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历史小说 > 大明卷帘人 > 8、舌战奸商

曹家三座商号,六个掌柜、五个监理、以及大小伙计一百七十余人,已全部束手就擒,被乌奴五花大绑按在街心跪着。

因安民告示已出,加上玉衡的人马相较官兵和流民义军,对待百姓都要温和的多,所以整条南门大街,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玉衡见状,干脆搬了桌椅当街公审。

玉衡好整以暇,仔细翻看搜来的花名册、账目、来往信函和曹家的各项制度典章。玉衡不由得发自心底的赞叹:曹三喜能把生意做到如此之大,确有其高明的地方。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其制度设计十分先进:首先是所有权和经营权分开,即“东家出资设号、掌柜全权经营”;然后是员工持股、公私挂钩,大小掌柜及干满三年的伙计,均有入股资格,可以参与“股权分红”;此外还有完善的“审计监督”体系、“商业保密条例”与“员工表现评价体系”。

玉衡放下账册,摸着后脑勺情不自禁的感慨,17世纪的中国,就有如此科学的企业运营和管理体系,却错过了全球贸易浪潮,又错过了工业革命,岂不可惜!这究竟是谁的错?

乌奴递给玉衡三个账本:“连长,所有缴获大致都对的上,只有银两的数目,根本驴头不对马嘴”!

玉衡接过账本,伸手要来纸笔,当街做起了小学数学:三家商号白银合计7.65万两、黄金470两;骡子374匹、骆驼65头;牛羊及各类毛皮7.9万张;糙米3.7万石;丝120匹、棉900匹、砖茶5900箱;另有其它缴获若干,粗略一算价值在15万两以上。

乌奴等玉衡计算完毕,敲着桌子说道:“账面上这么多银子,可掘地三尺,也只搜出来四千多两现银!无论如何威逼利诱,他们就是不招!你看怎么办”?

玉衡一拍桌子:“笨蛋!给我打呀,往死里打”!

乌奴点了点头,揪出六个掌柜和五个监理,脱了裤子按在街上打板子,一人20板子打下来,一个个皮开肉绽,可他们就是一口咬定,根本没有银子,其它的一概不说。

打板子不起作用,玉衡又玩儿起了互相揭发,让伙计们现场检举,找到银子分他们三成。可问了几圈下来,近二百伙计嘴硬的要死,个个全都装聋作哑。

这帮人软硬不吃,玉衡憋了一肚子鸟气,却也拿这帮家伙一点办法没有,总不至于把他们全都杀了,可即便杀了他们,银子拿不到手有啥意义?

玉衡越审越气,上前一把揪住了监理计酬的衣领,厉声骂道:“你们干的那些龌龊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往辽东贩粮就是资敌!就是卖国!你们就是一帮汉奸!还敢跟我嘴硬?不杀了你们,简直对不起战死辽东的十余万汉家男儿”!

计酬一翻眼皮:“证据呢?你去查来往账目,我们只跟蒙古人做生意,跟后金没一文钱的关系!没证据你不要血口喷人”!

计酬这下算是说到了要害,曹家所有的来往账目,只有同蒙古阿喇克绰特部,及虎蹲兔汗右翼大总管塔什海的交易记录,没有一个字、一个人涉及后金。

见张玉衡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不能作答,伙计们也跟着起哄,纷纷要玉衡拿出证据。

跪在前排,三泰商号的大柜吴皋,趁机唱起了白脸,跪在玉衡面前求道:“我看得出来,您是义士,可不能冤枉好人呐!我们也都是苦出身,这年头讨生活不容易呀”!

吴皋吸了吸鼻子,一脸苦楚的叹道:“我们凭本事吃饭,自己养活自己怎么了?若能在山西混的下去,我们又何必走西口?在大明混的下去,三喜老东家,又何苦闯关东”?

玉衡顿时有些不忍,不敢直视其哀怨的眼神,把头别向了他处,计酬却不依不饶,大声吼道:“我们在商言商,逐利是我们商人的天性!辽东一败再败,你不敢责怪天子暗弱、朝廷无能!不去骂边将畏死士卒贪生!在我们面前抖什么威风”?

伙计们趁机起哄:“你欺负人!欺负我们良善百姓,算什么英雄好汉”?“我们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讨生活容易吗我们”?“你真有本事,去辽东找黄台吉算账呀”!

群情汹汹,玉衡有些难以招架,吴皋往前跪了两步,仰头说道:“好汉!我看您也是读书人,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于我等贱民何干”?

玉衡一拍桌子怒喝道:“住嘴”!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玉衡怒不可遏,大声骂道:“休得狡辩!大明的江山社稷,乃我华夏万民之公器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值此社稷危亡之际,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计酬冷笑一声:“如今天灾人祸不断,田里颗粒无收,不让我们做生意,我们就该活活饿死吗?还是跟你一样到处打劫?抢完了吃光了咋办?大家一起等死吗”?

玉衡无奈的揉脸,心里暗暗叫苦:真不该给他们扣这么大一顶帽子,一个比一个能说,一个比一个有理,还是换个路子吧。

玉衡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不跟你们扯那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老子从你们裕隆银号兑银子,老子花我自己的钱,凭什么要你们的伙计和掌柜签字点头”?

计酬眼皮子一翻:“大明世风日下,赌博尤盛!我们立此规矩,就是本着对客户负责,对天下负责的态度,设下取钱门槛,刹一刹这股歪风邪气”!

吴皋也连忙陪笑:“只要客户能出具证明,证明提出来的银子,是用于合法正当的消费、生产或投资,取多少我们给多少!我们银号宗旨是,视客户为我们的衣食父母”!

玉衡一听这话,恨的牙根痒痒,忍不住指着吴皋破口大骂:“无良奸商!还知道客户是你们的衣食父母?既是衣食父母,还要重重刁难!竟还大言不惭,谈什么企业家的社会责任感?真不要脸!我且问你,你们要看什么证明?怎么证明”?

吴皋咧嘴一笑:“这证明说来十分简单,先去户籍所在邻里出具证明标注用途,堪报保结后,在县衙户科与刑科房盖戳,由县衙作保;然后持证明,找到持有官府颁发牙帖的牙子,就可以轻易的将钱提出来了,手续费说来也不算贵”!

玉衡一听这话,简直气炸了,抬手赏了吴皋一巴掌,又踹了计酬一脚:“去你妈的!老子提一千两银子,收250两手续费,还他妈不算贵?你们不做强盗简直太可惜了”!

在边上跪着的知县李心葵,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说好汉,其实牙钱对他们来说,真的不贵,拿这250两来说,他们和牙子只能各拿25两,其余的嘛,好汉你懂的”!

玉衡回身就是一脚:“懂你妹!老子不懂”!

乌奴见玉衡气急败坏,连忙拉凳子让他坐下:“你别生气了,咱们是来抢钱,不是来论理的!你先坐下休息,看我不把他们一个个打出屎来”!

要说曹家上下,那可真的全是硬汉,忒他妈抗揍了!乌奴亲自出马抽鞭子,自己累出一身臭汗,依旧没有一个人招供,闹的玉衡当街下不来台,捂脸坐着生着闷气。

正百般无奈的时候,马守应进了城。

老回回老远看见玉衡,拱手笑道:“虎父无犬子!你比你爹扫地王有种!竟敢攻打县城,快来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玉衡连忙上前相迎,马守应将一个白胖肥硕的汉子往前一推:“我就知道刘兴安这小子要跑,果然不出所料,一头扎进了老夫的圈套,让我逮个正着”!

马守应又拉来一个清瘦文弱,年约二十七八岁书生:“这小子叫归昭,在西安府推官史可法门下做过幕僚,当年拖着你爹尸首游街的人就是他,是我从杜文焕旧部买出来的”!

玉衡扫了二人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

马守应落座后,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乌奴打人,指着桌上的账册问道:“我能看看吗?贤侄打算怎么处置缴获”?

玉衡将账册递给马守应:“看上什么东西自己挑”!

马守应眼睛一亮,一竖大拇指赞道:“敞亮!贤侄你确实是个能干大事的人!佩服之至”!

然后手指蘸着唾沫,翻起了账册,看了一会儿将账册一扔,指着城头说道:“我别的啥也不要,我只要4门火炮!没有火炮,我晚上觉都睡不踏实!这笔财物你打算如何处置”?

玉衡摇头一笑:“世叔是真财主,我这点家当,确实难入您的法眼”!说完拿起账册,翻了两下:“糙米留一部分,其余悉数发给灾民;毛皮和棉布给王大梁送去,他买耕牛换种子,垦荒屯田一定用的上;至于银子,我留点做军费,其余给洪承畴送去,他跟虎蹲兔打仗,万一因缺饷闹出兵乱,麻烦可就大了”!

马守应闻言一愣,想了了半天,这才拱手说道:“贤侄你是好人呐!做事讲良心,我替宁夏的乡党们谢谢你了,插汗部兵马一动,我们回回,可是第一个要遭殃哟”!

玉衡摆手一笑:“天下一家,世叔不用跟我客气”!

知县李心葵咳嗽了一声,站起来躬身说道:“好汉!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玉衡回头瞥了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既然不知当不当讲,那就不要讲了”!

李心葵脸一红:“我还是讲出来吧!洪大人生财有道,您若真为官兵弟兄们着想,这笔银子应该送给巡抚练国事”!

玉衡眉头一皱,回身拱手道:“请知县大人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