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万籁俱寂。
冷白的灯光之下，唐媛梳洗完毕，坐在书桌前，打开了自己的日记本。
这几天太忙，她都没空梳理整个案件，这会儿结案了，她需要整理的东西也是不少。
笔端与纸页摩挲，沙沙作响。一行行娟秀方正的小字留在了纸上。
唐媛先是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对这个案子进行了详细总结。光是写这个，就花了她不少时间。
凌晨的夜风，从窗户打开的缝隙中漏出，吹动唐媛的一头短发。
风中带来湿润的气息。
又要下雨了。
唐媛从包里翻出了那张写着“顾承辞”的名片。
“顾承辞，金丝眼镜，心理医生，我的师兄。”
“身家丰厚。”
顾承辞的那架眼镜，价值不菲。
“刚到榕城不久。”
他来榕城的原因，应该是他接下来要去饭桌上见的那个人。
毕竟，棠悦酒店里，宴请宾客的富人不少。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沙发上，男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敲打着怀中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随着他手指的起落，电脑屏幕上打开的记事本中逐渐出现了一行行字。
“唐媛，短发，心里侧写师，我的师妹。”
“正义感强，身手好（考虑军伍经历可能性？）。”
顾承辞盘腿坐在沙发上，回忆着白天的见闻，一边回忆，一边往记事本上敲字。
这样的档案，他的电脑里，密密麻麻，有成千上万个。
而存放这些档案的文件夹，叫做《病例》。
他和唐媛师出同门，也因此养成了同样的习惯：档案整理。
他是个心理医生，整理的自然是些病历。
顾承辞拿过沙发上摆着的冰可乐，啜了一口，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过我这个小师妹，看起来状态似乎不太好啊。”
黑眼圈都快长成熊猫那样了，一看就是没睡好。
他啧了一声。
警局，就不该是小姑娘待的地方，看看，好生生一个漂亮姑娘，被磋磨成什么样了都？
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想的。
想起老师，顾承辞又想起了老师托付的另一件事。
唐媛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了一条短信，她低头一看，顾承辞发来的。
“明天是休息日，小师妹有空吗？我们见一面如何？”
唐媛的“没空”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对面紧接着就来了第二条短信。
“老师交代了我一些事情，我觉得还是得当面和你说比较合适。”
老师？
唐媛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删掉了那句没空，她回道：“好。”
两人最后约的地方是他们俩住处中点附近的一处奶茶店。
看到这个地点，顾承辞又在心里啧了一声。
小师妹还真是丝毫不解风情啊。
这选地点，不该选他的住处附近或者她自己的住处附近吗？
亏他还特地选了个下雨天。
榕城的天气预报难得的，准了一次。
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天空阴沉灰暗，就如同唐媛的梦境，盘旋在头顶，使她不见光明。
唐媛起来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镜子里的女人，短发飒爽，面色比昨天还要憔悴，只有一双眼睛，灿若繁星，深如寒潭。
忙的时候什么都不觉得，一闲下来，什么念头都起来了。
梦也都回来了。
或者说，那片阴霾从未离她而去。
“欢迎光临。”
贴着图案的玻璃店门一推开，机械音一声叮咚，然后是一句没什么感情的问候。
坐在角落里的男人也正好朝这边看了过来。
外面阴云蔽日，他坐在那里，一袭白衣，手里握着一本书，翻直扉页。
所谓美人者，以美玉为貌，以流云为姿，以醪糟为韵，以冰雪为骨，为松竹为态，以明镜为心，以星月为神。
说的就是顾承辞。
店里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美人嘛，谁不爱呢？
尤其是坐在他隔壁桌的小姐姐，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找他要联系方式了。
而此刻，顾承辞一抬首时，天光乍破，满室生辉。
刹那芳华。
“小师妹，这边。”
是顾承辞。
唐媛早知顾承辞相貌非常，今日再见，却还是不免要被他惊艳到。
唐媛顶着奶茶店店员和客人们羡慕的目光下，快步走到了顾承辞坐的地方。
“你的。”顾承辞推过来一杯饮品。
燕麦牛奶。
温热的。
而他面前摆着的是一大杯去冰布丁奶茶。
顾承辞把手中的书递给唐媛：“这个，老师说你找了很久，我这儿正好有一本，就给你带过来了。”
唐媛接过书，翻了几页，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这本书她找了好久！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
连带着感谢的话也真了几分：“谢谢师兄！”
“自家人嘛，别客气。其实我今天约你出来呢，是想和你聊聊。”
“你的心理问题。”
听到这句，唐媛的表情一瞬间恢复成冰冷的状态，她防备地看向顾承辞，似乎是想在自己和他之间树立起一道坚固的冰墙。
她的姿态都在无声传递着一个信息：别问、别提。
顾承辞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的脸上出现了无奈的神情，柔声安抚面前这只防备心甚重的小刺猬：“放松、放松。老师说他没办法治好你，让我帮忙看看。”
“小师妹，唐媛，你可以相信我。”
“你知道些什么？”尽管顾承辞这样说了，唐媛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融化的迹象，她的话语凛冽，想要将顾承辞阻挡在心门之外。
“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承辞心里苦笑。
老师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却让我来治好小师妹，这不是在为难我胖虎吗？
他试着抽丝剥茧，从一切已知的线索里，找出可能的真相：“小师妹之前是在军队里待过吗？”
唐媛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远离了顾承辞一些。
她侧过头，手里抱着那杯温热的燕麦牛奶，似乎是想从上面汲取温度。
她说：“无可奉告。”
可她的这番动作，已经告诉了顾承辞答案。
但是只是军队的话，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才是……
除非，她还经历过更震撼的事情。
“让我想想……”
顾承辞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注视着面前的唐媛，思索之色在他的眸中翻涌。
“炮火？”
“哀嚎？”
“伤口？”
“血液？”
“死亡？”
他每说一个词，唐媛盯着他的表情越来越奇怪。
就像是食草动物遇上了天敌，看到对方亮出了锋利的爪子，却因为恐惧，愣愣地待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泛着寒光的爪子逐渐逼近。
又像是潮水漫了上来，淹没了她的口鼻耳目，禁锢了她所有的动作。
那根弦越绷越紧，她几乎听到了它不堪重负发出的警告声。
终于，恶魔的审判到了末尾，他对她，说出了最后一个词。
那个词是：
“天空？”
那根弦铮的一声断裂开来。
她慢慢抬起头，透过玻璃墙壁，眸中倒映着墙外的天色，一片混沌。
天空中，不知从哪里漂泊来了一大片厚重的云，天色灰暗，万物失色。
日光隐藏在乌云之后，隆隆的雷声自远方而来，滚过云层，响彻云霄，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