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金贸大厦87层的九重天咖啡厅中,任平生一边搅动着杯中的拿铁咖啡,一边观察着对面那个穿风衣的女人。
一丝不苟的发髻,精致却不喧宾夺主的妆容,搭配着大理石般雕成的五官,和那对精光闪铄的细长凤目,浑身上下充满了让人肃然起敬的锐利美感,她就像一般出鞘的利剑般锋芒毕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别人,这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女人。
即便是在室内,江秋蓉还是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风衣,只是换成了卡其色的短款,露出女式衬衫的绣花领口,下身是一条修身窄口的黑色西裤,恰到好处凸显了那对纤细的长腿,耳朵上戴着的钻石耳钉,和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相映成趣。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任平生已经凭借自己独有的洞察力,结合张温梧提供的为数不多的信息,对眼前这位白领丽人进行了个大概的侧写。
她的风衣、裤子、鞋子和桌面上摆着的手袋,都是属于意大利奢侈品牌PRADA的产品,相比起众人皆知的Chanel、LouisVuitton、Dior,PRADA是个历史毫不逊色但名声不是很响亮的二线奢侈品牌,这说明她很注重自己的装扮是否与自己的职业和职位契合,既注重品质,又不刻意炫耀。
喜欢穿男性化的风衣,不过分突出性别优势的妆容,说明她的工作风格是以硬朗和攻击性著称,也有在男性为主的职场里保持自己独立性的考量。
年龄和无名指上的钻戒,都证明她已经组建了家庭,但从身姿和体态来看,却没有生育的痕迹。
这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夫妻之间的感情不怎么和谐,另一种是女方事业心太强,不想让生育影响自己的发展。
任平生猜测,后一种的可能性居多。
综合来看,这个女人有能力,对自己的能力也很自信,她对事物的判断不会掺杂太多情感因素,完全出于利弊考量的理性判断,是个实力至上主义的信奉者。
与此同时,江秋蓉也在观察和评估着眼前这个男人。
察言观色是金融从业者必备的技能,江秋蓉更是此道的行家里手,不管是巨贾豪富,还是下九流的骗子,在她的慧眼里都无所遁形。
如果说,之前她要求张温梧把客户约出来,只是想凭借自己的观人之术确认一下,这个拿着千万豪宅来抵押贷款的是何方神圣,究竟是个大言不惭的骗子,还是个瞒着家里抵押房子来过把瘾的富二代。
那么,这个人现在就在眼前,江秋蓉却有些摸不透眼前这个男人,他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这个年龄的小伙子,能够拥有千万身家的,只能用富二代来解释。
但这人的言谈举止却不像是富二代,穿着打扮看起来也有些老气,跟他本人的年龄差距很大。
而且,他的眼神中有一层东西,像是保护色般掩饰着内心的真正想法,让人捉摸不定、无法窥探。
两人都抱着试探的心态,小心翼翼地谈了几句,江秋蓉忍不住率先进入主题了。
“任先生,我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请你坦率地告诉我,你融资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张温梧的申贷书写得很完美,对于普通的信贷审核来说足够了,但那些为了融资而构造的所谓商业计划无法逃过江秋蓉的毒眼,所以她才会单刀直入地点出要害。
任平生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对锐利的凤目,脑子迅速衡量了一番利弊,最终他决定不把投资网游的计划如实道出,而是摆出了另一套说法。
“江女士,你投资股票吗?”
听到这句话,江秋蓉嘴角露出不屑的笑意,好像觉得任平生很幼稚一般。
“A股市场?呵呵,不好意思,我不会把钱扔到一个赌场里的。”
虽然对方语带轻蔑,但任平生完全能够理解,中国证券市场A股市场自从1990年创立以来,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熊长牛短。
据统计,从1990年到2017年间,除去刚成立之初的涨幅外,A股市场共经历了三次牛市,分别为:
1992-1993年间的300倍涨幅,
2005-2007年间的500倍涨幅,
2014-2015年间的200倍涨幅;
合计起来,A股市场牛市的时间只有5年,其他20多年里都是熊市。
在任平生这个重生者眼中,由于掌握确切的转折点,A股市场的牛熊切换只不过是数据上的变化;
而在成千上万的普通股民眼中,A股市场的漫长熊市是一个无底深渊,无数投资者都在一次次的希望中入场,又在一次次的失望中被收割、被吞噬、被消耗殆尽。
相比起房产投资的稳步上涨,A股市场的不确定性的确更近似赌场,真正能够活下来并赚到钱的,只有少数的庄家和内幕交易者。
以江秋蓉的专业态度,自然对任平生投资A股的念头不屑一顾,要不是礼貌过不去,她几乎就要抬脚走人了。
任平生自然察觉到对方的心态变化,但他毫不慌张,继续提出第二个问题。
“江女士,你觉得,驱动股票上涨的因素是什么?”
江秋蓉有些不耐烦了,也许这次谈话真是浪费时间,她心中暗念道,但常年积累的专业素养还是让她脱口而出。
“当然是企业的价值,通俗点说,就是企业给股东创造的回报,业界通常用P/E、P/B和ROE这三个指标来衡量。”
(注:P/E市盈率,亦称本益比,是股票价格除以每股盈利的比率,主要体现公司的盈利能力;P/B市净率,是股票价格除以每股净资产的比率,主要体现公司的长期价值;ROE净资产收益率,也叫权益报酬率,是公司税后利润除以净资产的比率,主要用来衡量公司对股东投入资本的利用效率。)
江秋蓉拿起桌上浓黑的美式咖啡,轻轻啜了一口,挑眉道。
“任先生,你应该不需要我给你解释这三个指标吧?”
任平生微微一笑,并没有把对方那句暗带嘲讽的问话放在心上,他继续问第三个问题。
“江女士,你能说出三支符合这三个指标,同时股价涨势良好的A股股票吗?”
江秋蓉原本带着看笑话的态度,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如何路出马脚,不料却被任平生这个问题给难住了。
她凭借着自己对资本市场的认识,把A股市场的牛股复盘了一遍,却无法找出相应的标的。
任平生却像是早料到结果一般,好整有暇地说下去。
“截至目前,A股市场上涨幅最大的股票叫做‘海兰控股’,从1992年登陆A股市场至今,股价从最低点到最高点,涨了1000倍,就算放在全球市场都是一个惊人的涨幅。”
“但是,这个牛股一开始做化纤产品,后面进军互联网,然后又搞军品研发,还涉足了游戏行业和医药采购,可以说十几年来主营业务换了又换,没有一项业务在行业内是顶尖的,也没有给股东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回报,甚至曾经被ST过。”
“你所看重的三个指标,也许是国际市场所认可,但显然在国内行不通。”
任平生拿起自己那份拿铁咖啡,轻轻喝了一口,姿态泰然自若。
听完这番话,江秋蓉侧着头,认真看了任平生一分钟,才出口问道。
“任先生有何高见?”
她原本带着些许轻蔑的态度,身子也是斜倚在座位上,这时候却不知不觉中坐正了。
“你想想看,中国资产市场的创立初衷是什么,A股市场上最主流的公司又是哪些?”
任平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反问道。
江秋蓉被勾起了兴趣,她皱了皱眉头道:
“A股市场创立的时候是国内经济最困难的时期,面临着国外制裁和国内通胀的双重压力,初衷是为了解决企业融资和资金周转问题。”
任平生点点头,他此时已经完全掌握了对话的节奏。
“你再想想,A股市场上最多的公司是什么,所有制性质是什么?”
江秋蓉微微眯起凤目,沉声道:
“国企。”
“没错,A股市场的设计初衷就是为了国企脱困解困,以前企业的融资主要向银行贷款,贷款是需要还本还息的,如果经营状况不好的话,国家财政和金融体系都会被拉下水。”
“自从建立A股市场后,企业就可以上市融资,股民的钱不用还利息,也不会造成金融风险,对于国家的整体经济大有益处。”
任平生一边说着,一边屈起右手中指,在桌面上轻轻轻轻敲着,他手部动作虽然不大,但敲动却很有规律,让对方的眼神不知不觉间被手势所吸引,注意力也更加集中在任平生的话上。
“股民肯定不是傻子,他们为什么愿意把钱投到股市去呢,当然是股票的价格变动之间有利可图。”
“要解决企业融资问题,就要让更多的企业上市,就得吸引更多的股民加入股市。”
“要吸引更多的股民进入股市,就得营造股市欣欣向荣的局面,让股民觉得有利可图。”
“也就是要打造牛市气象。”
任平生目光如电,紧紧锁住对面那对细长凤目,微笑道:
“现在,你应该理解那个问题,A股市场上涨的动力在哪里?”
“国家。”
江秋蓉脱口而出,任平生含笑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眼,好像对彼此的评价都上了一个台阶,也找到难得的一点默契。
“话是这么说,但你凭什么判断,国家现在想要推动股市上涨。”
江秋蓉毕竟在金融业摸爬滚打好多年,见过不少高层次的人物。
虽然任平生刚才的谈话已经展示了他的实力,但她并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她需要更全面的答案。
任平生好像已经料到她会这么问般,继续反问道:“去年至今,国内资本市场上最重大的事件是什么?”
江秋蓉屈起一根手指,撑在左脸脸颊,侧头想了想,答道:
“应该是‘股权分置’吧。”
任平生点点头,赞同道。
“对,自从2005年国务院《关于推进资本市场改革开放和稳定发展的若干意见》提出‘积极稳妥解决股权分置问题’后,证监会、国资委、财政部等部门连续发布了多个指导意见和实施办法,在2006年全面推动‘股权分置’改革,目前股改工作已经基本完成。”
江秋蓉不等任平生回答,马上提出疑问。
“但是,‘股权分置’不就是为了解决非流通股上市交易的问题吗?”
“非流通股上市后,会增加市场上的股票供应量。非流通股原先都是远低于市场价获得的,全流通后肯定会卖出。”
“股价怎么承受得住这么多卖出的压力,这应该是个大利空才对。”
任平生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对待学生一般,循循善诱道:“你又犯了就事论事的老毛病。”
“我们前面不是说过,在中国,一切经济问题要从源头去考虑。”
任平生伸出一个指头,在空中轻轻画了一个圈,淡然道。
“你要站在决策者的位置去思考问题,才能获得真正的答案。”
如果说这场谈话开始时,任平生还是以比较低的姿态来和江秋蓉对话,那么现在两人的位置不知不觉中已经进行了对调。
江秋蓉这时已经顾不得对方态度的转变,她完全被任平生的思路带了进去,两道细长的黛眉皱在一起,凤目中异光闪烁,显然脑中正在做大量思考。
“国家要解决股改问题,股改需要市场支持,所以国家需要牛市,牛市就必然会来……”
江秋蓉喃喃自语道,这一切虽然从逻辑上推演是成立的,但普通人绝不敢这样去预测未来,唯有任平生这样的穿越者才知道这个结论是正确的,因为他切身经历了这一切。
“没错,这就是国家意志的体现。”
“我们不用纠结牛市是否合理,只需要在有确定性的前提下,赚到可以赚的钱。”
任平生双手一拍,给这场谈话下了定论。
“跟着国家走,是绝对不会错的。”
话虽这么说,但作为穿越者,任平生当然知道2007年牛市并没有这么简单,除了股权分置问题的解决外,人民币升值、QFII(合格的境外机构投资者)的推出、社保基金的助力,都在那场波澜壮阔的大牛市中起到关键作用。
但归根到底,这些政策的出台也是国家意志的延伸,任平生没有必要跟江秋蓉讲得那么细,因为他今天拿出的干货,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实力了。
果不其然,江秋蓉再次眯起了凤目,谈话至今她难得露出笑颜。
薄薄的红唇和洁白的皓齿,让那张原本十分肃穆的玉脸显得无比妩媚,这个冷傲的女魔头,居然也有这么女性化的一面,让任平生不由得愣了一下。
江秋蓉凤目一转,将任平生的表情收入眼底,她若无其事地保持那个笑容,俏声道:“那么请问任先生,我们应该如何跟着国家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