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的时候，柳星宇三言两语地介绍了一下现场的情况。
“江边钓鱼的人，钓起来一个奇怪的东西，仔细一看，一条大腿。”
听到这里，唐媛心一沉。
“确定？”
柳星宇也收敛了脸上的玩世不恭，抿着唇，点头。
“现场保护人已经检测过了，确定是人的大腿。”
那这事情就麻烦了。
“安啦，”柳星宇语气轻松，“我看你刚刚在看萍城的那起案子。”
“碎尸你都不怕，一条人腿，吓到了？”
唐媛对这人的重点理解能力也是服气。
现在的问题不是“一条大腿”，而是“一条”。
其它部位还没找到。
依靠直觉，唐媛觉得这条大腿的主人，凶多吉少。
那这个案子就是肢解，甚至碎尸了。
秋日的榕城，小姑娘的脸一样，阴晴不定。
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车窗外已经开始下起小雨了。
柳星宇升起了窗，将雨挡在窗外。
细雨滴滴答答落拍打在车窗上，车里一时静谧。
等红绿灯的间隙，柳星宇看着脸色微微发白的唐媛，眼睛微微眯起。
“还真吓到了？”他笑了一声，单手从车里找出一个小盒子，抛给唐媛。
“吃一片会好受一点。”
唐媛结果，看了一眼。
薄荷味口香糖。
柳星宇以为唐媛是晕车。
唐媛闷声说了一句“谢谢”，但那盒没开封的口香糖她只是随手搁在一边，没有打开。
柳星宇看到了，低笑一声：“怎么？怕我下毒？”
“没用。”
因为她这根本不是晕车。
两人到现场的时候，雨势渐收，先一步到来的大郑正在对报案人进行现场访问调查。
“队长。”大郑冲柳星宇打了个招呼。
“现场在那边。”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被警戒线围起来的地方。
江滩上，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围在一起，正小心地侦察着线索。
还有警察拿着相机，对现场进行拍照。
唐媛跟着柳星宇进了现场。
维持现场秩序的警察见唐媛是跟着柳星宇来的，以为是他的助手，也没为难她，就这么放行了。
“打个赌怎么样？”
换装备的时候，柳星宇冲唐媛扬了扬眉，一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赌什么。”
唐媛一边佩戴装备，一边回道。
“赌谁能从现场读出更多信息来。”
“行。”
这个赌约其实对唐媛不太公平。
她更擅长的是心理分析，而不是现场勘察。
但是她的传统刑侦功底也说不上弱，毕竟她的老师喜欢让他们从犯罪现场学东西。
柳星宇看了看现场，叹息道：“啧，可惜了一个漂亮姑娘。”
在场的刑侦大队的其他队员们哭笑不得。
“队长，你这还什么都没看，怎么就断定人家是个漂亮姑娘了？”
柳星宇指了指面前的腿：“这不是见过了？”
还挺专业。
慢他一步过来的唐媛正好听到了这句话，她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蹲在大腿旁边没个正经的柳星宇。
低头，全身心投进了检查中。
越看唐媛的表情越凝重。
这是条右腿，因为在江里泡过，肿胀皱缩，完全看不出它原来的样子。
腿上的表皮多处破损、脱落，脚指甲缝里还有少量苔藓。
它是被人自大腿根部开始，齐根斩断的。断口处的肌肉组织平整，断裂处的股骨上有锯痕。
这部分下肢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阵阵臭味。
直接观察这条大腿，能得到的信息实在不多。
要做进一步分析必须依靠法医的检查结果。
大腿上没有明显擦伤、挫伤痕迹，说明它的主人在失去它时，并没有剧烈挣扎。
唐媛仔仔细细翻找了一下大腿上其他的痕迹。
整条腿就这么大，唐媛看得太过专注，挪动位置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柳星宇。
猝不及防之下，她一个趔趄，没站稳，眼看就要摔到地上。
好在，柳星宇反应够快。他抓住了唐媛的手，把她的身体往前一带。
然后唐媛的脸就磕到柳星宇胸膛上了。
柳大队长看起来不怎么健壮，实则，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唐媛这么一撞，口罩下的鼻子磕得生疼。
她怀疑自己的鼻梁可能是断了。
“唐大侧写师，就算是我长得好，你也不要这么急着投怀送抱啊~”
柳星宇眼中波光潋滟，似笑非笑地看向唐媛。
唐媛脸色一冷，迅速撒手，稳住了身形。
这人明明是做了好事，一张嘴，反倒让人想打他一顿。
“观察得怎么样了？”
唐媛微微颔首：“有些眉目了。”
十分钟后，两人站在江边。市局的法医正忙着把那条大腿带回局里，大郑这样的侦查员们还在进行现场访问。
不远处还有警察在江里进行捕捞工作。
秋高气爽，正是钓鱼的大好时机，此时的鱼儿肥美，凉爽的温度对垂钓者也很友好。
因此现场目睹这条大腿的知情群众不少。
但他们只知道“钓上来了一条人腿”。
从这些钓鱼的人口中，刑侦大队没能得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你先说还是我先？”
秋风吹动了柳星宇的衣摆，也吹动了唐媛的灰白色风衣。
“你先。”
唐媛示意柳星宇先开始。
后说的那人要略微吃亏。
但唐媛可不讲什么“ladyfirst”。
她不介意被柳星宇占便宜，或者说，她有自信自己能赢过柳星宇。
两人提出赌约的时候没有避着人，有好事者装作过来捕捞的样子，竖起耳朵，偷偷听着他们的对话。
一来二去，柳星宇和唐媛身边围了一圈人。
大家一本正经地进行工作，也聚精会神地听着柳星宇和唐媛斗法。
有第一天没见过唐媛神通的警察，心里为唐媛捏了一把汗。
柳队可是他们市局公认的“火眼金睛”，和他比现场勘察？
这位面生的美女惨咯~
“大腿根部的伤口是电锯造成的。”
柳星宇比划了一下使用电锯的样子。
这是个有用的线索。一般而言，短期内的电锯购买记录是能够查到的。
“死因不是溺亡。是机械性窒息后抛尸入水。”
大腿后侧出现了程度很强的暗紫红色尸斑，指甲紫绀，这是机械性窒息死的特征。
溺死和抛尸入水，呈现在尸体上的差距还是很大的。溺死者身上经常有各种各样的伤痕，但面前的这条腿上都没有，脚指甲缝里也没有泥沙。
机械性窒息，指的是由于机械作用阻碍人体呼吸，导致体内缺氧引起的死亡。
例如勒颈、闷压口鼻、溺死等等，都是常见的机械性窒息死。
可以断定，这条大腿的主人已经遇害了。
两人就这么三言两语地推出了死因和凶手用上的凶器，听得旁边的警察们乍舌不已。
“真的假的？”有人质疑道。
说柳队能空口断案，他们相信。因为柳队经验丰富，从尸体上确实能看出不少东西来。
但这个新来的美女……听说只是个心理侧写师？
心理医生跨界干法医的活？
这能干得好吗？
“真的。”柳星宇眼神凌厉地看了提出质疑的那位警察一眼。
看得对方身形一抖，手里的相机差点没拿稳、掉江里了。
柳星宇的耳朵比唐媛灵敏许多。
至少唐媛是没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的。
“不懂就多看书，别成天跟个长舌妇似的背后说人长短。人唐侧写师懂得可比你懂得多。”
被柳星宇训斥的警察暗暗叫苦，面上还得赔着笑：“知道了柳队，我就是好奇唐侧写师是怎么看出来的。”
“好奇啊？”柳星宇扬起一抹和善的笑。
周围的警察纷纷点头。
他们也想知道这两人的推理是怎么得出的。
等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柳星宇轻飘飘地丢出一句：“不告诉你。”
出现了！柳大队长的恶趣味！
周围一片哀嚎，但也没人继续刨根问底。
神仙打架，他们凡人听听就好。更何况，这俩神仙要真解释了，他们听不听得懂还是个问题。
唐媛也没有想解释的意思。
她有心调教诚信发问的人，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们对犯罪心理学的意思，但没兴趣解答法医学的问题。
两人的赌约还在继续。
“死亡时间一周左右。”
春秋季的时候，尸体上出现水苔附着，是在死后一周左右。
嫌疑人选择抛尸江里，尸体上的苔藓不多，但指缝里还是有。
法医学上，唐媛比起柳星宇，还是差了不少。
她已经没有直接线索了。
但这不代表她要输了。
“熟人作案。”
“你耍诈，”柳星宇哼哼两声，“说好是从现场得出信息，你用犯罪心理学算什么本事。”
面对柳星宇的指责，唐媛无动于衷。
“这是我从现场得出的信息。”
“我们并没有约定不能用犯罪心理学。”
“说说看，为什么这么说？”
唐媛刚想开口，秋风忽过，吹得她的一头短发随风而动。
随风而来的还有雨。
又开始下雨了。
“要下大雨了，我们上车再说。”柳星宇招呼了一声唐媛。
随后他冲着现场的其它警察喊道：“要下雨了，今天先到这里了，收队。”
出警的大家都没带雨具出来。
在榕城生活这么多年，柳星宇对天气的掌控确实是唐媛比不上的。
他说下雨，回去的路上，还真下起雨来。
雨声哗啦啦，越下越大，倾盆而下。
“说说看。”柳星宇没放弃刨根问底。
雨幕隔绝了一切，唐媛感觉自己像是身处一座孤岛之上，岛的四周都是迷雾，岛上只有她一个人。
周围静得可怕，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她抿了抿唇，努力咽下一口唾沫。
闭眼，深呼吸，再睁眼。
“涉及肢解的案子，如果凶手不是变态杀人魔，根据数据统计，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是九成。”
唐媛努力稳住了自己的声线，她的话说得异常缓慢，每一个字的吐出都很艰难。
另一个线索是，受害人的下肢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她在死亡过程中没有挣扎，很可能是因为处于昏迷状态。
能让受害者毫无防备地昏迷，如果不是人贩子大街上拐人一样突然迷晕，就只会是熟人作案了。
柳星宇转动方向盘，右转，听到唐媛这话，他毫不客气地说：“大数据统计得出结论？不靠谱，你这和瞎猜，没有区别。”
要是平时，唐媛肯定要反驳他几句。
但现在她开口都困难，实在没力气去反驳。
柳星宇借着看后视镜的功夫，看了唐媛一眼。
“生气了？”
唐媛看着窗外，只留给他一个霜雪般白皙的侧脸。
或许她侧身的幅度应该再大一点，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