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历史小说 > 大明卷帘人 > 1、大厨主刀

大明崇祯四年(1631年)二月,山西河曲,大雪纷飞。

农民起义军三十六营大寨里,年方15岁的主刀医师张三宝,站在手术台前,频频擦着额头冷汗。

虽然已有三十多台手术经验,可今时不同往日,因为患者刘捷仁的哥哥,是远近驰名的医闹,乃闯将李自成旗下的头号混球刘宗敏是也。

刘宗敏见张三宝迟迟不愿动手,捋须骂道:“磨蹭个啥?信不信额剁你喂狗”!

三宝捧起桌上的文书,讪笑着说道:“只要您代表家属签字,我马上下刀”!

刘宗敏一把扯过《手术同意书》,随便看了几眼,骂骂咧咧签了字。

三宝示意助理吴有性将签完字的《手术同意书》收好,抓起了靠在手术台边的铡刀,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环视露天手术室,望着挤的慢慢当当的围观人群,不由得心底更慌了。

用张三宝的话来说,这里可谓将星璀璨,明末绿林道的狠人,起义军三十六营头领,基本上都到齐了。

架海紫金梁王自用在场、闯王高迎祥、闯将李自成、曹操罗汝才,老回回马守应、革左五营头领、八大王张献忠和他的义子们也悉数在场,连神一魁营内的两条中华田园犬,也挤进来凑热闹;当然也包括自己的随丁,正在给烙铁炭炉添柴的乌奴。

三宝咳嗽了一声,吩咐道:“王列文做好笔记;又可先生准备好盐水;钟去病拿好烙铁;路应标大哥,你可要把捷仁哥的腿给按住了!我这就准备下刀了”!

说起“快刀三宝”,河曲大营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三宝年纪不大,资历却相当老,随其父扫地王张一川,自天启七年参加王大梁的“汉南起义”,算来从军已近五个年头,可真正让他出名的,是最近四个月,他办成的四件大事!

第一件是“抗鼠疫”,义军被洪承畴赶到黄河东岸之后,大营暴发疫情,张三宝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带头剃发,在父亲旧部组织剃发净身、分级隔离、蒸煮晾晒衣服被褥、养猫灭鼠、访名医诊治、无差别收容病患,通过这几招有效遏制了疫情蔓延;

第二件是“活体解剖”,带着六十多名医生,百十位学徒和青年,当众解剖自愿捐赠的病患遗体六具。由两位师弟王列文和钟去病执笔记录;亲自示范并讲解人体的运动、消化、呼吸、泌尿、生殖、内分泌、免疫、神经和血液循环九大系统;

第三件是制作“显微镜”,因三宝提出的“人体九大系统”和中医传统“六大系统”(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六大系统)相悖,面对几十名老中医的责难,三宝翻遍全营仓库,找到自绛州神父高一志教堂处搜到的六十余面透镜。

亲自画影图形,每组用三个镜片,请能工巧匠,制作了约240倍的光学显微镜3台,逐营展示血液流动、生水微生物、以及跳蚤、螨虫等物,不但彻底改变了大营的卫生习惯,更激发了营中数千少年的求知欲;

最让三宝出名的,是一台成功活人性命的手术。

那是三宝继替神一魁中军都司呼延用,成功切除左臂之后的第二例手术,一名固原老兵左腿中箭感染,大腿以下糜烂露骨。三宝为避免失血过多,一时用力过猛,一铡刀截断残肢的同时,失手斩获了助手大拇指!虽成功救活病患,也让自己得了个“盲刀三宝”的恶名。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三宝不是残忍急躁的人,之所以敢于提起铡刀,担起责任!只因为曾亲身经历过那场封城巨变,来到这个世界,让他更加懂得: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活在当下!坚定信念,勇敢的走向残酷而美好的未来!

因为来自光明,所以憎恶黑暗!

他无比期待,自命大明卷帘人,希望能亲手撕碎晚明这无边的暗夜,为浊世尘缘找到一丝光亮!哪怕竭尽所能,哪怕耗尽一生之力,哪怕以身殉道,哪怕最后劳而无功!

前世他叫王强,是“祝融山重症传染病医院”工地的一名安全员。工程交付后,不能回家的他便选择在医院做了一名志愿者,直到某天搬运尸体,不小心划破了防护服感染去世。

疫情防控、简易显微镜、“人体九大系统”都是他从医院的小册子里看来的。否则以他严重偏科,高考数学只得24分,山东知名技校烹饪综合专业的学历,岂能有如此作为?

这一世的张三宝,一出生便跟着父母,在汉中瑞王府做木工,六岁拜在老木匠赛云舟门下,学木工雕花,做工之余,随师傅习字、画工笔花鸟人物,还颇有些天赋。

崇祯二年(1629年),王大梁败于商雒兵备道刘应遇之手,父亲张一川携余部投降两个月后,于宴席之间,与十几名头领一道,被临洮总兵曹文诏亲手斩杀。

张三宝在赛云舟等人的拼死护卫下,总算逃出生天;因父亲生前曾替他与左金王蔺养成之女蔺婉玉定有婚约,便率部投靠了“准岳父”。可一到河曲,三宝便染上了鼠疫,爬出死人堆后,便发生了之前提到的这些事。

刘宗敏的亲弟刘捷仁,已整整昏迷了七天,如今奄奄一息躺在手术台上,已经油尽灯枯。

没有麻醉,没有止血,没有消毒,病人随时可能因为失血,感染或极度恐惧而毙命。

若非刘宗敏以死相胁,三宝万万不敢接这个活。

可事已至此,避无可避,三宝擦了把汗,缓缓扬起了铡刀。

见他久久不愿落刀,刘宗敏不耐烦了,厉声喝道:“臭小子!找死”!冲着张三宝光溜溜的后脑勺,抬手就是一巴掌。

恰在此时铡刀落下,“噗”“喀嚓”两声脆响,砍偏了!

切断刘捷仁烂腿的同时,削断了按着大腿的路应标两根手指!

铡刀落下,刘捷仁两眼圆睁,疼的身体瞬间弓了起来,又缓缓躺倒,随机两腿一蹬咽了气!

路应标也是一声惨叫,原地弹了起来,大喊一声:“疼!老子受不了”!只咬牙跳了两下,一声哀嚎,一把拉出了腰间钢刀,一甩手当场抹了脖子!

这还没完,路应标刚倒下,围观人群一阵惊呼四散躲开!只见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吓的“嘎”!一声,仰面抽了过去,三宝连忙上前一探鼻息,可怜的老太太,竟给活活吓死了!

一台手术,死亡率高达300%,如此骇人听闻,三宝也不禁惊的瘫倒在地。

其实直到19世纪中期,医生都无法在安全的条件下完成一台手术。每一个细微的进步,都是前人无数的心血,和以身试险换来的。毕竟外科三大颠覆性和革命性技术:止血、麻醉、以及无菌手术,离出现还有二百多年。

盛怒之下的刘宗敏,仗着身强体壮,一把掐住张三宝的脖领子,大骂着左右开弓,狠狠抽了一通耳光,打的他晕头转向!

吴又可已经49岁,见状连忙扔了纱布上前劝解。

站在刘宗敏身后的李自成,一脚将老先生踹倒在地,厉声骂道:“老东西!滚开!你们害死我捷仁兄弟,折我大将路应标!你们一个个都得陪葬”!

烙铁炉边蹲着烧火的乌奴,是张一川早年所收的义子,从小跟三宝一起长大,见弟弟受辱,一声怒喝:“放开我兄弟!我跟你拼了”!随机起身,一头撞向刘宗敏。

李自成的同乡翻山鹞高杰见状,一记下劈腿将乌奴砸翻,抬脚踩住他的胸口,拔刀喝道:“老实点!看你们哪个敢动”?

“欺负孩子算啥本事?枣儿!你还真是出息了”!一个长须及胸的黄脸汉子,站出来打抱不平,正是“八大王”张献忠。

见张献忠直呼自己小名,神情又极其倨傲,彻底激怒了李自成,两拨人马就在手术台边打了起来。

紫金梁王自用一看事情要闹大,一把将三宝抢过来藏在身后,吩咐左右赶紧去请“十三省绿林盟主”王嘉胤。

人若不想被人记恨,就得跟对手拉开差距!

老话说的好,狗不会嫉妒主人吃肉,却打心眼记恨跟自己抢骨头的另一条狗!李自成和张献忠就是这样。

河曲义军二十万人马,能战健卒不足五万,其余全是随军亲属和妇孺。王嘉胤人马最多,有健卒两万余,故而被推为盟主。高迎祥和李自成各有七八千人,他们两家都不敢招惹王嘉胤,只互相看着不爽,时时暗中较劲!

王嘉胤生的极其雄壮,目测身高不下一米九。浓眉大眼,高鼻阔口,四方国字脸上虬髯如戟,虽已年过四十,须发花白,面有风霜之色,可顾盼之际,极具威势。

他身穿旧棉袄,神情泰然的负手前来,全场瞬间鸦雀无声,一时间群雄束手!无论高迎祥,张献忠还是李自成,尽皆屏气低眉,恭顺的垂手而立。

只两个浑人仍像斗鸡一样,无声的扭在一起角力,互不撒手。

王嘉胤嘴角微扬:“好个刘宗敏!张四虎,你也不错!你俩打算何时停手”?

不问还好,见盟主劝架二人更加来劲,使出了浑身力气紧紧扭在一起。

王嘉胤脸一沉,缓缓揙起衣袖,左手一伸,掐小鸡一样捏住了刘宗敏脖子,右手一抓扯住了张四虎的腰带,轻轻骂了一句:“我去你妈的”!

只见王嘉胤一拧腰,轻飘飘的将二人扔出了三丈开外。

这下俩人总算长了记性,强忍疼痛,一声都不敢吭,爬起来伏在雪地之中,吓的浑身发抖。

雪花飞舞,沙沙作响。

过了好半晌,王嘉胤一边翻看手术台上的物件,随口问道:“闯将!你说咋办”?

李自成低头拱手,眼珠子一转,煞白的脸色涨的通红,哽着嗓子说道:“老规矩,比武”!

王嘉胤闻言一愣,回头盯着李自成看了老半天,又看了几眼高迎祥,抻平衣袖转身离去。

三宝一看这架势,心底凉半截。

绿林的老规矩是,各选代表比武三场,分别是赌财物;赌性命;赌部属。

所有人都清楚,李自成就是要赤裸裸的吞并!

要钱、要命、要张三宝的一切!众人望向三宝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怜悯,大家知道,他虽然还在喘气,可跟死人已没啥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