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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血之荣耀

乌云娜并不着急,身子一歪一把扯住了武晋卿。

拉他坐下后,把身子贴了过来,玩弄着辫梢媚眼如丝:“我放着好好的察罕多城不呆,跑到这荒郊野外陪你喂蚊子,这份儿情谊你不明白?你真当我喜欢打仗?鬼才喜欢打仗”!

武晋卿受不了乌云娜胖乎乎的身子,更忍不了她浓厚的口气,以及浑身上下脏兮兮,油腻腻的腥臭。

武晋卿自幼饱读诗书,出卖肉体,在他的眼里是下等人的下贱行为。而自己身上流淌着的,可是黄金家族的血液,这是他自尊心最后的依仗,即便山穷水尽,即便恶名远扬,他也决不会允许自己出卖肉体,玷污自己身上仅存的一点荣光。

一念至此,武晋卿挣扎着起身,冲乌云娜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汉人的君子之礼:“小福晋,请您自重”!

武晋卿径直退出大帐,出帐后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拍着胸口给自己打气:“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你是好样的”!

见武晋卿出门,乌云娜望着他的背影楞了半天,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两眼圆整,厉声喝道:“来人哪!把镜子拿来”!

喊了半天无人大营,最后还是老父亲捧了面铜镜进来,乌云娜气鼓鼓的接过铜镜,搔首弄姿看了半天,见父亲在原地发愣,气的一把扔了铜镜,瘪嘴问道:“我很难看吗”?

老父亲巴音咧嘴一笑,上前拾起铜镜,凑到女儿面前:“我姑娘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你看这双大眼睛多漂亮,还有这一头浓密的黑发,多好看!简直比月亮上的嫦娥还要迷人”!

见乌云娜依然气鼓鼓的坐着,巴音皱眉想了一下,放下铜镜问道:“是不是武晋卿这小子不上道”?

乌云娜狠狠点了点头,巴音挠头劝道:“这天下流着黄金家族血脉的男人,又不止他武晋卿一个!他不上道,咱再换一个不就完了?实在找不到,咱不做大汗了还不成吗”?

乌云娜怒道:“不成!等你一死,没儿子我下半辈子指望谁?靠哥哥贵英恰吗?他自打娶了虎蹲兔的妹妹兀良哈,一心一意替虎蹲兔儿买命!啥时候管过咱们死活”?

乌云娜想起了伤心事,顿时眼圈有些泛红,吸了吸鼻子叹道:“虎蹲兔儿这个狗东西,成不了事的!这草原早晚大乱,没个黄金家族血统的儿子,咱部落如何站的稳脚跟”?

乌云娜抽出割肉刀,狠狠的往桌子上一插:“好你个武晋卿!不识抬举的狗东西,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传令下去,月上中天出寨劫营,给我拍死张玉衡和呼延用”!

巴音眨巴着眼睛,揉了揉脑壳一脸懵逼:“你治武晋卿,何苦搭上张玉衡和呼延用?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乌云娜眼睛一闭,得意的说道:“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是夜月色如霜,枯叶河两岸亮如白昼,两千奴隶和持械青壮,如潮水一般涌向了张玉衡的四座大营,一场恶战毫无征兆的爆发,一时之间,枪炮齐鸣杀声震天。

武晋卿从梦中惊醒,气的跺脚大骂:“分明可以不战而胜,非要以短击长!哪个混蛋下的命令!简直糊涂”!

武晋卿怒气冲冲扑进了乌云娜大营,一进大帐顿时呆了,见乌云娜正在靠在一个大木桶中泡澡,武晋卿脸一红,赶紧背过身去,捶胸顿足叫道:“小福晋,为何要下令出兵”?

乌云娜扔了条毛巾过来,正好搭在武晋卿头上,她细着嗓子捏着婉转的戏腔笑道:“俏郎君,替奴家把身子擦了,问啥说啥,奴家什么事情都依着你”!

武晋卿一把扯下头上毛巾,跺脚骂道:“我总算明白大汗为何一败再败了!女人统兵就是这种下场!小福晋你糊涂”!

武晋卿怒不可遏,一把将毛巾拽在地上,怒气冲冲跑出大帐,翻身上马甩鞭就往战场方向冲了过去,边跑边喊:“撤退!全军撤退!不要过去送死”!

送死是必然的,可武晋卿也小瞧了乌云娜!

乌云娜和他父亲,都是跟随林丹汗久经战阵的老油条!

这些年东征西讨,虽然林丹汗一败再败,可乌云娜部的实力不减反增,反而越打越旺!正因畏惧乌云娜父女的道行,此次攻明之战,林丹汗才让她们留守后方。

就拿此次夜袭来说,第一波冲锋的800人,是乌云娜从林丹汗手里买来的武晋卿部族奴隶,目的就是要让武晋卿肉疼;第二波冲锋的500人,是新近归附的鄂尔多斯济农额璘臣部族。本部精锐则由其父亲巴音率领,游弋于战场外围,伺机发动总攻。

武晋卿来到战场一看,气的差点当场吐血!

自己的本部人马,每人只给发了一根木棍,由额璘臣旧部拿着弯刀压阵,强令他们一轮一轮的向呼延用大寨发起自杀式冲锋。而呼延用据寨而守,十分耐的住性子,将敌人放进十步之内,这才下令开枪,三排密集的鸟铳梯次打完,长枪和弓箭随后跟进补刀,这不是战争,这简直就是一场屠杀!

武晋卿见木寨外围铺满了本族青壮的尸体,气的当场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跪在地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停手!不要打了,快回来呀我的兄弟们!不要再打了”!

回来?有这种好事儿?

巴音看见武晋卿,拨转马头,扛着柄砍山刀大咧咧近前:“畏敌不前者斩!临阵退却者斩!跪地乞降者斩”!

乌云娜不是在打张玉衡,分明是在武晋卿的心头插刀!

武晋卿嚎啕痛哭,连滚带爬上前,抱着巴音的大腿摇晃着求道:“巴音台吉!我求求您!求您下令收兵吧!咱不是说好了,等我有钱了,我会把我的部族一个个全都赎回来”!

巴音冷笑一声:“等你有钱?等你有钱了,你部落男丁的头发都白光了”!巴音抬刀往武晋卿脖子上一架:“我呸!你个废物点心,还不给我闪开,再敢废话军法从事”!

武晋卿连忙退后,流着眼泪咬牙抬手,恶狠狠的抽了自己两巴掌:“自作孽呀!我他妈瞎了眼,给自己搬了座瘟神”!

负责护卫武晋卿的锦衣卫镇抚使吴邦辅,身着四兽麒麟服、手按绣春刀,挽着武晋卿的胳膊扶他起身:“后悔有个屁用!愣着干什么呀?赶紧去找乌云娜”!

如此一语惊醒梦中人,武晋卿连忙擦了眼泪,爬上马背狂奔至乌云娜大帐,像往常一样闷头就往里冲,可这回刚到帐外,便被一队钢刀出鞘的侍卫给围了起来,头领推了武晋卿一把,语气十分蛮横:“恰台吉请回,福晋已然安歇”!

武晋卿记挂部族安危,顾不得许多,踮脚起脚尖大声喊道:“乌云娜妹子!我是晋卿呀!停战吧!别打了”!

侍卫头领一使眼色,武晋卿当即被四条大汗按下跪倒,头领双手抱胸,一脸鄙夷的望着武晋卿:“谁是你家妹子?来人呐!掌嘴!好让这小子认清自己的身份”!

一名侍卫上前,左右开弓,十几个巴掌下去,粉面郎君武晋卿,已被揍的鼻青脸肿口齿出血!

可他并不觉得脸上有多疼,只觉得胸口如万箭穿心!可纵然怒火中烧、满腔的仇恨如雷霆般迸发,却被一种看不到边的,无处不在的,重若千钧的绝望和无力感所笼罩。

自负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的恰台吉,堂堂黄金家族的后人,竟被一帮下人当众羞辱,激愤之下武晋卿瞪红了双眼,抬头冲掌嘴的侍卫吼道:“杀了我!有种你就杀了我”!

武晋卿感觉已经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一边嘴里喷着鲜血破口大骂,一边看准了侍卫头领手中的钢刀,奋力往刀尖扑了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锦衣卫镇抚使吴邦辅出手了,他飞身一脚将侍卫头领踹翻在地,拔出绣春刀,架在了头领的脖子上,厉声喝道:“让你的人放手!否则要你狗命”!

这一幕,正好被闻讯赶来的苏巴海看在眼里,她奋力推开侍卫,上前扶起弟弟,摸着武晋卿脸,眼泪汪汪的哭道:“你这是何必呢?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苏巴海转头冲着乌云娜的大帐,哭喊着求道:“我的好妹妹了,还是算了吧!鸣金收兵吧”!

苏巴海话音一落,大帐洞开,乌云娜擦着头发走了出来,她不屑的看了一眼武晋卿,掉脸冲苏巴海一笑:“好姐姐,军令如山岂能儿戏,明天再说吧”!

说完回身进帐,直接把武晋卿兄妹晾在原地。

吴邦辅二十岁出头,见武晋卿落难也心有不忿,他扶起恰台吉说道:“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台吉大人保重”!

苏巴海将弟弟扶进了自己的大帐,流着眼泪替武晋卿擦脸,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幸生在王家,更不幸活在乱世!咱们如今寄人篱下,你千万要学会隐忍”!

武晋卿一把抓住了姐姐的手,流着眼泪说道:“姐姐!我今天才知道,这些年你过的都是啥日子,苦了你了”!

苏巴海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将毛巾投进水里,揉了几揉,拧着毛巾回头问道:“我已经习惯了!你还没跟我细说,大明天子为何不愿纳泰宁为妃”?

武晋卿叹了口气:“大明天朝上国,夷夏之防比天还大!别说皇室不可能娶夷人为妻,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家,也绝不会跟蒙古联姻!若非老母强逼,我也不会去自讨没趣”!

苏巴海闻言一愣,怔怔的想了一会儿,回到武晋卿身边坐下,悠悠的说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咱引以为傲的黄金家族血统,在大明朝,竟然一文不值”?

见武晋卿低头不语,苏巴海按着弟弟的手,以探询的语气小声问道:“要不咱们兄妹,搬去大明做个普通人吧,成吗”?

武晋卿闷头坐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攥紧拳头咬牙说道:“普通人?你我生来就不是普通人!放眼天下,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做这片草原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