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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个家伙走了

遮映在风雪中的邙城浑然已成一色,在大雪铺砌之下,这座边城白皑皑如披上狐裘。

城西小巷旁有座破落小院,如此寒风雪夜下,却有消瘦身影冒着风雪翘首眺望,当望见夜归而来的身影,她那双眼眸里骤然绽放出别样的光亮!

浑身落满厚厚飞雪的吴良艰难走来,抬头看着那座小屋那个身影,速度不由得加快了许多。他抬起冻僵双手哈了口气,推开结满冰凌的篱笆墙,走到纤细身影前,伸手拍掉她肩头的落雪,不知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说道:“七七,我们得要离开邙城了!”

风雪灌入小院,站在屋檐下却并不比站在风雪里能暖和几分!

小姑娘七七歪着脑袋,跟着他并肩望向远方,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她抽了抽鼻子,回答道:“这样啊!那连夜收拾行李吗?还有,得要去春香楼打声招呼再走吧!”

“不急这一时半会,咱们又不是灰溜溜逃走。。。”吴良下意识脱口而出,然后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没好气揉了揉她头发:“哎,这次可不同,咱们是光明正大的走!再说前年那场兽潮,我们星夜逃命也是不得已的法子嘛。”

七七踮起脚尖望着远方风雪下的灯火,神情不由得落寞,她转头看着吴良,仍旧是抽了抽鼻子,认真说道:“少爷,不告而别很不厚道的!”

因为某个家伙的恶趣味,从很小她便被迫开始称呼少爷!

“我们现在讨论的好像不是这个事,再说就算走了,也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回来啊。”

这辈子真的有可能回来吗?这个问题在吴良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立马便不愿意去深究了!他默然想着,不知何时竟然是跟这方水土生出难以割舍的情绪来。

轻轻叹了口气,他慢慢收回视线,低声说道:“三天后启程进山,要是路上有不对劲,我们得要先跑!”

若是撂下贵人亡命天涯,那么邙城就真的再没有回来的可能了吧!

七七转身去屋里拿来件干净绵衫示意他换上,皱了皱眉问道:“去青云宗真的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吗?”

吴良抬起手刮了刮她鼻梁,挑眉笑道:“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窝在这里吧!”

“呆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吗?”七七嘀咕着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表达她的反对。

吴良猜到了她的心思,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摇头说道:“我们终归是不属于这里,你不属于这里,我也不属于这里。而且世界那么大,除去楚国还有许多国家,除去中州还有其余八州,传说在那死亡山脉的另外一侧是一个以妖为国度的土地,难道你不想去看看?”

七七脸上流露出心生神往的表情。那黝黑的小脸蛋,在如此深沉的雪夜,与她那双泛着光泽的眸子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因为年龄还小的缘故,小姑娘并没有张开,再加上常年日晒雨淋的缘故,脸蛋黝黑粗糙,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无论是五官还是眉眼,都异常精致,若是有朝一日能蜕变,那最不济也得是个清秀的小美人!

更何况她那双柳叶眉下的眼睛,如同黑暗里的琉璃彩珠,从始至终都透着那股截然于乡野丫头的清亮,所以或许就像是吴良所说的,她不属于这里。

小丫头每次陷入某种思绪里便会发呆,她那小脑袋转不过弯,时常需要很久才能消化一些事,因此显得憨憨傻傻,而为了不发呆浪费时间,她便让自己从早忙碌到晚。

就像是小院里的积雪,分明知道扫不干净,她仍旧是一遍接着一遍清扫,若是要问她为什么?

她或许会回答,少爷说过,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至于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她自然是想不明白,可既然是他说的,那就没错吧!

“醒醒啦!”吴良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沉默了很长时间,七七忽然抬起头来,咬着嘴唇,流露出罕见的畏惧情绪,说道:“听说青云宗很大很厉害,会不会发现我们的秘密?”

“嗯。。。这倒是个问题!”

吴良笑着将她搂在怀里,安慰说道:“你想想啊!青云宗确实很厉害,但也很大啊!谁会吃饱了撑着来观察我们两个小家伙?到时候你就把青云宗当做邙城来对待,尽量少出门不就没人发现了!”

“还有,青云宗很远吧!若是太远得要买头骡子了!”

七七歪着脑袋想了想,再摆着手指头计较起来,自言自语说道:“一头骡子怎么都得二两银子吧!这还是邙城的价格,在外面会不会更贵?”

“如果真的要到青云宗,少爷骑骡子总归是不像话,要买匹瘦马更要不少银子,我们的积蓄会不会不够啊?”

“咳咳咳,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次进山才是关键!”吴良皱着眉头显得很无奈,实际上骑骡子还是骑马对于他们来说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进山后能否全身而退。

然而一旦陷入到自我世界就很难抽身的七七,明显没有在意他在说些什么,依旧是皱着眉头盘算着:“若是银子不够,那趁着还有时间得赶紧烙些大饼做干粮。。。”

“喂,七七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啊?”吴良低头望着她:“说正经的,这次进山要是出现变故,那你烙再多大饼都是空的,要是能顺利离开,那往后我们上了青云宗也不需要大饼了!”

只可惜,小丫头没有回过神来,她紧紧抿着嘴唇,明显是陷入了一种外人难以揣测的自我状态,良久之后连带着整个人都显得魔怔起来。

察觉到她不对劲起来,吴良赶紧返身进屋里鼓捣几只瓦罐,捏着她嘴巴一股脑灌下去。

七七脸上呈现出一股诡异的色彩,泛着妖冶的光泽,在连着灌了几口之后才缓缓退散下去。

等到一切恢复如初,茫然苏醒的七七,疑惑问道:“又出现了啊?”

“看来青云宗势在必行了,你犯病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吴良神情极为认真也极为忧虑。

“嗯,那我去烙大饼!”七七点头回答!

深夜,七七坐在炕上望着窗外的风雪出神,而吴良则是烧上一壶热水,将七七八八的液体倒入热水中,然后端起水盆来到炕前,将她那双小脚淹没在热水里,缓缓按摩起来。

七七发出一声极为舒适的叹息,闭着眼睛,过了许久才睁眼低头望着水汽升腾中的那张干净脸庞。

这是一个跟过去没有什么区别的夜晚,伴随着屋外的风雪而陷入长久的沉默,然而事实上,或许是因为将要离开邙城的缘故,他们内心都迟迟不能平静!

不知过去了多久,七七突然问道:“听说,青云宗上的仙子一个个都是风华绝代诶。”

“有这个说法,不过大概率是假的,你想一想啊!传说中能够修行的人物都是万里无一,总不可能个个都凑巧那么有风采吧!或许有些就跟城东的张麻子一样,也有些会跟巷口的胖大婶一般,这样才够贴切现实!”

七七那张黝黑的脸庞上便泛起一丝极其罕见的笑容,低声喃喃说道:“那也就是说,她们或许还比不上我咯?”

吴良抬起头笑了笑,看着她认真说道:“没谁能比得上你!”

七七那双眼眸再度绽放光彩,红着脸问道:“真的啊?”

“千真万确,你家少爷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这句话搁在整个邙城里不知道要惹来多少唾沫星子,应该是他这个无良的家伙什么时候有过真话?但小丫头却是坚定不移,那双柳叶眉弯成了月牙。

双手撑着膝盖起身,揉了揉发酸腰杆后,吴良皱着眉头,叹息道:“看看,这哪里是少爷该干的活啊!”

七七甜甜糯糯喊了一声:“少爷!”

吴良泛起鸡皮疙瘩,想起了那座最是温柔乡的春香楼,瞪大眼睛,摩拳擦掌嚷嚷道:“谁教坏你的?我现在去找她算账!”

七七眨了眨眼睛,迅速钻入被褥,将小脑袋整个藏在里面!

吴良无奈摇了摇头,目光落向屋外飞雪,心头微微一紧,对未知前程的紧张感如同潮水涌来,深呼吸几口气。

当年吴良在死人遍地的妖兽群里遇上了七七,然后匪夷所思缔结了契约,这是一种连他到现在都琢磨不清楚的古怪事情。

而这种事情再度出现,一想到那个身形巍峨魁梧的女子,他嘴角便是没来由的一阵抽搐,老天爷!不会这么玩我吧?

从被褥里探出脑袋的七七,像是个做贼心虚的小老鼠,小心翼翼望着那个发呆的身影,心想:“咦,少爷也犯病了?”

。。。

三天转瞬既过,在清晨时分主仆二人将满屋行李都打包,经过整理之后,望着满地零零散散的家产,依旧是显得过于累赘!

“我说七七,锅碗瓢盆就不需要带了吧!”吴良叹了口气。

“吃饭的家伙哪能丢啊!”

“那水缸没必要吧!”

“是没有必要,不过有感情了,舍不得!”

扶着额头的吴良很受伤,最终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苦口婆心劝导,总算是消减到了勉强能够启程的地步。

随后,吴良蹲在屋外墙角磨蹭了半刻,从篱笆架上去下把锈迹斑斑的长刀,抬起衣袖在锋刃上擦拭了几下,又弹了几指将刀锋搁在耳边听嗡鸣声。

等到七七背着个异乎寻常的黑布袋出来后,他将视若珍馐的瓦罐小心翼翼塞进去,数量之多种类之繁杂,让人忍不住咋舌的同时,还要怀疑他是否自己能够记得清楚!

硕大黑布袋臃肿得没有美感可言,压在七七消瘦的身形上,更显得异常滑稽!

屋外风雪依旧,虽然比起前些时候要稍弱些许,但怎么看来都不是远行进山的好时候,吴良和七七一前一后离开破落的小院,很有默契都不打算回头,只是等到转角的时候,小丫头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多愁善感问道:“应该回不来了吧?”

“说不准在青云宗碰了壁,咱们就得回来!”

这个显然会让少年伤心的可能,却是让小丫头眼睛骤然一亮,她将压在后背的黑布袋撂在一边,一溜烟跑回小院,正儿八经上了两道锁,然后扬了扬手中钥匙,于风雪之中,于小院之外,笑容灿烂!

两人迎着风雪向着城门方向行去,这等时节邙城原本应该是清净一片,今天道路旁却是来了许多送行的人,他们关心的重点自然不是那个无良的家伙,而是跟在他身后艰难扛着黑布袋的小丫头。

抹着胭脂水粉的春香楼姑娘泪眼婆娑,拿着手绢抹了一遍又一遍眼泪。

“吴良你个缺德家伙,这冰天雪地自己送死也就算了,还要拖着七七进山,要是她有半点闪失,你做鬼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走在前头的吴良扯了扯嘴角,叹气说道:“柳姐姐啊,这又不是送终,能不能说句中听的话啊。”

带着哭腔的声音仍旧是没有好话,嘱咐道:“七七啊!往后只身在外可要自己照顾自己,吴良那种家伙没有人性的!千万别被他卖了。”

脸上表情极为难看的吴良叹息了一声,不就是顺手牵羊过几只肥鸡,不就是爬过春香楼的后院浴室,不就是炸开的瓦罐烧过几栋小楼,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嘛!

几声带着哽咽的骂声后,天上风雪也忽然浓重起来,仿佛是要将那漫漫前路整个都给淹没,送行的人们在城门前停下脚步。

背着长刀的少年感慨万千,难免生出些不舍来,忽然听到身后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声:“这家伙终于走了!”

这句话,就如同风雪里一刀,将那些油然而生的不舍,那些离别的失落,都给一刀切得荡然无存!

是啊!那个无良的玩意终于走了!想到这里,因为不舍七七离开的春香楼女子都破涕为笑!

坐在破落城主府里的秦怀东,此时望着外面的风雪,忍不住感慨一声:“终于走了啊!你这个缺德玩意,好好的去祸害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