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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沈家有妞

我叫沈俏刀,小名叫俏妞。家里开镖局的。在柳州城里也算是老字号,老字号的意思就是我家永远只走三条路线的镖。我也曾问过我爹沈太南,为什么二十年来不思进取,再拓展拓展路线?我爹说:开一条路线就要长年打点这条路线上的山匪、官府,要花多少银子你知道不?搞不好赚的银子还不够给他们上供的。做镖局啊,太难了。

“怎么说你也是绰号岭南下山虎,打出一条路来不行啊?”

“你不懂,如果靠打能做镖局,那天底下能做镖局的人可就多了。你这次打赢他,下次走镖还得跟他打吗?次次走镖都要跟他打吗?那你算算看,每趟镖只能自己走,一趟镖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年半载,你一年能走几趟?还不能保证次次全胜,失镖一次就够赔上一年的。再加上平日受伤的汤药费。一趟镖成本多高了?所以说,做镖局,太难了。”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我爹见我没有反驳他,颇有些得意,又道:“妞儿啊,走镖是做生意,不是闯荡江湖。我这三条线,就算你去走,都不会失镖。”

这话听得我心中不悦,白了他一眼说:“那你还要王叔去走镖干嘛?不如叫厨房李孃嬢去!”

其实我特别希望我爹是个江湖人,但他无数次向我证明,他只是个生意人。

我17岁了,最大的梦想就是闯荡江湖,结识一群英雄豪杰,觅得一位少年英侠,共谱一段江湖佳话。但我爹,就是不让我去。

今天在饭桌上,我又提起这个事。

“爹,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你有完没完?”

“你总要给个理由?”

“你先给我个理由?”

“虽然我是女儿身,但我也希望自己可以闯出名堂震家声,在刀山火海中练就本领,在风雨兼程中坚定心志,踏五湖、走四海,博闻天下,不负此生。”我的目光掠过我爹的头顶,掠过我家的院墙,落在极远极远处缥缈的山峦……整个人散发着庄严而神圣的光。

饭桌上,我爹呆住了,我奶奶呆住了,我王叔呆住了,我觉得,桌上那盘烤竹鼠仰着头的样子都透露着一丝钦佩与崇拜。

我爹同意,故事正式开始——

才怪,哪个故事会这样平平无奇地开始?除非……我家突遭横祸,一夜之间满门被杀,只有我逃出来,从此肩负血海深愁,踏平山川,手刃仇敌,铸就一段江湖传说。

想多了。

“啪!”我爹重重地放下筷子,高高地扬起手,四指握拳,重重地落下……他拿食指在我额头上一戳一戳地说:“你——是——武——功——好——啊——还——是——美——如——花?天天都想去闯荡江湖,江湖在哪儿你知道吗?就你这武功平平相貌平平能闯出个什么名堂?我看你就是闲的,评书听多了。什么闯荡江湖浪迹天涯,那就是风餐露宿,洗澡都要看有没有河,有没有雨你知道不?都怪我平日对你管束太少,你去看看这柳州城里的小姐,哪个不是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家里绣花。你呢?围观耍猴喷火的人堆堆里有你,说书馆里喝大碗茶坐前排的有你,官府通缉布告栏你比捕快还去得勤快,你是能帮人家抓个犯人还是怎么地?总之你……你……”

我爹已经语无伦次了,最后憋出一句:“哪哪都有你!”

我双目噙泪,伤心欲绝。哪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

居然说我相貌平平!

“算了算了老沈”王叔开口。

“烧鱿鱼?今天有烧鱿鱼?”我奶奶始于听见动静了,仔细扒拉着面前的菜。

“你给我去柴房呆着!”我爹怒道。

“去就去!”我愤然离桌。走到院中,还听见我奶奶问:“妞儿去哪?”我爹说:“茅房!”

李嬢嬢见我走进厨房,轻车熟路地拿上大锁跟在我身后,一边劝道:“哎呀,妞儿啊,一点小事,何必跟你爹置气呢?你爹也不容易,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你拉扯大,镖局生意又不好做,你爹真是太难了。你体谅一下他。”几句话的功夫,我已经踏进了柴房,头也不回地找我的老位子坐下。李嬢嬢锁上门,又在外说道:“乖,呆个把时辰我就去跟你爹说说,让你出来。诶,对了,你再闲也别把火折子全给我拆开了啊。”

我在柴房里想了很多:其实我爹平时对我不错,从小到大没打过我,对我最重的惩罚也就是让我来柴房呆几个时辰,从未过夜。我不想做的事他绝对不勉强我,所以我到现在也没嫁人,他说可以等我想嫁再嫁。零花钱管够,上街看到什么(除了房子)想买就买。老实说,我觉得柳州城里没有比我更幸福的大小姐。但唯独闯荡江湖这事儿他一点都不松口。人呐就是越不让你干的事就越想干。要不然我出去之后跟他谈谈,让我到咱们的镖路上走一趟,有个十天半个月也行,假模假式地也就当闯过江湖了……(但是我可以中途跑了呀)!

想到这个办法,我一下就放松了,一放松就睡着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从柴房的小窗里能看见半轮明月。但是,柴房门居然还没开?!

看来我爹这次是真正要给我点颜色看看。我伤心,我害怕,但我绝不投降!

我借着月光,攀着柴堆往窗户上爬,一边问候着我爹:老沈,你给我等着。我出去了第一件事就要跑到你房里,披头散发地站在你床前,等你起夜地时候吓死你!

柴房的窗户不大,但我个子小啊,蹭蹭也就进去了,再蹭蹭就出来了。

但出来之后是在我家院外,于是我又只得绕着院墙走……对了,可以从马厩回去。

没几步路就走到马厩,不过,今天的马厩真安静啊。这些马晚上鼾声如雷,加上又臭,所以才被我爹放在院外单独围起来,我说了,我们家是柳州城里老字号,也不会有人偷我们的马……但是,此时此刻,马呢?

我远远地没见马影子,立即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

我的天!

我家的八匹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月光下,汩汩的黑血浸湿了草料……我家的马全被杀了。

我心提到嗓子眼,立即从马厩的矮墙翻进院内,同样是寂静无声。院里四处散落着动物尸体,有奶奶养的三只猫,王叔的鹦鹉,李嬢嬢养的狗,我爹的一缸鱼……

我家真的被灭门了!

不,我宁愿不当故事的主角也不要这种惨绝人寰的遭遇!

我大喊一声:爹!然后朝他房间跑去,一掌推开他的门,屋里黑黑的,我眼泪狂飙,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内。忽然间,一道微光照亮了房间——我爹拿着一个火折子坐在床边,打着哈欠说:“喊啥喊?火烧房子了不成?”

我心中大石落地,但仍然在哭,是喜极而泣。事态紧急,我也没时间缓和情绪,抽抽搭搭地说:“爹,我……我们家……所……所有牲口……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