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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间如炼狱

圣诞节一大早,我就撞见,头戴花环的母亲,正欣喜若狂地一个劲儿在热情四溢的大厅当中,跟着优美的音乐,不停地转圈儿。看到我后,她二话不说,便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地告诉我,她在这粒子空间里,生活了很久很久,但之前,却是从未收到过,其他人送给她的任何礼物。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再度转眼至机械猫,她也在圣诞树下,爱不释手地专心捣鼓着那个,与她自身长相一模一样的小模型,而且还顾自地嘀咕着说,她这下,总算是又多了个新玩伴。而面对着她们这些,自然而然所作出的一系列反馈,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那么地在意,她们的欺骗和隐瞒了。毕竟,这是她们的工作,同时,也是她们身为机器人,不可逃脱的命运。思忖至此,一股强烈的内疚感,在我心里面油然而生,且愈发不受控制地逐渐扩散开来。

须臾,我盘根错节的心思,被父亲的赫然到来,所悉数牵回。至于他的出现,我也并不算太意外。我相信,空间里的一切风吹草动,他都了如指掌。当然了,除了狄兰这个变数以外。此时,父亲的脸色看起来,倒是同往常一样的和蔼可亲,没有什么过多的变化。而他在和我完整地跳完了一曲舞之后,便也不打算,再在这里作多停留。见状,我仍旧十分入戏地竭力配合,并充当起,从前那个,极度渴望得到父爱的小女孩,恋恋不舍地目送着他洁白似雪的身影,待他离开。令人出乎意料的,他在才刚走了连四分之一都不到的路程时,忽然止步,继而神情严峻地回过身来,对我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卡桑德拉,我希望你能知道,你永远都会是我最为值得骄傲的女儿,永远都会。”

我会的,但恐怕,您是等不到那一天了,“父亲”。我在心中暗自忖度着,尔后又勾了勾唇,脸上尽显对他的崇敬和爱戴之意,端庄娴雅地应道:“不过是父亲教导有方罢了。”在我的话音落地以后,他竟欲言又止地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似乎是有何事,始终在他的脑子中周旋和困扰着他,令他心神不定,然而,却又无法坚定不移地做出,自认为最为正确、合理的定夺与决断。伴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他那踌躇不前的眸底,才终是若隐若现地赫然流露出了,些许我看不大懂的陌生情愫。就当我刚要为此,开口询问之时,他的目光,则又蓦地僵硬了起来。而且,他在沉默寡言地向我颔首过后,便大步流星地踏上了,先前未能走完的路程。直至,他完全转过身去的那一刻,我才瞬间卸下脸上温婉可人的笑容,眼里面也立马布满了厌恶与愤恨。

晚些的时候,我终于慢悠悠地一路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见,狄兰正斯文而静默地只身蹲在已被点燃的壁炉前,且神情专注地望着里面,那被机械猫一笔一画地虚拟出来的熊熊火焰,不知具体在想些什么。此时此刻,明亮又温暖的橙红色火光,在藤萝摇曳中,毫无违和感地映在他花儿一般,俊美精致的五官上,竟给他平添了一份,清淡朴素的柔和芒彩,令其看上去,更像是一户乡间寻常人家的孩子,安枕而卧地过着,再为普通不过的生活。而在平日闲暇的时间里,也大多只会一心顾着,和些许同龄的伙伴们一起在外嬉笑打闹,所以也常常流连忘返、乐此不疲。

不得不说,我一直以来,都十分向往与憧憬,那样美好瑰丽而又闲适安逸的生活场景和画面。因为在那里,我将无比自由、坦率地用力挣脱,暗无天日地紧紧束缚着我身心灵的枷锁以及牢笼,得以稳妥且永久地远离,浑沌的是非还有那驳杂的人心。再不用,时时刻刻地都在神经紧绷着担忧自己,是否会由于一丝微乎其微的细小差错,而在不经意之间,白白地丢掉了这条自己着实是视若珍宝的性命;更无需,在周身环境的层层剥削和压迫下,去一步步渊图远算地做着违背自己初衷与意愿的事儿。但如果人间如炼狱,那么,我只能够硬着头皮地一路往前闯,直到越过重重日益猖獗的弥天烈焰,越过道道穷凶极恶的艰难险阻,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却又痴笑着抵达天堂的大门。

这,即是信念的力量。

虽然不是太清楚,狄兰在背后隐匿起的故事,到底会是怎样的,但在这极为特殊一刻,我发誓,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倏忽间,少有的强烈情绪波动,悄无声息地浑然附着在了我静影沉璧的心扉,使得依旧站在房间门口的我,一时看出了神儿,不能自已。不过好在,他完全没有朝我身处的方向看来。毕竟,我相信,他一点儿也不会喜欢,我如今这副百感交集、失张失智的模样。这在他的眼里,则是意志薄弱,是柔懦寡断,是他自始至终,所轻蔑与鄙夷的。

片刻过后,他那双碧波荡漾且又似是容纳着万千星辰,汇聚着璀璨光辉的明眸,仍然仅是炯炯有神地停留在,那两、三簇飘忽不定,且形态亦是时强时弱、瞬息万变的火苗上。紧接着,他抿了抿红润的薄唇,漫不经心地道:“火势大了,就快要蔓延了,卡桑德拉。过了今晚,我想,我们都得做好准备,不能有,哪怕是一丝的懈怠。”

闻言,我原先还迷离恍惚的神志,立马变得清明且抖擞了起来。而在向他正站在的位置,稍微地移近了几步之后,我也随着他纹丝不动的眸光,往那炽热的壁炉当中望去:“你曾说过,等时机一到,我就方便去找机械猫,讨些东西过来?”

“哦,是的,我以前的确曾有这么说过,呵呵。很高兴你到现在,还能如此牢固地记着这一点。不过呢,我现在倒是改变主意了,”狄兰如是说着,同时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子,面冲我转了过来,“因为,我最近发现,他们的办公室内,多了一样前所未有的新鲜玩意儿。而且,它远比机械猫手里,现有的那些个令人深感枯燥乏味的东西,无疑要来得更加的强大诱人。所以,我已经斟酌好了,你到时,只管单将它拿到手即可。至于机械猫那儿,自然也就不必再去,多多地苦费心思了。此外,还需注意的是,一切计划或者行动上的调整,无论大小,皆以眼下的虎口逃生为重。没有我的同意以及允许,不可鲁莽行事,也更不要忘了,他们身后的组织和势力,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一、两个外来人所轻易扳倒的。这其中风谲云诡的利害关系,可比你目前能绞尽脑汁,大致地猜想与推断出的各类情况和结论,还要错综复杂而叫人难以与之抗衡。故须我们等来日里,再招兵买马、从长计议。”

在充分、确凿地了解到,狄兰自愿同我透露出的个人观点,以及他针对将来,所作出的一系列打算及安排以后,我不由眼底一震。可以说,我从前如何也未曾料想到,甚至就连一向都被母亲和机械猫,当成是空间禁区,且永远不得踏入半步的,那条阴森晦暗的走廊,也无法足以滴其水不漏地彻底约束与限制住,狄兰在平日里逍遥自在、无拘无缚的活动与进出。不过,这下,我也总算是搞弄清楚,他在我身边消失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到底是去了哪儿了。然而,忖度至此,另一个全新的问题,又随之浮现于我齿轮一般,转动不歇的头脑当中——狄兰是在他口中的那间办公室里,碰巧撞见,继而瞧上了这么一件东西,还是说,这件东西,原本就是他在起初时,所潜心想要进去搜寻和获取的关键目标?也就意味着,他进入禁区的举措,其实是一次次有着精心预谋与策划的行动?

思量少许,我估摸着,进一步相互比较之下,貌似还是前者的几率要稍大一些。毕竟,我不认为,他心底精妙绝伦的算盘,仅仅会打在区区一件物品上面。他更要先去实行的,反而应该是想方设法地来锁定其实体的所在地,并且极力确保它的安全性。接着,才便是不辞辛劳地思虑与琢磨起,如何得以将这实体,从那伙儿禽兽的手心中,抢夺回来。不管怎样,我的此番见解和推断,也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因为至少,这于我而言,同样也是除了保全性命、重获自由以外的,排在自身心目当中,首席位置上的关键任务与重点目标。

事实上,尽管在粒子空间内,实体的存在与否,完全不会关乎各个复制体寿命的长短,换句话说,我们一直都将会是长生不老的。但若没有实体作为身后牢固的奠基,我们终究也只能维持且被困滞在,目前羸弱的虚体状态当中,不得脱离粒子空间约莫十年之久。不然的话,我们这些粒子复制体,照样子还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步消亡于尘世间的。我相信,狄兰必定不会没有考虑过这一问题。况且,这也该算是,他在发觉我俩之间的共同来历以后,为何态度会突然地发生强烈转变的主要原因。所以,现在的我,几乎可以笃定,他刚刚和我交谈时,话语里特意着重提及的“新鲜玩意儿”,理当牵扯于此,即是如何得以成功而有效地解决,我们日后在外界长期生存的事情。

“好,你说的,我都听明白了。如果届时再有什么临时性的决定,我定是会像上次那样,先与你知会一声的。只不过,在你、我继续探讨正事儿之前,你得先答应,把这个收下,”言毕,我忽地嫣然一笑,一改方才脸上严肃认真的表情,并一点点地向他递出了,一直被自己紧藏在身后的双手。而我的手中,正端端正正地托着的,则是一件干净而清新,同时还又被折叠得非常整齐的墨绿色披肩,“圣诞快乐,狄兰,希望你喜欢,”我在此顿了顿,仓促不安地深吸了一口气,“我在这上适量地加入并且糅合了,若干活性极强的高弹分子。它们的自主监管能力,同其运动速度相辅相成,你知道的,此种情况下的结果,便会使得这件披肩,即使是在严寒的气候当中,也可持续不断地做功产热,以来长时间供人取暖。因此,我当初就在想,待你何时,若是重新地恢复了实体的状貌,它或许,会在冬日里派上一定的用场。不过当然了,就算是现在,我个人也觉得,它穿在你身上应该会很好看。”

良晌,狄兰的双眸,仍旧静如止水地幽幽注视着我手中的披肩。那自始至终都低垂着的纤长眼睫,则以叫人不易察觉的微小幅度,轻轻地上下颤了颤,可随即又在下一秒钟里,全然恢复了之前正常平稳的状态:“怎么,三个人还不够,你也决心,要来向我假意投诚?”言语间,他一脸玩味地挑了挑眉,进而用手有条不紊地欣然接过了我的这份礼物。

对此,我无可奈何地朝天翻了个白眼。然而,不等我再往下多说一句,就见他已是动作优雅而敏捷地顾自披上了披肩,且在这整个过程当中,都未再朝我这边,看来一眼。仅仅是在末尾,心无旁骛地捋平以及整理好衣服上面,所有还在褶皱与外翻着的边边角角以后,他才骤然起先打破了屋子内,刚维持了没有多久的沉默和静寂:“那有何物,是你心中所想要的吗?”

他在说什么?我原本思潮起伏的大脑,顿时由此变得一片空白。面对他这种,突如其来而又直截了当的问话,我丝毫不晓得,自己该要作何回应,又以何态度作回应。只能够说,假如我也是一个机器人的话,那么,我现在就一定是个,当机了的机器人。

“嗯?你有何想要的吗?”见我不答,狄兰很快地便抬起眼,将其掺杂着疑惑与探究的目光,凌厉且精准地投向了我,并以另一种更为洁简、直接的方式,再次复述了一遍方才的话语。要知道,这在他身上,即着实是件罕见而难得的事儿了。况且这回,他在即将之时,还又不厌其烦地补充、添加道,“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闻言,我心下又是一顿。毋庸置疑,当下伫立在我面前的狄兰,是体贴和善的,是温柔敦厚的,尽管把这些散发着神圣金光的词汇,断然安在他的身上,都不是那么的合适或者贴切。与此同时,我在心底,也有着十足的理由与把握去确信,他总不会是认真这样说的。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在逢场作戏,而实则为了更好地来笼络人心罢了。这毕竟是他最为拿手的,不是吗?

不多时,我便十分迅速地调整且平复好了,自身的心态和情绪,并缓缓地避开,他尚在耐心等待中的视线,转而举首眺望向,此刻中正被一片片黑压压的乌云,所接连遮掩住而略显落寞与孤寂的,也在往外散发着淡黄光泽的半扇月亮。经过了反复的斟酌以及考量之后,我终于含混地向他开口道:“如果我说,我想要的东西,遥不可及呢?”

因为,我真正想要的,不是别的,只是有朝一日,能够同你坦诚相见、将心比心啊。无须再像如今这般,无时无刻不都在怀疑与提防着各自背后,是否还存有其他不良的动机和居心,故而又不得不去逐字逐句地推敲、揣摩着,对方话里话外,所尽可能隐含的深层用意和真实目的。

令人难得一见的,狄兰柳叶一般清秀而漂亮的眉毛,不由自主地在时隐时现的微弱火光中,逐渐地打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儿,竟叫人由此心生怜惜,忍不住想要伸手去将其抚平:“你想要月亮?”

闻言,我终是低笑着冲他左右摇了摇头,并且悄然敛下了眸底仍在藕断丝连地,徐徐渗出的一缕缕情愫。试图将话题,就此转移至别处:“你不是,早就如此大方地给了我,这条项链了吗?”在开口讲话的同一时间,我便下意识地抬手摸向了,那依旧积聚着幽幽绿光的长方形项链吊坠,进而将之放于食指与拇指中间,不断地轻微摩挲着,“虽然它现在,兴许只是你、我在这粒子空间里,用来掩人耳目的沟通工具以及交流媒介,但即使是等到我们离开了这个鬼地方后,你也别想再出尔反尔地,换着各路借口跟法子,把它从我手上,重新地追索回去。我现在就告诉你,这连门儿都没有。”说罢,我还颇为执拗而调皮地对着他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

“呵呵,是你多心了。我亲口说过的话,自然作数,”狄兰水波不兴地道,随之则如同变戏法儿似的,在他上身,位于左下方的西服口袋中,伸进手去,很是轻巧地取出了一管,呈无色透明的液态试剂。尔后,他又十分随意地举起手来,将它朝着我目前所处的方向,隔空掷来,“不过更为实在那么一点儿的,我倒是倾向于,先帮你好好地处理掉,眼下那两个棘手的麻烦,”?狄兰眼角流光地说着,继而蓦地俯了俯身,将其迷人的朱唇,往我的耳边,轻柔地凑了凑,接着便以低沉而极富磁性的嗓音,对我循循善诱地道,“两日后的子时,在你母亲和机械猫的后脖颈上,各自滴上一小滴。一刻钟之内,即可见效。”

一阵震惊和慌乱过后,我开始有些出神地盯着自己手中,这支使得与其接触到的肌肤,好像都倍感灼热的试剂瓶,同时心下明了,这东西十有八九,是他从禁区中的办公室里,偷摸着顺出来的。因为,我认得它。这是一支再典型不过了的消融剂。

而跟它所相关的一切介绍,也都记载于,母亲和机械猫曾对我脑部传输过的,那一大堆知识与资源当中:消融剂——顾名思义,是能够使得任何,沾染上它的物体或者生命体,在短时间的范围内,进行迅速地融化并分解的,一种性质极其霸道、恶毒的毁灭性试剂。但即便如此,投身于这一领域的科研学者和药剂师们,始终一致地坚称,它的生产初衷与研究目的,仅限于单方面的学术性主题探讨。唯独在经过,政府上级领导的谨慎考度和严格批准以后,方可暂且被归纳为军事策略上,一种临时的国防作战武器,抵御敌方部队的强势侵袭。平时,这类物质则通常会被有关部门,以容量甚小的器皿,小心翼翼地长期封存起来。且它无色无味,可扩散但却不会挥发,易溶于水。

等等,易溶于水。

思忖至此,我不禁倒了一口冷气,猛然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径直向狄兰望去。与此同时,片言只语也一字一顿地自我干燥的喉咙里,缓慢而又僵硬地蹦出:“给父亲的水杯。”

闻言,后者先是付之一笑,尔后言简意赅地启齿轻吐:“聪明。”

在确凿地得到他的证实和肯定后,我不由得精神极度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随即单刀直入地提出了心下就此产生出的疑虑:“但是,你又为何,会有如此把握,他在两天以后,必是已经用它饮过了水,并且尸骨无存了呢?毕竟,你心里面,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他和我两人之间,可以说是,毫无任何的真情实感可言。所以,就算他在事后,嗤之以鼻地把那杯子,当作一文都不值的垃圾一样,随手丢弃在某个角落当中,我也仍旧不会,因而感到半分的惊异与意外。”

不晓得,究竟是我说的哪一句话,勾起了他浓郁的兴致。只见,他那对儿深邃无垠、波光潋滟的绿眸子,正充满好奇地来回打量着我的脸,又宛若是在无声无息地端详与欣赏着,一件纤巧精致、寥若星辰的艺术品:“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什么意思?知道什么?我该知道吗?对此,我一时间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毕竟,令人捉摸不透且难以定夺的是,他的这句话,听上去,一半像是对我正常地发问,另一半则又像是他一个人,在没来由地自说自话。须臾,正当我绞尽脑汁地揣测着,他口中所指的,到底是哪一方面,以及自己到底,该不该勉强地来开口回应时,他忽然意味不明地向我缓缓展露出了,一个非常奇怪,从而会让人感到些许不适的笑容,“呵呵,我想,你太过于小觑自己的魅力了,卡桑德拉。即使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你也一样是个尤为特别的女孩呢。”

斟酌少许,我依然困惑不解地扬了扬眉,意图让他再去进一步地加以阐明,其话中所带有的真实含义。不过,他这次,却是默不作声地直接摇摇头,回绝了我的要求。很明显,他并不打算再在此事上,同我继续纠缠,或者是拖延下去。

见此,我不以为意,只是再次低下头,并将目光转回到了,正静默地安卧在手心里的消融剂身上。事实上,父亲的生死,我压根儿就不关心。因为,他本就是企图加害于我的歹毒之人,我甚至简直都不敢想象,以前曾有多少,跟我一样的实验本体,平白无故地死在了他的插圈弄套之下。在我看来,这样十恶不赦的人,完全可以说是死不足惜的。

然而,母亲和机械猫,却又与父亲,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至少,不管怎样,她们浑然不觉,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误而不可取的,是罪恶而不道德的。自始至终,她们都只会是,那些高层机关手底下,随时随地,听凭任意使唤与差遣的佣人、棋子罢了,甚是可悲。

但是,如若单单出于,对她们两者自身境况的同情和惋惜,便满怀善意地继续,任由她们的存在、纵容她们的作为。那么,我同狄兰原定的,且可谓完美无缺的逃离行动,非但不能在两日之后的今时,得以按照计划,顺利地加以实施,反而还会对于他人的权益,乃至性命,统统造成,极其恶劣而不可修复的影响与破坏,也就是促成与致使母亲和机械猫,像无头无脑的行尸走肉一般,照样去持续不断且又毫不自知地诓骗、摧残着下一任、下下任等等,在后边排着一长队,即将取代以及顶替,我目前这一位置的受害者们。如此算来,我岂不就成了,将那些人逐一推入火坑的罪魁祸首了?所以,我难道不更应该抓住,眼下的这份大好的机会,凭借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来及时地阻止这一切悲剧的发生,并尽可能多地挽救回,那一条条弱小无辜的生命?换句话说,我若是对母亲和机械猫负责,就是对我、狄兰和其他复制体们的不负责,不是吗?

少顷,我万分复杂的神情,正逐步地变得冰冷而淡漠。但毫无征兆的,我貌似愈渐明朗的头脑中,又不知何故地蓦然闪现出,她俩先前在收获圣诞礼物时,所由衷表达出的,那一番欣喜若狂的场景。于是,一丝不该有的动容和迟疑,很快地便又萌生在了,我此时已然波澜壮阔的心底。顷刻间,仿佛有两道,自相反方向同时传来的声音,在我昏天黑地、紊乱不堪的缕缕思绪之间,争执不下地强力抗争着、持平着。事到如今,我突然仅是天马行空地希冀与幻想起,她们在往日里,能以百般卑劣和狠毒的方式对待我,譬如希腊少女洛多庇斯,飞扬跋扈、蛮不讲理的继母和几个姐姐们。也估计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再记挂或者惦念起,她们的好,以及她们各自,独有的一份纯真;同时更不会因为,自己即将被迫所做出的决定,而倍感愧疚与不适。

“你究竟在犹豫些什么,卡桑德拉?”忽然闻声,而受到不小惊吓的我,一下子便疾速地回过了神儿。就见,对面玉树临风的狄兰,此刻正半眯着他那凌厉而幽深的双眸,且浑身上下,都在往外缓缓地散发着,一股子令人不禁感到心惊胆寒的,阴沉而危险的气息。显然,他对我方才的表现,不满意,很不满意。

望着他愈来愈不耐烦的脸色,我忐忑不安地咬了咬下嘴唇,终是以极其细小、微弱的声音,没有多少底气地低头咕哝着:“我……我只是觉得,母亲和机械猫她们……或许……罪不至死。”在可算是成功地坚持着,把心中所想的话,尽数在狄兰的面前,勉强说完后,我立马暗自地长舒了一口气。而在进一步顾及与考虑到,他即将可能会对此做出的反应后,我刚刚才好不容易松懈下去的心,便又紧跟着于倏忽间提了上来,“当然了,我也就是这么说说而已。”

只见,狄兰浑然没有像我预想中的动怒,却是淡然自若地慢慢坐到了,旁边离我约莫三拳的地方,并分外缓和而轻柔地,上下抚摸着我的后背:“唉,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一定非常的困难。而且,相信我,我也毫不希望,这里面的任何一件事儿,发生在任何人——尤其是,你的身上,我亲爱的卡桑德拉,但事与愿违。而作为你唯一忠诚、纯挚的朋友,我务必得尽职尽责地关照和提醒你一句,对敌人手软,就等同于是,对自己残忍。农夫与蛇的故事,乃是民间人尽皆知的。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它在世面上的广而流传,更不会毫无其用途与价值所在。显而易见,它的意义,即是为了能够使众人,从中吸取相应的教训,以免重蹈覆辙。”

“可是……”我紧皱着眉头,依旧搜肠刮肚地试图努力,组织语言,来向他进行有理有据地详细辩解、证明,自己的一些,看似愚钝的想法以及行为。结果到头来,竟是无可奈何地发现,自己对此,根本就无言以对。

“我一直都了解,你是个极为出色,并且通达事理的女孩,卡桑德拉。因此,我相信,此时此刻在这件事儿上,你心底,已然有了足够明智、确切的判断与定夺,也十分清楚,下一步,具体该要如何去做了。”狄兰一边在我的旁侧,继续开口,对我循循善诱着;一边更是悄无声息地,把我捧着那支试剂瓶的手,缓缓地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