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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立石记功

东西大街垂直于长安城的中轴线朱雀大街,人流分向东西两市,此时正值午时偏下一刻,两市坊门墙下聚集武侯,坊中报晓鼓齐声敲响,在鼓声下人流开始密集起来。

“听闻了没,某穿行于东市,见坊内立碑两块,不知西市是否也有。”一名胡商操着蹩脚的关中口音,边行边与身边同伴交谈。两人头戴青竹藤席编制成的笠帽,帽沿缝制白纱,垂下使人不见眼睛。

“某也不曾了解,但听闻乃是齐王殿下所为。”回话伙计若有思考地摇摇头,将笠帽脱下捧于胸前。

而随后两人挤向西市前坊门,随众人缓慢步行进入,坊告前被围的水泄不通,告示旁两座大石碑矗立其中。两人拼了老命往内圈挤,踮起脚尖,使之可以看清告示上的汉字。

坊内亦有低声垂头交谈,也有离去者,四周人声沸反连天。有识字者围上前仔细辨读上面的公文行书,不少行人驻足观读,不过多半人对此榜中行文也是一知半解,便无趣离去。

周围人正不时对榜上告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此时从人群中快步涌出一位年轻人,拂袖向众人拱手施礼,拉扯起喉咙清清嗓子,“诸位郎君,某自幼便是读书识字之人,便由某为诸位读念行文。”

“门下省:往者阴阳不调,风雨不休,是以蝗害无治,逢夏无收,临冬大降。雍州诸县寒冻缺食,百姓不安。惟皇帝明治,躬天尽数之历亲礼,朔阴阳之钦顺,神敬授制。”朗读声突然停歇,他缓缓松口气,轻咳起来,几日前身染伤寒尚未痊愈。

众人见状便连忙催促,接着他双手扶碑石,昂起脑袋望向众人,接着朗读起告文:“诸县皆无余粮,齐万户斟五谷之力,解万人之疾苦,礼立碑巩万人仰之,此为勒石济万,乃窥史流芳万代之美名,君谨百姓之水,以渡君之舟,勉之。贞观十二年三月。”

借粮济灾,立碑咏功,众人心中顿时明白官文所表达之意。陛下掌规衡治天下,抚民之敬,皇命布告天下筹粮赈灾,倘若自家缺刻石碑之上,乃百年盛名威望尽失,此不被天下耻笑。

李佑正是利用民心威望从中击败各世俗名望大户的内心防线,使其纷纷斗粮争榜,所以计生心头。

碑石往东西两市一放就是一下午,此时东西两市驻足观望者如蚂蚁般一传十,十传百便传遍整座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百姓饥民自然是颇为欢喜,各府小厮将坊市中看闻告文回去便告知自家郎君,坊间权贵富贾更是内心百般痛骂,又在互相窥探打量一番,权衡于诸家之间。告文一出,已有争相攀比的迹象。

关中暮春细雪寒气逼人,双马拉行车厢缓慢行驶。马鞭湿润滑手,抽打在马背上溅起水滴瞬间凝成冰粒,大马咝嘶口鼻喷出白气,卖力地奔跑在山间小道之中。

东行至蓝田的吴王李恪车驾仪仗此时正行驶在泥泞阡陌纵横的小道中,远望沿路白骨荒野,尸体遍野。李恪伏于案几中,回忆往昔身在安州意气风发时,再看现在的自己便无奈叹息万千。

手中握紧熟绢,他小心安放案中,缓慢将其展开,出行之事只告知老师岑文本。叹口大气,抚摸揉擦眼睑,滴答几滴泪珠掉落在绢布,模糊几个行小字。

初晴雪停,蓝田县令张宁正在库房手握米勺,舀着稀粥,口中大呼喘气,早饭未食的他饥肠辘辘快速吸食起来。库房内极其简陋,除张宁跪伏的案几,基本无其他物。

库役一旁清点细数仓内五谷,“禀明府,库内谷米剩五石。”接着他继续翻弄着谷物,又说:“内有一处潮湿霉变腐烂,所不能食。余量约三石。”

接连几日放粮赈灾,蓝田县库房早已空尽,张宁四处筹粮无果后,库房中三石陈年谷米还是从自家库房拉至填充赈粮。

“吴王殿下至。”院外小厮拉扯着嗓子高声呼喊。

“臣张宁见过大王,大王万福。”张宁迎出院中,面露微笑,向李恪拱手作揖。

张宁见状立刻想将李恪迎进正堂中,见李恪没有理会他,而是左右打量一番,径直走向县衙旁搭建草屋,他也快步跟随上李恪。草屋里内蹲满难民,人均手捧瓷碗,见李恪等人前来便跪下叩首感恩。

李恪行走进正堂时微微留意四周,堂中只放着一破旧陶土炭盆,盆中柴火已经差不多燃烧殆尽,四根主柱子蛀虫泛滥年久失修,感觉似乎摇摇欲坠。

两人端坐于榻中,李恪小心翼翼端起茶汤,久久没有说话,自叹一口,轻轻抿着浓茶。他倒是打量起眼前的蓝田县令,思绪片刻,说道:“某方才沿道所见,冻死饿死无数。”

“境内某多布粥施食,奈何库房枯竭,饥众激增……”张宁无奈打叹一口气,在自己所治之境死生无数,愧对百姓,愧对皇帝陛下。

“明府毋自怪,风雨不调,属实无奈。”李恪轻叹,咬紧嘴唇,接着说:“县内大户尚有布施否?”

“初前尚有乐善好施者开仓施粥,但近来外县流荒难者蜂拥涌进本县,便无人布施。”张宁拧紧眉头,眼中略显忧伤,向李恪拱手施礼接着说:“本县往前蝗灾最为严重,库房存粮尚剩不足五石。”

年过五旬的张宁,胡须在火光照射下略发白皙,眼睛早已凹陷形成皱纹,体格看起来有些瘦小。李恪敬佩地看着他,为他添斟茶汤,心系百姓,为国为民竟得不到重用,只屈身于小小县衙里头,便无奈摇摇头。

此时传递京畿诸县政令告文传至张宁手中,他缓着步子往院内走,脸上泛着淡淡冻斑,清风拂煦在身上,也翻动纸乱舞开来。

“勒石记功?”人还没踏入屋内,便在屋檐下絮絮叨叨,垂首盯看,展开的文书被他捏的紧紧的。今日已是自己上书朝廷的第七天,没有等来朝堂的赈粮,倒是迎来吴王殿下及一纸政令,心中难免忐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