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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脱出樊笼

赵开回到府邸,谢嫣然正大包小包地收拾,整个书房已然堆了不少,累得满头大汗。

赵开上去拦着丫头,笑道:“嫣然,你快别捡了,这些东西我们都不带。否则得叫多少辆马车才能搬走哩!”

谢嫣然瞪着乌黑的眼睛,怨道:“公子,你不知道日子艰难么?这些东西要是不带,重新购置可得花费不少哩。去田庄过日子,可不比寻常,每铢钱都得精打细算才行。”

赵开摸摸她的脑袋,温柔地道:“公子的丫头,怎能每日愁些钱财的琐事?放心吧,公子出去这一趟,过几日便该有万金的进账,还怕你没银钱花销么!”

谢嫣然吃了一惊,急声道:“公子你莫不是病体尚未痊愈么?快坐下来让嫣然看看!”

赵开哭笑不得,一把挡开谢嫣然伸向脑门的小手,道:“你就这么看不起公子么?你歇着吧,听我给你说说。”

赵开把今日这几场交锋细细一说,笑道:“这下该信了罢?不出意外的话,京兆尹、地官府以及你那陈家师兄,都会把资财送到我们田庄去,价值万金还是公子少说了哩!”

谢嫣然犹自半信半疑,掰着手指头道:“京兆尹碍于公主的面子,多少会出一些。地官府尚好些,但必然会派人监察银两用度,可不能乱用。至于师兄那边,他哪敢真与你结交?怕是哄你的罢?”

赵开听得嫣然完全偏向于自己,未替陈顼说项,很是高兴,笑道:“你这回算错了。依照我的分析,恐怕就是你师兄会给的最多,他巴不得把我放在火上烤哩!”

谢嫣然霍然站起,讶道:“公子,你是说师兄他要捧杀你?他好好的,为何要来害你?”

赵开道:“无他,借势罢了。他急着南归,可朝中大臣哪个敢背着丞相大人,与他真心结交?自然便也无人会替他们说话。如今我们弃府而去,明眼人都知道我是避着丞相,远离是非之意。你师兄如果大张旗鼓地资助于我,朝中人会怎么看?大周对他,杀又不好杀,留也留不得了,不如拿他换几个城池,赶紧打发了事。你师兄正可借势游说南归之事。”

谢嫣然沉吟道:“他们会怀疑你与南人勾结,意欲叛逃?或者出卖大周情报,叛国谋逆?公子,那我们可千万不能拿师兄的钱财。”

赵开笑道:“无妨,我们不仅要拿,还要拿地心安理得,最多找个理由罢了。你所担忧的,或许会有人这么想,但皇帝陛下和丞相大人不会。绣衣使明跟暗访,可谓无孔不入,我们这点小动作,大人物们如何不晓得?他们太自信了,不仅不会胡乱猜测,反而觉得我能被南人钦慕,正是有用之人,说不定更会给我更多方便。”

谢嫣然还是担忧,道:“公子,我们本就处境艰险,为何还要无端惹些麻烦?”

赵开轻声道:“我也是顺势而为。前些日子大周军队远征郢州,兵败奔回,又遇上皇帝陛下新立,必然是不愿多兴兵戈的。我看最多一年,两国自然交好。到时,便是你师兄归国之期。我因此卖他个人情,受他些钱财,有这么一份情谊,日后也好多个打算。”

谢嫣然惊叫道:“公子,你真有……”赶紧捂住了嘴。

赵开笑道:“防患于未然而已。要有,也是二十年后的事情,言之过早。我们只是说些闲话,无须多想。是了,便说是你师兄预订了两车佛经,我们刊印之法出来,本就要做些卖书的行当,就当这是第一笔生意好了!”

赵开也不知道日后将如何发展,历史的轨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举动有所变化,以及变化成什么模样。就目前而言,他都尽可能的顺应历史原有进程,借点势保护自己及几个在意之人罢了。

有些事情,即使知道有些风险,可已经被处境逼到这个程度了,临门一脚该踢也就踢了吧,瞻前顾后,才是不为人子。

谢嫣然颇有些不舍,道:“咱这国公府,真的办成个贵贱不分的图书馆么?恐怕此举,会让很多豪门骂公子败家哩!”

赵开道笑:“豪门大宅,不做私家花园,能让它功利千秋,才是真的不枉这雕梁画栋一番。真有人骂便骂,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关陇世家都是起于微末,如今兴盛不过数十年而已,倒无太多的贵贱之分,只要不损他们利益便可。”

谢嫣然噗呲一乐,道:“公子可不就是疯魔了么?也不知你这脑子怎地长得,敲了一棍就真的开窍了?”

赵开虚踢一脚,笑骂道:“你个小妮子,也来编排公子了?赶紧把这些东西都放回去。去了田庄,咱就不穿丝绸绫罗了,粗衣麻布足矣。”

顿了顿,赵开道:“嫣然,你姑娘家的东西别少了,可别苦了你。公子就带两本爱读的《论语《礼仪,有一套笔墨纸砚就行了。明日赵叔回来,我们立即赶往田庄去。”

谢嫣然嘟起嘴,又一件件的往回归置。

赵开笑了笑,也不帮忙,就坐在书房门槛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庭院里的满树繁花,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谢嫣然偶一抬头,看到赵开孤寂的背影,仿佛整个天地都压着了他的身上,鼻子一酸,泪珠便连成了串串。

次日,赵府门外大街。

赵开驻足回首,看着赵剑掩上大门,叫道:“赵叔,别锁了,就挂着。”

谢嫣然抱着最后一个包裹丢上马车,嘟嘴道:“如何能不锁哩,我可不愿有贼人进去瞎捣乱。”

赵剑倒是洒脱得多,闻言真就空手而回,连钥匙都没拿,对嫣然笑道:“这府邸日后归两位公主维护,你还怕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乱闯么?就算不是,我堂堂国公府,也不是哪个小贼敢随便进的哩!”

赵开道:“正是如此。我等既然舍弃,何妨洒脱一些。国公府少主挂锁而去,躬耕于龙首,倒不失为一段隐士佳话,哈哈。”

谢嫣然犹自哼哼,噘嘴道:“赵伯,嫣然是舍不得居住了这许多年的家嘛,你也来笑话我!”

赵剑道:“我也舍不得哩。不过此处太过扎眼,早早离去更好。日后真做成了书馆,真能造福寒门士子的话,我们也可再回来看看是何等光景。”

赵开道:“赵叔,琬儿颇有心思,必然能成的。再过半年,此处必然是士子群集之地、文道昌盛之所,我赵府门楣还能因此饰些文彩哩。”

赵剑笑眯眯地道:“那便好,那便好。只是有两个难处,一是公子的两位从兄不知会如何想?二是我等要是再回长安,如何过夜哩?”

赵开笑道:“我上次修书托独孤阿姊传信时,便说了大概,他们也知我等处境,即使有些想法,又如何能做我的主?”

赵开斜睨一下嫣然,道:“至于回长安过夜嘛,一则田庄又不远,能回则回,实在回不去了,便住在平康坊好了。”

谢嫣然惊惶叫道:“公子怎能住到平康坊去,那是,那是……”

赵开故意逗她,问道:“公子怎地不能住到那里了,听闻那处的女子个个都精通琴棋书画,善解人意哩!”

谢嫣然眼圈急的泛红,跺脚道:“反正不能去!公子你还太小,还不得被那帮狐狸精给生吞活剥了?再过几年,你要去便去,嫣然便不拦你了。”

赵开没想到嫣然竟是关心这个,不忍气她,柔声道:“没有的事,公子逗你玩呢,我一辈子也不想去青楼过夜的,放心好了。现在不难过了罢,哈哈!赵叔,启程吧。顺道把钥匙送到崔府去。”

赵剑坐上车辕,问道:“公子还需与谁道别么?时辰尚早,属下可带你前去。”

赵开缓缓放下车帘,坐定道:“不用了。这个时候,还是少沾惹些。崔府那里,你也就把钥匙递给门房就行,我们直奔田庄好了。”

谢嫣然报复道:“公子是怕与琬儿公主难舍难分罢?”

赵开瞪她一眼,笑道:“小丫头莫不是吃味了?”

谢嫣然脸红欲滴,羞道:“才不是哩,公子笑话人!”

主仆三人,笑笑闹闹,再无挂怀,奔长安城南而去。

马车出了长安城南城墙三门之一的覆盎门,偏东南而行三十里,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赵开跳下马车,望着眼前这道郁郁葱葱的山岭,叹息道:“以前来这龙首山,只觉荒凉。为何现在看着这些树木花草,却觉得风光秀丽呢?”

谢嫣然娇声道:“公子怕是脱得牢笼,心境变了罢?”

赵开自然不好说是感慨千年之后的黄土高坡,闻言笑道:“嫣然说得对,脱了樊笼,便觉天地宽敞。赵叔,这驿道如此宽广,便是我大周军伍东出关外的必经之道么?”

赵剑道:“公子说的极是。此处往东十里,便是灞上。古来关中出兵或迎接凯旋之师,皇帝都在灞上慰劳。灞上再往东行二十里,便是骊山。同州也在这个方向,距此约二百里。故此,此驿道修的极宽。”

赵开笑道:“那可得把田庄的门楼修的高些,免得被相熟的将士跑进来胡乱吃了去。”

赵剑道:“公子说笑了,田庄距此驿道尚有三四里,又在龙首山南面山下,怕是看不着哩。”

谢嫣然似乎到了郊外,心情大佳,咯咯笑道:“赵伯你糊涂了哩。陛下要做皇家田庄,必然是要离驿道近的,百姓看不着,如何叫示教农桑?”

赵开指指眼前这高低不平的青绿草地,道:“不错,沿此驿道东西两端,纵深往南三里,紧挨我赵家田庄,应该都划入皇家农田之用。如此一来,要去咱自己的田庄,就先要经过皇家田庄的府兵农户。如此一来,等于赵家田庄有了皇家守卫,只要田庄对付得了山猪野兽,便可安枕无忧了。”

赵剑一拍脑袋,叹道:“公子想得周到,属下老了许多,脑子跟不上了。日后就让赵无想那小子随侍公子,他手脚快些,也好照应。”

赵开笑骂道:“赵叔,你为了让战友后辈出人头地,就想这么容易把自己摘了?可不能由得你,赵家田庄的大管事,必然是你哩。”

赵剑嘿嘿直乐,近九尺的大汉竟笑得憨厚至极,道:“多谢公子成全。日后属下便为公子管好粮仓。”

赵开微微一笑,不再多说。赵剑跟随老国公四处征战,可是做到了骠骑大将军的,本事不小,如何能让他四十来岁就开始养老?

谢嫣然道:“赵伯,田庄我几年前只来过一次,有些忘了。是在南边树林后么?马车怎么过去?”

赵剑道:“那有条小径,马车倒是能进,不过这龙首塬分有六个阶梯,每梯一块小平原。此处最低,越往南越高,相差近二十丈哩。这是个长坡,坐车就颇为颠簸,最好步行或骑马。”

赵开笑道:“我便步行好了,正好可以看看如何规划田垄。嫣然在车上慢慢跟着罢,走慢一些,应该无碍。赵叔,龙首渠在第四梯上,灌溉不到上面两梯哩。对了,龙首渠还有水么?”

赵剑道:“没了,此处为龙首渠最南端,沿东北走二十里后临近灞水与渭水交界,才开始有水。这一段地势颇为复杂,早就堵塞了,否则也不会这一片荒地无人耕种。”

谢嫣然讶道:“那我们田庄用水从何而来?”

赵剑叹道:“饮水有几口井,不过水位也低,不够灌溉之用。田庄佃户便东去五里,去浐水河用牛车拉来,还算方便。”

赵开现在知道,这些佃户便是阿父之前的亲卫军属,闻言叹息道:“拉水就来回要走十里,如何还叫方便。这个问题定要解决,才好安心做些该做的。”

赵剑牵着缰绳,拉着谢嫣然,陪赵开离开驿道,沿小径缓缓往南上坡,两侧稀疏有些树木,倒也不怕日晒。

走了约摸一刻钟,便已到了第四梯,此处已比长安城高了许多,回首俯瞰过去,隐隐之中,只能见着些屋顶。

赵开颇为感慨,笑道:“如此北望长安,尽在掌下,倒是新鲜。赵叔,为何见不着龙首渠?”

赵剑尚未回答,便听到一股浑厚的声音传来,道:“谦之,来得够快的哩。这龙首渠南端,依然塌陷闭塞了。”

树林里转出强练高壮的身躯,身旁跟着一个挺拔的少年,腰跨长刀,虽着粗衣,却颇为威猛。

赵开大喜,急趋几步,揖礼道:“先生怎地来这了?可还吃住得习惯?”

那少年颇为紧张,微一拱手,一张俊秀的黑脸却涨红了,没再说话。看到赵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强练笑道:“老夫本就山野村夫,有何不习惯的?我是沿着龙首渠查看水势,一路走到这的,凑巧遇到了你们。对了,这便是与佛有缘的赵无想了,担心老夫遇到猛兽,非要跟着来,倒是个忠厚小子。”

赵无想这才跪倒拱手下拜,洪声道:“属下赵无想,拜见少主!”

赵开踏前一步,伸手扶起,笑道:“赶紧起来!早猜到就是你了,你我份属兄弟,日后不可下跪,这是我们赵家的家规。以后你跟赵叔一样,叫我公子,我呢,就叫你无想。”

赵剑在边上叫道:“公子,兄弟之言,如何使得?小子,还不快快谢过公子!”

赵开肃容道:“他们父辈护我阿父周全,忠义无双,却没能得享荣华。说起来,我赵家只有欠他们的,做个同富贵的兄弟又有何不可。”

赵无想戚声道:“以身护主,是我等本分。公子万万不可说亏钱之语,属下愧不敢当。”

赵剑叹道:“公子能看得起他,就是这小子的福分。赵无想,日后你便随扈公子,日夜保他安危,不可怠慢!如果公子少了一根汗毛,我便亲手剁了你。你可做得到?”

赵无想断然跪下,大声道:“守护公子周全,赵无想万死不辞!”

赵开道:“好!起来罢,这是我最后一次受你跪礼,日后我便以生死相托,与你共同进退。”

赵开想了想,对强练道:“先生,无想这个名字暮气太重,佛门不思进取,与我不符。恳请先生,给无想再赐个名字如何?”

强练哈哈笑道:“谦之,你早有思虑,何必找老夫给你压阵?你与他有家主之义,兄弟之情,赐个名字乃是看重于他,无须担忧这小子会拒绝。”

赵剑也道:“公子赐名,是这小子的福分,你尽管说罢。”

赵开笑道:“既然如此。赵府今日脱了长安羁绊,一切大有可为。无想,我今天便赠你新的名字,叫赵旭,字东升。日后若有功勋,便可入我赵家宗祠,如何?”

旭日东升!

赵旭虎目涌出热泪,拱手泣道:“公子赐名之恩,天高地厚!赵旭必不负公子厚望!”

赵开与赵剑相视一笑,备觉温馨,道:“走,咱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