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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爱恋

1936年的上海,租界内一切都还维持着繁荣的样子,但人们内心的不安与日俱增。

人人都知道战争即将爆发,日军的铁蹄在过去的一年里,从东北逐渐蚕食到华北,日军的势力已占据了小半个中国。

即便是大上海最成功的商人,也开始感觉到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比起国货,从码头上卸下的一批批外国货又便宜又好用,聪明的商人开始和外国人合作,做起了洋货的买卖,有的甚至趁机发国难财,倒卖军备用品,只有那些仍有一颗爱国之心的老商人们,仍然坚持着“实业兴国”,努力为上海的实业界奔走着,不管是面粉厂还是纺织厂,生产线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运作着,生产出来的面包军衣,都捐给了政府做军粮。

百乐门赌场。

林松身穿黑色保镖制服,站在赌场的边缘,灯光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看不出他的表情。

林松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虽然表面的皮肤已经愈合,但是一到阴雨的天气,腹部中枪的那个位置还会隐隐作痛。

林松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也大不如受伤之前了,之前,他能全速奔跑半个小时,喘几口气就能恢复过来,身体里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但现在,有的时候双手猛地提起重物,他会感到腹部一阵疼痛,让他使不上劲儿,需要好好地坐下来休息。

他希望身体的无力只是暂时的,他还年轻,他不能一直这样衰弱下去,他还要挣大笔的钱,李先生看他还没有恢复好,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给他指派危险的活儿,只是让他在赌场看场子,林松感到很焦虑,但也无计可施,只能好好保养身体,每天祈祷着自己能完全康复。

在赌场的时间是无聊的,他注视着灯光下的牌桌,花花绿绿的卡牌被扔上赌桌,抽着雪茄的男人和戴着钻戒的女人交头接耳,输掉几十块,甚至几百块大洋都不带眨眼。

林松深知赌博的可怕,小的时候,在农村,有一户地主的败家儿子,在一个晚上就把家产全部输光,当第二天赌场的人押着那个儿子勒令地主全家搬离宅子的时候,地主还以为赌场的人是骗子,骂着让家丁把他们全部赶走。

当发现一切都是真的,祖辈积累了两三世的财富和田地,在儿子这一代全部被败光,地主脸上那深切的绝望林松到现在都还记得。

但此时此刻,在大上海最有名的赌场,这些富人豪掷千金,输赢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个乐子,他们甚至把赌场当成一个社交的场合,卡牌模糊了金钱的价值,一个赌牌顶的上穷人一家一整年的口粮,但这么一片薄薄的赌牌掷入赌桌,就如同向湖中扔了片小石子,连个响儿都没有听见就彻底消失在了纸醉金迷的欲望漩涡中。

每天回到住处时,已经是深夜了,林松从床底取出一个布袋,把拉绳打开,袋口朝下,一小堆钱币叮叮当当地互相撞击,滚落在床上。

林松拾起一块银闪闪的大洋,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这是他一天里不多的快乐时刻,这些银元,都是他来到上海的这段时间里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他敲击一块银元,银元发出绵长柔和又悦耳的声音,这些都是他的辛苦钱。

“还不够,还要再多些。”林松在心里说道。

徐念的父亲那么会做生意,一年能挣多少块大洋呢?林松心里嘀咕。

再攒多少钱,才能娶得上徐念?

林松不知道,他只知道钱是越多越好,如果他有了钱,哪怕徐念的父亲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他也可以带着徐念私奔,凭借自己的力量养她。

想了又想,林松又有了希望,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把伤养好,尽早地出去接活儿,现在的形势一天一变,他可耗不起。

天气转暖,林松经常去徐念家找她,有的时候他拿不准她的父亲是不是在家,就从地面捡一块重量较轻的小石子,拿捏着力气投向徐念的窗户。

小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敲击在徐念二楼的窗户上。

过几秒钟,他就可以看到那个熟悉又优雅的身影出现在窗边,对她笑着挥手,宛若春日里开得灿烂的花朵。

徐念见林松来找她,就迅速穿戴好衣服,骗家里人学校的同学来找,或是偷偷溜出去跟他一起出去玩。当一个女人因为一个男人欺骗家人时,说明她已经爱上了他。

漫长而寒冷的冬季终于过去,几场春雨过后,明媚的阳光滋养土地,万物开始生长。

林松带着徐念在大上海的每一个公园里闲逛,他们躲在茂盛的花丛中亲吻,宽大的叶子遮住了恋人的窃窃私语,花朵羞红了脸,与绿叶耳鬓厮磨,说着缠绵悱恻充满爱意的话语;他们有时也会并排躺在草坪上,徐念白色的裙子展开,像是天上的云朵投下的影子,他们手牵着手,看天上云卷云舒,这一段惬意的时光难得珍贵。

徐念不像林松,她是没有吃过苦的孩子,不知道一块大洋的珍贵。

在林松为着他们的未来担忧时,徐念在尽情地享受与林松的快乐时光,虽然偶尔会担心如果父亲知道自己在跟一个黑帮混混约会,会不会大发雷霆?但她没有想太深,她此时此刻,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等自己从卫校毕业,也可以独立挣钱了,哪怕父亲不同意,大不了自己出来跟林松自立门户,不就是钱么,钱有什么不好挣的?当然还是爱情最重要。

或许这段不对等的爱情,在最开始就埋下了隐患的种子,阶级,金钱,战争,世俗,每一个都是无法逾越的大山,但此时两人如此相爱,他们坚信着爱情能够超越一切,他们能够坚定地扫清前方道路的障碍,与自己爱的人永远在一起。现实还没有露出獠牙,给这一对甜蜜的恋人真实的打击,一切都还是玫瑰色的,一切都还是在七彩泡沫中的秘密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