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似火,酷暑难当,山谷里的田野泛着青色稻浪。
看完了周边的环境,汗流浃背的黄局长找了个树荫,一屁股坐在隐隐发烫的青石上,丝毫不顾忌他穿的是名牌西裤,还招呼黑壮的贾栋材也坐下抽支烟。
他对贾栋材的工作很满意,拿到林业局的包销指标不难,即使没有冯大龙那小子在,只要有县领导的条子,无非是送多少的问题。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也不难,只要花点时间去找,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难的是能沉得住气,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再来找领导汇报,而不是生怕领导不知道他的功劳。
这一点很重要,能当领导的人没几个傻子,即使是靠路子幸进的角色,也肯定在某一方面过得去,起码能镇得住场面。没哪个领导敢把酒囊饭袋,放到一个重要的岗位,因为那样干不但害人更会害己。从这一点上来说,这小子不但比邱绍飞那帮老油条更深得住气,比那个心思灵动的刘明亮也更踏实。
夸奖了手下几句,非常满意的黄局长笑眯眯道:“栋材,还有什么想法?”
想法多着呢,而且得领导拍板。
比如租地的事,比如采种、购买生资,比如交通工具的事,再比如雇工的事等等,都得一件件汇报,一件件等领导指示。育苗说起来简单,也确实不难,但里面门道多得很,贾栋材如果不是在省城苗圃里实习过一年,受几位学长耳提面命良多,有些藏在阴暗处的东西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会信。
汗透了的贾栋材抽着一支当他半顿饭的好烟,掰着黑萝卜样的手指头,一件件由易到难地汇报,并附上自己的想法与打算,更是让黄局长满意。不愧是省大毕业的正牌子高材生,准备工作做得妥妥当当,汇报起来有条有理,而且还把很多行业内幕给掰扯明白,只要领导拍个板就能马上干。
啧啧,按他这么估算,50%的毛利润还保守了,搞不好能达到60%以上,起码比林业局那帮人的利润率,足足高出三十几个百分点。看来这小子非但没有往里掺水分,还一门心思地想降低成本,对这行半懂半不懂的黄局长越听越满意,也越有底气去说服局里的头头脑脑们。在仕途上吃过亏的黄局长知道,想上进除了领导赏识外,同事关系也不容忽视。
以前他竞争县政府办副主任失败,除了高彬徇私作梗外,恐怕也有同事暗中使绊子的原因,才给了老板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让李红雯那婊子有上下其手的机会。否则作为县长心腹的老高,没一个能解释得过去的理由,不可能冒着得罪潜力无限的钱老板的风险,去讨好一个政治前途到了终点的常务副县长。
见黄局长频频点头,汇报的贾栋材长松了口气,他不比心眼灵活的刘明亮,满哥教育他做人可以灵活但做事要踏实,他也深以为然。人家能当领导,肯定不会比自己蠢,与其让人看猴戏,还不如把问题都摆在桌面上。
“黄局,您觉得怎么样?”
做事踏实但格局太小,如果按这小子的搞法,所里能赚什么钱?
嘿嘿,新昌街上私人借贷,也不过是月息一分,而且借钱容易还钱难。即使是保守估计,年净利润率40%也够高了,足够别人求着来送钱。
坐在树荫下,黑瘦的黄局长抽完支烟,挠了挠冒汗的脑壳,终于给这小子交了个实底。
“国栋,送你个人情。露个口风出去,就讲你说服了我,所里同意私人投一部分资金,但不能白沾公家的便宜。
嗯,愿意入股的就到你这报名,钱交到老谢那去,以后分红就按股份算,另外抽20%给所里当管理费,由我来带这个头。不愿意的,以后就不要叽叽歪歪,并且要跟大家说明白,投资有风险,莫赚钱的时候笑眯眯,亏钱的时候怨天怨地。”
亏是不会亏的,但这手腕子耍得好,标准的朝三暮四,把全所的人当猴耍咧。暗骂几句后,贾栋材突然背心都冒冷汗。
操!
分红按股份算,所里还要抽20%,连他当副局长兼所长的人都不例外,什么意思?
犹豫一阵,后背冒冷汗的贾栋材,硬着头皮道:“黄局,我怎么办?”
“你说呢?”
冲着语气,如果不是顾忌着这是领导,贾栋材真想起身走人,谁他妈的爱搞苗圃谁搞去。但是,端着别人的碗,就得服别人管,心里冒火的贾栋材只能生硬道:“黄局,我的情况您也了解,我拿不出钱来入股。”
“去借呗,别人可以去借,你就不能借?你哥在县医院当医生,有那么多同事,还担心借不到钱?”
借你妈个B!
老子不干了!
贾栋材是真想吼这么两句,但借他一个胆子都不敢,只要他敢这么吼,保证那到手一半的人秘股股长会飞掉。
见贾栋材气得七窍生烟却不敢发作,悠然自得的黄局长更是得意。不先向领导汇报、沟通,仅为了一己私利,就打乱所里的人事安排,真以为治不了他们几个小子?智珠在握的黄局长用烟屁股续了支烟,毫不避讳道:“国栋,你们也太藐视领导了,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串通一气?
呵呵,你可能觉得王娓娓我都说免就免,认为我这人刻薄寡恩,但你站在我的角度上想过没有?
王娓娓是顶班进的环卫所,是我把她调进局里坐办公室,是我帮她搞‘以工代干’,而且转事业编的事也有了着落,只差县里开人事工作会时走程序。
一个扫大街的工人,几年工夫变成了国家干部,你觉得我亏待了她吗?等到所里需要她让出职务,她有什么理由不让?
邱绍飞也一样,为了一点点私利就跟我闹,我略加惩处过分吗?”
操,秋后算账来了!
脸色铁青的贾栋材更沉默了,他与所里的人都一样,都只从自己的角度看待这位黄大仙,却从未曾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想过。就比如电瓶车的事,大家两年内不但把本钱拿回来了,还都分了千儿八百。
如果把这算成福利的话,其实已经比得上一般的行政事业单位。既然单位没亏待大家,那大家又拿什么回报过单位?回报与索取应该相互挂勾、互为前提,总不能只向单位索取,却以消极怠工为回报吧?
可道理是这道理,摊到自己脑壳上,总是让人难以接受。心里冒火的贾栋材能明白这道理,一样闷着脑壳不作声,以沉默表示愤怒。
见这小子不吱声,眼睛盯着地上的蚂蚁装死狗,黄局长便知道可以得寸再进尺。这小子不比刘明亮和冯大龙,家境贫寒是他最大的弱点,只要有点好处就不会翻脸。
用人嘛,不彻底治服来,以后怎么用?
“栋材,人心是不足的,有时候你要多想自己得到了什么,而不是执拗于别人得到的比你更多。”
沉默的贾栋材闷头抽烟,也用烟屁股续了支一块五毛钱一包的‘南方’烟,突然瓮声瓮气道:“领导,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有多大的贡献就应该得到多大的回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所以,老子成了人秘股副股长兼苗圃场长;所以,只要王娓娓一休产假,老子就成了人秘股股长,实质上的副所长?
处于爆发边缘的贾栋材光棍,智珠在握的黄局长也坦白。
“对,熊与鱼掌不可得兼,就看你怎么选。我还可以告诉你,别说我不同意江义当副所长,即使他当了副所长,也只会是个摆设”。
妈的!
黑脸的贾栋材暗骂了一声,心里的火气却被黄局最后一句给泄掉一大半,但老谋深算的黄局长也错看了这黑大个。
泥人尚且有三分泥性,还何况是贾栋材这种连吃个包子都舍不得的穷人。抽完那支一块多钱一根的好烟,黑着脸的贾栋材闷声道:“黄局,你是领导,工作时间我服从你,但你也莫管我个人时间搞什么。”
什么叫个人时间?
黄局长马上想起这黑大个跟冯大龙的关系,以及刘明亮他爹是刘冬生。
“不行,你这是挖单位的墙角!”
“你这是耍流氓!”
什么叫耍流氓?黄局长好笑道:“伢子,要不你去试一试,看冯援朝跟刘冬生会听你的不?”
操,又他妈的恃强凌弱!
气急的贾栋材终于忍不住了,从地上蹦了起来,一拍两散道:“黄局,我认输!县里有政策,鼓励机关干部停薪留职,我回去就打报告,还望领导成全我出去闯一闯的想法。”
居然敢威胁领导?
混账!
可黄大仙的花名不是白叫的,火冒三丈的黄局长强压着怒火,脸上仍然笑眯眯道:“哟哟,这么有个性?跟我讲讲,我踩着你尾巴了?”
“我没尾巴,我跟我满哥不是一个爹,我还要养家活命!”
怒吼了一句,怒极的贾栋材甩手而走。他算是看透了黄大仙这人,跟这样的领导混,还不如出去拼几年。起码在外头吃几年苦,总能攒点钱跑路子,调出这该死的园林所。
混账!
老子都没发火,这混账小子居然先发火了?
等愣了下神的黄局长反应过来,气得七窍生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