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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烈日将熄

地星历·9012年11月

天空一片昏黄,仅能看到的小半个太阳有些黯淡,周围还有几个略小些的人造光源,大地根本接收不到多少光和热。

孤寂的文明母星,一半阳光明媚,到处都是直插云霄的摩天楼宇,另一半则昏昏暗暗,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废墟和烂泥地。

半轮冷日下,衣衫褴褛的贫民们在废墟和烂泥地里趟来趟去。

拨开冰冷僵硬的泥土,淡绿色的嫩芽才冒了头,就马上就被寒风打得蔫了下去,轻轻一碰就碎了。

秦云小心翼翼的把刚扒出来的两颗土豆捂在手里,裹紧军大衣,回到废墟角落那个用树枝和黄泥糊出来的窝棚。

“呦,小秦,今天收获不错,整整两个土豆呢!”

隔壁窝棚来串门的瘸大叔搓搓下巴,一脸的羡慕。在日照不足、地表温度极低的百世纪,土豆这种营养丰富、能提供较多能量,又有甜味及饱腹感的食物,实在是难得的珍馐。

就算地星核心里那群怂货,也未必顿顿都能吃土豆,瘸大叔如是想着。

秦云笑笑,用力拍掉衣服上的冰碴,把土豆放进火堆里烤,招呼大叔坐下烤火。

“啧,人家秦云是什么人物!挖两个土豆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人家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对吧秦云?”

另一边窝棚的麻子大婶死盯着秦云家的火堆,猛咽着口水,她已经几个月没有吃过土豆了,平时都靠麦麸、草根还有地星核心发放的应急食品勉强吃个半饱。

一颗香甜软糯的土豆,能让他们这些地星贫民犯下任何事……要不是秦云身强力壮,跟隔壁瘸子关系也好,她几乎要因为食欲而失去理智了。

地星核心的大钟已敲了九下,日影却并未西斜,太阳好像被固定在那个位置,再也不会移动,不过半数的人造光源慢慢熄灭,宣告了黑夜的到来。

火堆发出噼啪的轻响,火光映出了每个人脸上的沟壑,土豆的甜香慢慢飘了出来……

秦云把土豆从火堆里扒拉出来,把其中一颗分成两半,给了大叔和大婶一人一半——他们差点被滚烫的土豆活活噎死。

“唔,唔……土豆诶,小秦你快吃啊……”

“这是给我的?啊唔……嗝呃……谢谢!”

秦云轻轻剥开土豆,吹散热气才送进嘴里,望着天上那轮惨白的太阳,露出了一丝苦笑——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了,如果这就是未来,我能退货吗……”

惨白的太阳忽的闪烁了一下,好像在回应秦云的苦闷,又好像根本就没闪过……秦云揉了揉眼睛,只希望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秦云来自久远的21世纪,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虽然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但他原本世界的太阳是温暖的。

因为一次煤气爆炸事件,秦云被炸到了这个冰冷世界的废墟和烂泥坑里,于是一切都变了。

秦云用了整整三个月,请教了来到这里后所有能请教的人,也只勉强搞清楚个大概——

自19世纪以来,人类科技急速发展。

40世纪中,人类掌握了‘恒星能源抽取’技术,在太阳上打满了能源井,能源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于是人类开始了一场狂欢,这场狂欢持续了千年。

50世纪末期,被持续抽取能源千年的太阳不堪重负,能源即将枯竭,人类眼睁睁看着太阳慢慢熄灭,最终失去了光明和温暖。

黑暗、寒冷笼罩着地星,太阳的引力减弱导致数颗行星撞击地球,无数人丧生,无数碎片飘向宇宙,这是地星纪年史上最黑暗的时代。

据说当时还爆发了人类史上最惨烈的战争,整个星球九成的人口丧生,所有种族的文明断绝,俨然是一场灭世重生。

历史、文明……尤其是文字因某些不可知的原因彻底断绝,幸存的人们不得不创造了新的文字和律法,地星有了一道巨大的文化断层,好在科技之光并未随之熄灭。

到了70世纪,休养生息二百年的人类终于走向太空,抽取其他星球的能源灌注给太阳,太阳被重新点燃!虽已不复之前的光和热,但地星的黑暗时代终于结束了。

地星人类还使用行星定位技术,将太阳固定在地星的相对位置,这样最温暖的阳光永远照射在地形核心所在的高墙里,此外的其他区域最多只能看到小半个太阳,也就是秦云所在的这片废墟。

而地星的其他地方,早已是黑暗、冰冷的死地。

秦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打算不再想那么多,早些睡觉。一个土豆刚刚下肚暖和了他的胃,火堆应该可以维持到半夜,今夜应该还算好过。

可是这时候,天空中半轮冷日突然灭了,只有几个孤零零的人造光源还亮着……虽然太阳很快又亮了起来,但光芒极不稳定,忽明忽暗的,好像一个接触不良的灯泡。

秦云一脸懵逼,他到这里才三个月,还没见过这种情况:

“大叔,这是怎么了?太阳又要熄灭了吗?”

瘸大叔吐了口老痰,简单收拾了家当,骂骂咧咧的:

“还能怎么了,都怪那些舰队没能及时把能源送回来呗!地星核心花那么多钱送他们出去,就为了让他们带能源回来给太阳,他们倒好……个个找了星球殖民,像土皇帝一样,要么就跑得没了影。”

“真是世风日下,老子在六合舰队的时候,可是每次都按时交能源回来!”

“六合啊……唉,不提了,咱们快往地星核心跑吧,太阳熄灭前会先不停的闪,然后引力变化发生地震,不想死就赶紧去避难吧!”

秦云点点头,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原来是舰队没有按时带能源回来,所以太阳就要熄灭了……这对地星贫民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此时,地星核心也向全球发起了广播:

【紧急情况!紧急情况!】

【因能源船未在期限内赶回,太阳恒星将在十日后熄灭,请各位居民立即前往地星核心避难!请各位居民立即前往地星核心避难!】

【地星核心将在三个小时后在各救济点安排车辆,接各位前往地星核心,请各位立即前往救济点……】

【核心能源紧张,该救援只进行一次!该救援只进行一次!】

……

广播刚刚结束,秦云才帮瘸大叔收拾好行李,大叔的东西又多又重,拎着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乱响,好像装了一兜子钢镚。

“呼呼!叔,你包里装的是什么呀,这也太沉了吧。”秦云拎着走了两步,呼呼地有些气喘。

瘸大叔伸手去抢行李,笑了笑,古铜色的老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属于贫民阶层的神采:

“都是捡来的破铜烂铁,带到地星核心去没准能换俩小钱儿。”

秦云摇摇头,没把行李交给瘸大叔,扶着他就往外走。虽然这包袱有点沉,带着破烂上路也没多大必要,但秦云还是没有丢掉。

在如此危急的时刻也要带着一起逃跑,这些“破铜烂铁”对瘸大叔一定非常重要。

秦云和瘸大叔才爬出这片废墟,其他贫民已经离开这里,并且向着救济点方向跑出去好远了。

没人会傻到为贫民区修路,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烂泥地,地星核心来聚居地发蚯蚓食品时,运粮卡车轧出的一条窄窄车辙印,这已经是前往救济点最平稳的道路了。

几百人挤在这条车辙印上,拼了命地往救济点跑,其中以隔壁麻子大婶跑得最快。她只消扭扭屁股,就能把前面的人挤到烂泥坑里,没人能阻拦她的去路,其悍勇程度非常人所能理解。

而那些年老的、有残疾的人们,则被他们的亲人像不需要的行李一样留在了这片废墟,连一句告别都没有,也没有人回头看,这似乎是冷日之下贫民们早就有的默契。

“我们走吧!”

瘸大叔拍了拍秦云的肩膀,不让他再看那些被留下的老弱病残,然后先一步上路了。瘸大叔虽然腿脚不好但精神饱满,秦云搀扶着他走得也不算慢,可他们的行程还是被耽搁了。

“救救我们吧……”

“带我一程,我好冷……”

被几百人踩过后车辙印已经不复存在,不少人因为虚弱和踩踏摔倒在泥坑里,拉住秦云和瘸大叔的腿就不撒开,哀嚎着向他们求援。

秦云毕竟来自充满阳光的21世纪,这些人很可能被活活冻死在烂泥坑里,他们或许还有机会逃跑!

秦云实在没办法装看不见,他蹲下身子拉住其中一个人的手。这个人的腿被踩断了,皮肤被冻得发红,还有七八个人抓着他,秦云就是他的希望!

终于,他抓住了秦云的手——

然后猛的把秦云往烂泥坑里一拉,秦云重心不稳眼看就要跌下去,还好瘸大叔及时把他拉了回来,并且用打着钢板的瘸腿,把那些来拉他们的手一一踢开。

“小秦,你还是太年轻啊!大家伙儿一块逃难,除了隔壁那麻子娘们儿,多少都会互相关照,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别人拉自己一把。”

“能躺在这儿的,都是之前手脚不老实,被大部队给留下的。他们站不起来,也知道自己肯定走不到救济点,他们并不是希望你拉他们起来,而是想让你也一起活活冻死。”

“别犯傻了,我们得加快脚步,要来不及了。”

瘸大叔拉着秦云,用最快速度往救济点赶,可在他们离救济点还有百多米的时候,救济点里最后一名贫民刚刚上车,车门也开始缓缓的闭合。

“小秦,你跑得快,你先上车!”瘸大叔停下来对秦云说道。

秦云点点头,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车,这时候车门刚好关闭,司机也戴上了手套。

“师傅,再等几分钟,还有人没上来呢。”秦云给司机指了指瘸大叔。

可司机看了看车上的钟表,钟表的刻度上都是秦云不认识的字符:

“时间到了,等不了了!地星核心有令,十点半立即返程,本次救援过时不候,只能怪他来晚了。”

说完司机便要打火开车,秦云赶紧再跟他商量:

“师傅,能通融通融吗,再等几分钟他就能上车了!”

此时瘸大叔距离运输车,已经只有三十多米了!

司机指着钟表,皱着眉道:

“地星核心有规定,我必须按时返程,要么我现在开车,要么你给我滚下去!”

秦云咬了咬牙,想要再跟司机理论一番,顺便给瘸大叔拖延点时间,可司机已经开始打火踩离合了,驾驶室又被铁丝网隔开了,上面还有“危险有电”的警示符号。

秦云只能让司机开门,忿忿的下车了,五分钟后瘸大叔走了过来。

“小秦,你怎么下来了……难道你特意下来等我?”

“哎呀,你应该跟他们走才是啊!”

“完了,这回咱爷俩都要玩儿完了……”

瘸大叔把装着破铜烂铁的行李丢在地上,长叹了一口气。

秦云看着运输车离开的方向,还有那远处的炫光高塔,用力握紧了拳头:

“大叔,咱们离玩儿完还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