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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留的生意越来越好,原本摆着的十二个画架全都用上了,还又购置了八个。周六周天白天全天上课,由于不用支付店面的成本,每周最少可以赚两万块,三个月下来已经有一笔很可观的存款了。

周一祝留给陆鹃转了三十万,告诉她是自己给学生教课赚的钱。陆鹃一遍遍地问,担心祝留为了钱受到什么委屈。祝留安抚陆鹃,甚至把自己拍的画室的样子都发给她了,这才让陆鹃安心了。放电话前陆鹃跟她说:“留留,在妈妈心里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祝留想问:“那祝良呢?”但是忍住了,因为她知道答案。她只说了声:“嗯,妈妈你好好照顾自己。”

而后祝留就像有人追着她一样快速地挂断了电话,她怕泄露心底的情绪。

挂断电话后,祝留看到项逢发来的消息,他给她买了桂圆红枣水。祝留也不知道项逢是怎么知道这几天是她生理期的,可能是四月份她肚子疼被他发现了的那次吧。祝留也没好意思开口问过,此刻看着他发来的消息,只感觉刚才压抑的情绪都不见了。

晚上祝留在寝室看到了活蹦乱跳的陆桑子童鞋,宛如一尾小银鱼。没错,陆桑子童鞋这周又回寝了,用她的话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他们也不告诉我,那我在家呆着干嘛,也没人理我,怪傻的。”

周三晚上,陆桑子边对着镜子卸妆边说:“祝老师,你真是太棒了,我一个朋友的弟弟也想学绘画呢,而且点名要跟你学。”

祝留很惊讶,“可我没什么名气呀。”在祝留的自我认知里,她平平无奇。

陆桑子瞪起她圆溜溜的眼睛,大叫:“谁说的啊,你这么漂亮,气质也好。你往画室一坐,你知道来来往往多少小男孩儿扒玻璃偷看你吗?”

秦嫣噗嗤一声笑了,一不小心车厘子色的指甲油涂重了一道。“你要往画室一坐,看你的小男孩儿更多。”

陆桑子撅着嘴一扬头说:“那是。”唇角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秦嫣看着陆桑子这副样子,笑得停不下来,干脆不画了。梅子色的哑光口红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明艳得不可方物,秦嫣转过身说:“他们看你都得觉得可有意思了。”

陆桑子跺脚,“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成了有意思了,我也是天生丽质、姿色过人好不好?”流苏耳坠在空中划出娇俏的姿态,天然的少女感直教人晃了眼。

稳定又有意义的工作,深情且能给她安全感的男朋友,几个关系要好彼此信任的姑娘,祝留十九年来第一次感觉自己的人生其实还蛮不错的。

周六上午祝留看到一个学生的画,颇具点彩派的风格。点状的小笔触取代了鲜明的轮廓线,色彩的对比超越了简单的混合从另一个角度触及人心,在视觉中实现了光感的美。结构关系稳定中又传递着一种特别主观的东西,“这一定是个真的爱好绘画的孩子,”祝留心想。

这是个梳着齐刘海,扎着马尾辫的高中女孩儿,眉目清秀,平时不怎么跟周围的人说话,到了点就收拾好画笔离开。她画的是一座桥,有点像保罗·希涅克的《船尾上的景色》。

祝留看了好久,后来她想的已经不是绘画本身,她想到了陈辰倚在门边微笑的样子,她想到了曾经窝在小画室里什么都不在乎的自己。

女孩儿见祝留一直看着自己的画,以为是她不满意,小声叫了她一句:“老师。”祝留回过神来,对上女孩儿的目光,只一眼她就知道女孩儿心里在想什么。

祝留笑着说:“画得特别好,要坚持下去。”

女孩儿像是被祝留的笑容晃了眼,垂下头嗫嚅着说:“可是我妈妈总是骂我,她说不会有学校要画成这样的我。”

祝留蹲了下去,视线与女孩儿平齐,揉了揉她的头,“会过去的,那些今天限制你、否认你的人或事都会过去的。”

女孩儿的双眼里流淌着无助,“会吗?”

祝留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中有某种坚定得近乎冰冷的东西破土而出,她说:“会的,只要你不放弃。”

到了晚上,祝留也没有忘记这个女孩儿的画带给她的感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赵正言提起,可能就是觉得他会懂,也可能是为了试探。

“今天白天有个女孩儿的画很特别,嗯,怎么说呢?”祝留不知道该怎么跟赵正言表达,那个女孩儿的画不是为了艺考准备的学院派所认可的好,但是很动人,而且有种大家风范。

赵正言勾了勾唇角,“不适合考试,但是可以触动你。”赵正言就是这样,很多东西甚至不用祝留说出口。

祝留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对”。

她继续说:“她的画不是大众所认可的,但不代表不是美的,相反,很美。”她的眼睛睁得很开,似乎没有聚焦在某个点,但是闪着光芒,毫不躲闪的光芒。

赵正言一手抚摸着陶瓷茶杯的杯沿,另一手打字,他挑起眉,慢条斯理地说:“那她怎么生存呢?”

祝留从未见过赵正言喝咖啡,只要他在,屋子里永远是若有若无的茶香。如果说他爱茶,好像也不是,三个多月从来都只有一个一丝装饰都没有的杯子,不讲究什么工序。

粗糙的茶客就像失声的歌者一样荒谬,他真的喜欢喝茶吗?祝留不懂也没问过,这种问题透着一丝傻气,她可不好意思问。

此刻,听着赵正言的话,祝留突然觉得整个人被从理想拉回了现实,她的一切心思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祝留知道他明白她心里的想法,他只用这一句话就击得她溃不成军,是啊,生存这种东西比艺术重要啊。她到底又在不甘什么呢?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赵正言看着祝留的表情,继续说:“理想和现实总要取个折中,她还小,她有一天会明白的。”

祝留不敢看赵正言的表情,多么厉害的人,一个眼神洞察了她所有的心思,又用若有若无的几句话点得祝留不得不忘了甚至还没有萌芽的念头。

赵正言看着祝留蔫头耷脑的样子,无声地笑了,这么稚嫩的姑娘居然敢来套他的话。过了片刻,赵正言看敲打得差不多了,“你这今天气色真不错。”他不疾不徐地开口。

祝留睁了睁眼睛,“我之前气色很差?”

赵正言笑了,装作不快地皱了皱眉,“不会聊天的小姑娘,你这么说以后谁还夸你。”

祝留撇撇嘴,拢了拢头发,没说什么。

赵正言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还真是不一样了,你以前不会有这么女孩子的小动作。”

“有吗?”祝留把这当成一句挺认真的话来听。

不过赵正言貌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歪了歪头说:“唉,我之前还没注意到你这件风衣挺好看的,今秋新款啊,颜色很衬你。”

“是吗?”祝留低头看了看自己。

“当然,看这件衣服就知道祝老师的生意十分红火。”赵正言盯着祝留的眼睛。祝留之前寒来暑往就那么三四件衣服,特别简单。

祝留还不太懂衣服啊、美妆啊之类的东西,淡淡地说:“还行吧”,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前几天桑子也这么说”。

祝留站起身,把手肘支撑在椅背上,甜甜地笑着继续说:“多亏有桑子,不然我不会有这么好的店面,更不会有这么多孩子来找我。”

赵正言拿起杯子,呷了一口茶,“这么感激她啊?”

“当然了,我打算年底把店铺正常的出租费给桑子。”祝留觉得这理所当然。

赵正言嗤笑,“她爸爸算是这座城市最有钱的企业家之一了,她不差这点钱。”

“这与她差不差无关。”祝留直勾勾地盯着赵正言。

“我还以为你们是不用计较这些的朋友呢。”赵正言还是若有若无地笑,从不泄露眼里真正的情绪。

祝留眨了一下眼,叹息般地说:“友谊只有计较这些才能真的长久。”

赵正言看着她,“你还小,你还不明白这世上没有真的长久的友谊。”

“你就没有很好的朋友吗?很多年一直联系的那种。”

“有。”赵正言呷了一口茶。

吞咽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明显,他继续说:“但那是因为我们一直都有共同的利益。”

祝留不死心地问:“如果有一天没有共同的利益了呢?”

赵正言放下茶杯,“如果没有,那还叫朋友吗?”理所当然的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

祝留看着他,半分钟后侧过头,没再说什么。

玻璃窗外时不时有步履匆匆的行人走过,玻璃窗里像是被时间遗忘了。如果,能永远遗忘就好了。

祝留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她会时不时跟项逢一起去食堂吃二十元一份的砂锅,上周末晚上还一起跑去吃火锅,又给桑子和秦嫣各带了一袋栗子。她感觉自己可以通过努力养活自己,也能让身边的人开心一点。

直到十月的一天早上,寝室里的电话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是《Heaven》。陆桑子按掉一次,又打过来一次,直到最后她把头埋在枕头下面。“啊啊啊啊啊,Fuck!这谁啊,没完了是不是?”

怎么也架不住一遍遍的铃声,点击接听,陆桑子的声音恰似平地惊雷,比铃声嘹亮,比号角铿锵。秦嫣感觉自己昨天晚上的美容觉白睡了,全被被动早起的火气冲走了。祝留关切地撑起了身体,但也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什么?回家?我为什么又要回家?这是周四,你是不是疯了?”

过了半分钟,“我回家你们也不理我,连人都见不着影,我回去干嘛?”

又过了一分钟,“行行行,等我一小时,我脸还没洗呢。”陆桑子挂了电话,然后爬下床,一脸的生无可恋。

“怎么了桑子,家里有什么事吗?”祝留也从床上爬了下来,有些担心地问。

陆桑子皱着眉,一脸不快,“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让我赶紧回家”。

秦嫣说:“那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肯定有急事。不然你家长平时养你跟养猪似的,不会这么急着叫你回去。”

陆桑子冷漠脸,拿着牙杯出去,边走边说:“乖乖趴在床上等朕回来。”

秦嫣爱怜地看了看自己昨晚新涂的纯黑色指甲,一夜间已经干得彻底,唇角挂起艳丽的笑,“姐姐等着”。秦嫣不忙的时候会每周给指甲换个颜色,然后挑件和指甲颜色搭配起来合适的裙子。

又过了三十分钟,陆桑子挎着墨绿色水桶包,踩着白色高跟鞋准备出发了。她从来都不怕冷,像是身体里有只小太阳。

祝留看着陆桑子元气满满的背影,感觉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一路走来都顺风顺水的女孩子,老天也会眷顾吧,哪里会有什么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