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汽车的发动机声响格外轰烈。
车厢内十分安静，只有两道细不可闻的呼吸声。
林权手中的怀表，已经十点钟，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三小时。徐明辉企图通过法租界探长施加压力，但被卫亨阻挡。
而徐明辉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他必须尽快让一切都尘埃落定，不然时间越长就容易出现更多变数！
卫亨其实一直都在观察林权，最主要的是苏灿明显很信任林权，对于想要抱上苏家大腿的他来说，一定要和这种天子近臣打好关系。
“林先生，以后我们要常来往啊。”
“卫股长，不怕烧了冷灶？众人皆知我家老板并不被苏先生宠爱。”
“我知苏公子是苏先生的儿子，打狗还需要看主人，更何况是苏先生这样的大人物？再说苏公子有林先生这样的人物在，未来未尝不能继承苏家大位。”
林权似笑非笑，“卫股长这么看重林某？”
“林先生大才，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来。今晚我们也算同生共死，我托个大，之后林先生喊我一声阿亨就好。”
林权瞧了一眼卫亨嘴角的胡须和眼角的皱纹，“阿亨，那个郝议员是什么情况？”
闻言，卫亨脸上乐出了一朵菊花，“这郝议员，全名郝仁。光绪年间的进士出身，清末官职冗杂，上头又没人，就只能挂个候补名头赋闲在家。前两年会审公廨被废，洋人的司法权受到了一定限制，就补了空闲去了现在的特等法院。
他就是个懦弱老头，平常都叫他郝能忍，洋人的事不敢管，稍有权势的人不敢管，整天只管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到时只要亮出苏家名头，他一定会乖乖办事。”
汽车最终停在一个里弄门前，和林权想象的公寓别墅截然不同。
卫亨轻车熟路地穿过里弄，停在了一个略微破旧的门前，拉着门前的扣环哐哐作响，“有人吗，有急事！”
门很快就被打开，一个老人提着煤油灯出现在两人眼前，通过不甚明亮的灯光，可以看见老人身上衣袍的补丁和脸上深深的皱纹。
“郝老头，找你有急事，我这里有份供词需要你盖上法院的印章。”
“供词何在？”
郝仁接过供词就着煤油灯蹲在门口就看了起来，卫亨见如此墨迹，忍不住就要出口训斥，今晚他身家性命就在这一分一毫之间，他不敢有丝毫耽搁！
林权却开口了，“郝先生不妨细看，我老板被人陷害，急需证词求得清白，这才深夜打扰，还请郝先生勿怪。”
“我已明白事情原委，这就去盖印。”
卫亨瞧着老头背影，“装模作样，他敢不盖吗？林先生又何必对他如此客气？”
“无妨，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林权踩了卫亨一脚，眼神示意周围。
卫亨吃的就是兵粮，脸上顿时难看起来。
“印已盖好，老朽就不远送了。”
林权收过供词，弯腰致谢，两人轻声轻步地出了里弄，里弄周围宅院传来一阵动静后逐渐平息......
卫亨惊疑不定，“这？”
“无非清者自得民心而已，但这与我们无关，今晚的戏还没有落幕，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你携此供词前往苏府，我回巡捕房陪伴公子。”
卫亨脸上闪过一抹狂喜，他等了一晚上不就等的是一个机会吗！
如果是他带供词返回苏府，那就是一个大大的人情啊！
“林先生，大恩不言谢，以后但有差遣，卫某义不容辞！”
林权不置可否，他很明白一件事，他要抱得大腿只有一个，如今想必苏灿在捕房正是又惊又怕的时候......
十一点，夜色肃杀。
“我以探长名义命令你们，马上让开！不然我以包庇罪犯名义拘捕你们！”
林权踏进巡捕房看见的就是双方对峙的一幕，若苏灿被带走，今晚必将前功尽弃！
“我只知霞飞路探长是福瑞先生，何时变成了李探长？”
“你是谁？谁让他进来的！”李增福脸色一变。
“阿权，你终于回来了！”
苏灿在办公室听见林权的声音，立刻惊喜地打开门！天知道他有多害怕，林权一出现，他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不仅仅是苏灿，就连卫亨留下的这十几个人脸色也明显振奋起来，他们一群小兵实在难以抗衡李增福的气势。
“老板勿忧，有我在，谁也带不走你！”
林权眼神示意苏灿暂且放心后，转身看向李增福，“在下苏家秘书，李探长有事可以和我谈。”
“一个小小的秘书入巡捕房彷如自家，谁给你的胆子？来人！拿下！”
“李探长敢越俎代庖来霞飞路巡捕房打亨利探长的脸，又敢抓我打苏先生的脸，可有没有替你手下这帮人想过？今晚他们听你命令行事，明日便再替你背黑锅吗？”
李增福看见手下人的犹豫，立马喝道，“你在胡说什么？今晚有人去我麦兰捕房说苏家苏灿恶意伤人，我怀疑霞飞路有巡捕故意包庇，所以带人将苏灿提走，今晚所行之事符合一切规矩，即使是巡捕房总督察前来，我也不惧，要不要我将报案人带来给你看看？”
“今天人犯我必须要带走！若尔公然拒捕，我有权先斩后奏！”
李增福语气忽地狰狞起来，拉开枪栓，他很明白今晚他过线了。但他必须要这么做！
虽然徐大寿，李增福，魏得禄三人为结义兄弟，是上海滩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虎，但李增福与魏得禄有今时今日地位都是靠徐大寿提拔，不然徐大寿能将他们捧上来，也同样能将他们踩下去！
“尔等为巡捕，吃公粮，披公皮，莫因义气自误，与犯人沆瀣一气！”
“李探长，都是明白人，又何必出言威胁？”
林权松了松领带，直接拿走身边巡捕的配枪，拉开保险栓，“你为人办事，我也为人办事，若今天我让你将苏公子带走，只怕苏先生会扒了我的皮，既如此！”
砰！砰！砰！
林权朝天连开三枪，“杀了我，然后你为我陪葬，或者我们坐下来喝杯茶等大人物的博弈。”
空气仿若凝固，肃杀的氛围似乎布满整间屋子！
李增福拳头握了又握，神情纠结，忽地，他笑了。李增福早年间做混子的时候脸上曾留下一道刀疤，此时他咧嘴大笑牵动伤疤，不但不忝平和，反而愈发恐怖！
“我李增福十四岁就在江湖上拼杀，你以为能吓住我？杀你又如何！若苏先生要我偿命，我会束手就擒？若我死，是我的命！不死，上海滩将再添我的传说！”
李增福脸上闪过一抹凶芒，“左右，拿下苏灿，其他人生死勿论！”
林权眼中闪过一抹凶芒，他明白，李增福就是想趁苏世伦一无所知的时候拿下苏灿，那时即使苏世伦明白苏灿是在徐家手里，但为了儿子性命，也不得不妥协。
李增福既然敢这么做，就是不怕与苏家撕破脸！
今晚若不见血，恐怕事情不能善了，而他所做的一切也将付诸东流！
“既然李探长不怕搞出捕房血拼震惊租界的大新闻，我林权奉陪到底！”
砰！
李增福捂向自己的耳朵，满手是血！
局面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