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飘着茫茫的雪花，雪花落在祀阳城的每一个角落——城墙上的古铜大钟、长街石砖的缝隙、商铺古朴的匾额、窗前病恹恹的树杈……
人们有的撑着油布伞，有的负雪而行。
北地冬天酷寒，祀阳城地处齐国极北，冬天更是冷得要把手脚冻掉。
当街卖艺类的表演挪到了架着火炉的勾栏中，酒店妓院也不再当街营业，全都紧闭着房门，只用亮堂堂的七彩灯笼揽客。
街上的人更多是行色匆匆的赶路人，而不是醉醺醺的酒鬼了。
陆渐披着一件厚毡袍，头顶带着一顶毡帽，就差一副弓箭，便是标准的猎户的装扮了。
他停步在一家店铺前，立在门口脱下毡帽和毡袍，在门口抖落掉积雪，这才提着衣帽走进了屋。
这是一家米铺，此时已是隆冬，一般人家早就备齐米面，所以米铺里只有掌柜一人。
见来的是陆渐，掌柜的眼皮都不多抬一下，甩手指了指后门，便继续倚着柜台闭目养神。
两人似乎相熟很久，又好像从未见过，陆渐也不搭话，看见掌柜的指向后门，大踏步便向着后门走去，棉靴在地上踩出一道脚印，带进来的雪粘在地上，化成水渍。
这里是死人寨在祀阳城的另一处据点。死人寨杀手虽然隐姓埋名于天下，但每次执行任务前，一定要前往据点，在这里稍作整顿，然后再出发执行任务。
陆渐一路穿过米铺的后门。后院坐着几个人，见陆渐来了，有一人抬了下头向陆渐说了一句：
“她在那屋呢。”
这句话莫名其妙，但陆渐显然明白他的意思。
陆渐径直走进后院的一间小屋里。
小屋里生着火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尘味道。屋里没有床榻，只有一张方桌，周围错落地摆着几把椅子。
莲七正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叠着一件褐色毡袍，毡袍边有个小包裹。
莲七看见陆渐来了，便把毡袍推到了一边，解开小包裹，将里面的东西逐一放在桌上。
陆渐扯过一把椅子，坐在桌前，把衣帽放在一边，开始阅读桌上的东西。
包裹里有一份地图、一张画像、一封信。这是死人寨普通任务情报的标准内容——地图标记动手和逃离路线，画像画目标相貌，信上写批注。
一般情况下，批注的内容都是关于目标武学特点或护卫情况的，而不是目标的生平简介。
陆渐看了几眼就把这几样东西又放回了桌上，抬起头看向莲七，问道：
“这人我见过，和之前几个差不多，都是万商总会的重要人物。”
莲七没接他的话，撇了一下嘴，仿佛对于陆渐的发言很不满意：“我查情报你杀人，我们只管做事就好了。等你我升了中品，再考虑杀的人是谁吧。”
陆渐微笑了一下，没在意莲七的奚落，他站起身子走到火炉边，看着炉子吐出的火苗，轻声地感叹道：
“过了这个冬天，再开春的时候，我们就在祀阳待了整整两年了。”
陆渐十四岁时被抓进死人寨，寨中一年，祀阳两年，如今马上就是十七岁的青年了。
两年间，莲七的身高只长高了一点，陆渐却长高了很多，祀阳城中酒菜一绝，陆渐的个子一下子就窜了起来，已经比莲七高了一头。
“是呀，两年了。”莲七的语气没什么变化，脸色却变得温柔了些。
两年间，死人寨会通过专人给他们传信，用来发布任务，除此之外，他们就像平常的百姓一样生活在祀阳城里。
祀阳城寸土寸金，两人在吴天武奎宁的“庄舍僦堂”租了一间城外远郊的院子住。
最初的半年，陆渐二人还是跟着吴天武奎宁执行任务的。
可是后来，陆渐和莲七的配合越来越默契、手脚越来越利索，逐渐展现出了不逊色于成熟杀手的实力，于是最近的一年里，吴天武奎宁便一直为陆渐二人单独派单，而不是四人一起做一单任务了。
而且，来到祀阳城后，莲七就一直跟着武奎宁学习用毒之术。
用毒和行医机理相似，都是充分理解药理，对症下药。所以莲七凭借着逐渐成熟的医术，一年来在城内城外行医，给自己披上了一具名为“郎中”的外套。
陆渐则重操旧业，成了一个猎户。重新修习《斩龙》之后，陆渐的内功修为一日千里，如今的莲七在他手下可能坚持不了三招。
两人一人行医，一人狩猎，便在祀阳城郊的那座小院里住了下来，邻居们都很喜欢这对年轻的“夫妇”，常常和他们互相赠送例如土鸡蛋、熟饺子之类的礼物。
但其实自从寨中那夜之后，二人便再没有过肌肤之亲，平日里说话举止也一如平常，没有任何暧昧之举。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小屋中的炉火也快燃尽了，陆渐和莲七已经不在小屋里了，三份情报都做了炉子的燃料，屋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
傍晚，祀阳城，一处隐蔽的宅院中。
两个男人面对面坐在树下的石椅上，周围环绕着二十多个人，分别站在两人身后。
“刘大侠，求你一定要保护我！我们万商总会，不缺钱！如果你答应保护我，我每月付给你二百两的报酬！”
看服饰和装扮，两人一个是商人，另一个是侠客。商人正在苦苦哀求着侠客的保护。
刘大侠一脸络腮胡子，脸上、脖颈上大伤小伤遍布，看起来就是久经生死的江湖老手。
“梁掌柜，我们是江湖中人，讲的是侠义，不是明码标价的货物，讲的是价钱。”
刘大侠双手抱胸，一柄长剑被抱在怀里，身后站着许多和他姿势相同的青少年，更显得他武艺高强、高深莫测。
此时虽然雪已经停了，但满地的积雪反射着月光和灯光，院中亮得如同白昼一样。
梁掌柜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圆场说：“刘大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是‘一诺千金’，所以我这才向您提出了那臭熏熏的‘阿堵物’，并没有用钱来买大侠的意思！这样吧，为了赔礼，每月给您三百五十两！”
每月三百五十两已经是极高的价格了，足够在祀阳城租下五六间商铺。
刘大侠听到这个价格，仍是抱着长剑，并不答话。
梁掌柜看三百五十两的价格还是拿不下刘大侠，自己也陷入沉吟，暗中权衡刘大侠是否值得更高的价格。
正在两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阵风从院中吹过，一团雪从房檐轻轻落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刘大侠背后站着的一个少年对面前的场面很没兴趣。但师父之前说过，这次谈判决定着未来几个月是吃馒头还是吃鸡肉，所以他也只能强行打起精神，扛着刺骨的寒冷抱着剑。
忽然，他觉得自己眼睛有点花，他透过庭院中大树的枝杈和落雪的缝隙，隐隐约约看到了树顶上居然有个人影？
落满白雪的树顶，居然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