顿饭还要作诗,小子无论如何也不进这个门了。”

陈顼朗声说道:“所谓曲水流畅,诗文酬唱,哪有酒席不做诗的?谦之莫要推辞才好。”

赵开心底暗叹,道:“既然如此,那便请明公出题。”

周弘正心底不信赵开小小年纪,能作那金风玉露如此情厚的府曲,想了想笑道:“今日既然是离别宴,便以送别为题如何?”

古来送别最多酬酢,诗文最多,做个送别诗不难,难在能出新意。南朝来使,都是大儒,向以文化正宗自居,总想在最骄傲的诗歌玄谈上刮刮北人的面子。

赵开脸皮已渐渐练得极厚,闻言笑道:“这也是题中之义。正好做一首留作纪念,预祝陈兄早日南归。”

赵开做出苦苦思索,复而有所得的神情,约摸过了一刻钟,方才出声吟道: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江湖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赵开把原诗中的“宦游”改为“江湖”,以免引起陈顼不快,他可不是在大周求官的普通士子。

陈顼与周弘正面面相觑,满脸惊叹,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陈顼才眼圈通红地长叹道:“好,好!谦之真乃大才!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真真叫陈某感怀至深。今日我方知谦之心里待我如此隆重,当喝一大白!哈哈。”

赵开拱手道:“陈兄,你我处境相当,同病相怜,自然引为知己。小弟此诗,也是送给我自己的。”

赵开若只是嘴上说的恳切,陈顼自然不信。但歌以咏志,文由心声,听到这首诗后,陈顼感动莫名,却是信了。不由心浮气动,伤怀不语。

周弘正也叹道:“谦之堪比七步成诗,当真了得!日后这‘知己郎’的诗名,必让天下士子以与你结交为荣!”

赵开愕然以对,苦笑道:“做首诗便要多个雅号么,那我以后可不敢再写了。明公莫要捧杀小子哩。”

周弘正肃容道:“周某自负才学,来使周国后,经文玄谈不如逍遥公,他与我年纪相仿,也就罢了。如今诗文也无法做出比谦之更好的,这诗酒酬唱,老夫和殿下便不敢献丑了!就此作罢,如何?”

赵开本就不愿在诗文上应酬,更无异议。转而问道:“明公说的逍遥公,可是韦先生?你与他交好么?”

周弘正看看陈顼,道:“正是。老夫出使以来,终日无事。想着这两国邦交,经文论谈也是国事,听闻逍遥公最有学识,便提请贵国丞相应允,常去与韦先生坐而论道,颇有心得哩。”

赵开笑道:“这真是有趣,小子正想如何请他助我最为合适,这就遇着明公了,哈哈,天助我也!”

周弘正与陈顼有些疑惑,齐齐看着赵开,待他分说。

赵开便把图书馆前事讲了一番,道:“公主与我都想请逍遥公来做这馆长,只是我担心公主的官家身份,也担心自身人微言轻,贸然去请,总显得不够敬重。明公可愿帮我,替小子说上几句好话?”

陈顼笑道:“谦之你真是舍得,把偌大府邸以作公用,当真一举多得。你不是缺钱么,这倒好说,我南朝使臣带了不少财物,资助你一些便是了。”

周弘正道:“不仅如此,谦之这图书馆,开了读书之风,如果真有效果,是为天下士子谋福,我南朝也应当借鉴一二才是。谦之要老夫当回说客,老夫允了。只是我非贵国之人,做此事有碍你的计划么?”

赵开立起施礼,笑道:“谢过陈总,谢过明公。明公所虑,倒不要紧,凡读书雅好之事,长安城内从来都对南朝的文道昌盛心向往之,如明公与韦先生能支持的话,只会更加信任,绝无差池。”

周弘正道:“如此便好。下午我便去一趟,助富平公主一臂之力。”

赵开喜滋滋地道:“有明公助我,那此事便成了。”

陈顼见诸事谈妥,有些自怜,长叹一声道:“谦之,我见你大舍大得,已渐入佳境,甚是羡慕。可惜我等滞留长安久矣,自得知我从兄溺亡后,鸿胪寺卿连见都懒得见我了,连累祭酒大人也停滞此处,也不知何时才有出路哩!”

赵开默默回想陈顼生平,问道:“陈兄,我听闻当年入关,贵夫人与公子也同道而来,为何未听陈兄提及?”

陈顼脸上怒色一闪而过,叹道:“分开了。我在长安,夫人与我儿叔宝留在穣城。可怜我儿年方八岁,却不见许久了!”

赵开暗道可惜,他可太想见见这位南陈未来的情圣昏君陈叔宝了。沉吟一番,道:“陈兄,这是好事,你叹息什么?”

陈顼讶道:“谦之为何如此说哩?你未做人父,恐怕不知骨肉相离的苦闷罢!

周弘正人老成精,轻轻一按想要发作的陈顼,笑道:“谦之似乎意有所指,不妨直言教我。”

赵开道:“明公来使,是否要接安成王南归?可曾向我朝丞相提及王妃与王子殿下呢?”

周弘正道:“正是如此,安成王才是正主,如他能南归,顺道接上王妃母子便是了,此时替他们作甚?”

赵开叹道:“妙处就在这里了。明公也好,我朝也罢,都未把王妃母子放在眼里,可谓无足轻重。那陈兄,你为何不与明公先从此处着手,先把王妃母子送归南国哩?”

陈顼讷讷道:“先送他们归国?这是甚么道理?”

赵开笑而不答,看向沉吟之中的周弘正。

周弘正越想眼睛越亮,首次朝赵开揖礼答谢,道:“谦之果然旁观者清,一语点醒梦中人。老夫若有所成,都是拜你所赐哩!”

赵开摇摇头,笑道:“明公说哪里话,小子只是可怜妇幼孤苦,水土不服罢了。”

陈顼犹在梦中,刚想开口,便被周弘正一个眼神止住。

菜式已然上齐,三人便言笑晏晏,谈些诗文与南国风物。一顿饭吃得宾客尽欢。

赵开拍拍肚子,也不客套,揖礼与陈顼两人殷殷作别,洒然而去。

陈顼与周弘正进入质子府,寻个隐秘处,见四下无人,才放声交谈。

陈顼问道:“先生,赵小郎所言,果真可行?”

周弘正道:“赵家小郎眼光独到,一言即算了好几步,真不似凡人也。殿下,他的要点便是那‘妇幼孤苦、水土不服’八字,以此去求归,稍稍许些好处,应该变成。”

陈顼讶道:“好几步?怎么说?”

周弘正道:“殿下请想,你在长安,所以王妃母子便如附庸,自然不被重视。老夫先把王妃母子接回建康,奏请陛下封小王爷袭承你的爵位。到那时,殿下你独自一人在长安,后继有人,便有显得价值不大了。届时老夫再来求归,便容易许多。如此环环相扣,赵家郎君非常人也。”

陈顼细细琢磨,越想越觉得可行,叹道:“如真的成事,那陈某就欠了谦之好大一个人情了!”

周弘正笑道:“他不正缺人缺财么?殿下与老夫,大可声势浩大的助他,最好是有一日人人以为他心向我南朝,把他逼到我建康来,才是最好哩!就算不来,我观此人必非甘于雌伏的,帮他快些成长起来,搅乱周朝朝纲,也是对我大陈大大有利!”

陈顼哈哈大笑,道:“正该如此。得此一人,可抵万金。”

当下欢喜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