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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何皎皎(十四)

修微早知颍川君也会参加眉公寿宴,来之前她便思虑过是否答应颍川君的情意,她也拿不准自己到佘山,有没有要再度思量考验颍川君情意的成分,可最终她还是拒绝了颍川君。

在此君轩外看着颍川君怏怏离去,她多少也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了,可是颍川君再度满怀期待的跑过来问:

“修微,你会在佘山待多久?”

修微依旧回答:

“也许两三日,也许四五日,想走的时候便走了,你且忙你的去!”

颍川君静静的看着她微叹了一声,眼尾略垂的眼睛里,忽然蹦出一丝笑意:

“修微,我的住址你还记得吗?不论你在哪里,给我写信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修微胸中一阵激荡,几乎要吐出那句话来,可她也惊奇的发现,自己想要说的那句话是“好的,友夏!”

心底的一丝刺痛忽然而至,她蓦地清醒,浅淡一笑,只道:

“快走吧,你瞧卧子和舒章等着你呢!”

颍川君并不死心:

“我到了京城,就写信到西湖,你回去了记得给我回信!”

修微看似无奈的点头,颍川君才挥手去了!

三人绕着曲水,不多时过了山墙,再也看不见。

眉公捋须一笑:“草衣道人,何苦?”

修微麈尾一摇:“眉公先生,何必?”

眉公呵呵一笑,三人回到此君轩,眉公坐在上首榻上,影怜和修微便在下首一边的椅子上坐了,眉公便问:

“草衣道人还与天素女史有联系吗?”

“有的,怎么了?”

眉公笑道:“好几年前了,然明兄曾说过一件事情,想必你知道?”

修微原以为他要问林天素的现在的情形,闻言便知其意,倒放宽了心,悠然喝了一口茶笑道:

“眉公何必打哑谜,要如何劝我,直说罢!”

眉公捋捋白须微微摇头,似为了她的话,又似为了然明,轻叹道:

“天素女史离开西湖,有十年了吧?”

影怜也听过林天素的名字,天启初年(天启元年为1621年,此时为崇祯五年1632年)的杭州西湖,最是名噪一方的,有王修微、林天素(林雪,字天素)、杨慧林(杨云友,字慧林)、杨宛叔(杨宛,字宛叔)四人,修微和宛叔以书画之外,更以文字见长;天素和云友则更长于书画,大才子董其昌也十分称许两人的书画,认为天素的画“秀绝”,杨慧林的画则是“淡宕”而有“骨韵”。而汪然明本是风尘侠客,常为她们举办湖上宴饮,与众士子名流,在“不系园”焚香煮茗、诗歌唱和。

后来宛叔嫁人,杨慧林早亡,修微入道,天素似乎远离了西湖,不再听闻她的事迹,个中缘由,修微不说,影怜也不便细问。

修微点点头:“十二年了。我虽周游山水,却从未去福建见过她。”

眉公悠悠道:“昨日然明拿了一个集子,名为《梦草》,找董玄宰题了名,自己写了序文,让我题跋,你可知他写的什么?”

修微疑惑道:“然明兄未曾提及,难道与天素有关?他要刊印吗?”

眉公沉吟道:“刊印是要刊印,不过,不知他何时刊印了。”

修微眉心微蹙,也微微摇头轻叹。

眉公凭几一笑,又道:“几年前然明也曾问过我们,说是天素女史离去了两年之后,有一天风雨交加,他独坐书房,悠然入梦。见一个气度不凡的老者,与他游赏庭园,一个姑娘沿着河边花径,款款而来,手中团扇画作,似是天素手笔,他爱不释手,要以天素女史的一幅柳枝图交换,那姑娘却笑着说:天素送别之物,君如何轻易见弃?便飘然而去,临行还留下一首诗:袅袅春风杨柳枝,谁人写入画中诗,长条好待君攀折,莫谓相逢是别时。然明恍然醒来,提笔记诗,然十分不解,便来问我们此梦何意!”

眉公将诗作提笔写下,影怜细读此诗,诗中不乏幽怨之意,诉说着离别之后,阁下才明白所思所念,是不是已经太晚了。然若是然明梦中得来,在他的潜意识里,难道不是觉得有某个人正在怨着他吗?

修微淡然一笑,冷静沉着道:“他有何不解?”

眉公摇头叹道:“然明自然是觉得那个女子就是天素女史,但他不明白,说是天素女史离去已久,并未在他的思念之中,为何忽然入梦,又有此一诗。”

“眉公如何解答?”

“当时在座,并非只有我一人,我们都认为,伊人入梦,然明兄又如此执着询问,心中定是恋着天素女史的,而天素女史梦中寄诗,也许是二人精魂所感,有所交集,也未可知!”

修微一哂:“眉公先生何时成了作伐之人了?”

眉公呵呵一笑:“我自潇洒自在,便也希望大家都是自在之人。然明很苦闷,有几次都有去福建寻找天素女史的想法,不知为何,尚未成行!”

修微哼道:“去了又如何,当年他自己……”

眉公叹道:“修微,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个理!”

影怜明白了,眼看着修微,修微幽幽叹道:

“先生之意,我已尽知,只是现在,并非其时!”

眉公点点头,便不再提及,转而向影怜道:

“姑娘夜喝得够多,可还好吗?”

“嗯,还好!”

修微在一旁道:“影怜的酒量,我真是佩服了,几个男人也喝不过你!”

影怜掩面一笑:“平日里只把酒当茶了,大约骨头都醉了,故而不醉!”

眉公赞道:“骨醉,此语甚妙!”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昨日的客人并未尽散,何况影怜昨日被眉公和汪然明引荐,众人一见而惊为天人,打听得她要在佘山迁延几日,才女在侧,机会难得,众人岂有不留下来的。

“眉公又得了什么好句吗?”

眉公悄悄指着屏风后面道:“两位若是要逃走,这几间房屋都是通的,从后面走便可!”

修微笑道:“眉公呀眉公,真是越老越顽皮了!”

影怜原以为眉公这样的老名士,名动天下,性情再好,也会有文人的狂傲之气,然眉公从始至终都是言笑晏晏,柔和慈祥。当今名士,唯有眉公最受天下人欢迎,大约与他待人的性情有很大关系。

其实眉公被人称许,只因他是一个令人艳羡的对象。他才学优长,诗文书画俱佳,品味高雅,生活安逸,避迹小昆山、佘山这样的风景秀丽之地,避开了朝廷纷争党派林立,他可以与任意一派往来,却又不是任意一派成员。在朝之人以他为友,是寄托自己山林之意,在野之人与他为友,则是彰显自己的品味高雅。

故而眉公受世人追逐,不分派别,不分高低贵贱。

人迹罕至之地,他去赏花,翌日,此地便人声鼎沸,甚至于他一旦现身某地,立即引众人跟随,从朝至暮,迤逦而来者络绎不绝。

他就是一个优雅文人的标杆!

而这个时代,从来不乏追求文化名人的人!

影怜此行,便是借助眉公的号召力,将自己推介出去,她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昨日虽是惊艳亮相,然她还没到躲避练川三老这样的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