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钟钟垂着眼，神情淡漠。
眼前的塞莉亚有诸多可以被同情的理由，被夺占身体，被人肆意篡改人生，伤害她的亲友，违背她的意志，甚至囚禁她的灵魂。
这个世界的文明发展甚至没有给她留下文字辩白的机会，她只能凭借本能对抗她无法抵抗的未知力量。
黑暗之中，塞莉亚蜷缩着，双眼紧闭，对抗着无时无刻想要将她同化，劝她服输的思想入侵。
古钟钟不是什么好人，无论是字面意义上，还是现实意义上，她在一个又一个的世界里穿梭，见惯了生死——以及生死之外的事情。
她蹲下来，语气冷淡：“你现在出去，一切都还有机会重来。她没有骗你。”
塞莉亚睁开眼睛，无声的沉默。
“我重来了一次。”古钟钟不知道多少次劝说过各个世界里的原住民，自有一套说法：“当然，这件事是有代价的。我需要为一个不知名的存在，赚取足够的好处，才可以离开。”
“我刚开始以为这是一件很黑暗的事。”
“但现在我并不这样想。”
塞莉亚的眼里还是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古钟钟没有判断出眼前的人是否听了进去。
“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古钟钟语气缓慢：“在这个系统找到我之前，我很普通，最多只会想着如果有人跟我说，愿意用五百万换我的灵魂，我会不会答应这种问题。”
“用金钱换灵魂。很可笑——”
古钟钟自嘲的勾起嘴角，塞莉亚慢慢坐直了身子，仍然没有接话。
“可这件事偏偏发生了。在我这个普通，渺小，微不足道的人身上。我第一次认识到，我的灵魂，拥有一种价值。”
“这种价值对我来说，对我的生活来说并不能立刻显示出来什么特别的作用。它只是，在某种时刻，对某些东西，存在用处。”
“因为这种特殊的价值。我需要被放在天平上称量，会被莫名其妙的赶到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的困境里。”
古钟钟声音渐低，又平静的问：
“凭什么呢？”
塞莉亚冰凉的双手轻轻地握住古钟钟不自觉攥起的手掌上。
“凭什么呢？”古钟钟又问了一遍，如愿在眼前女子眼里看到了波动。
“可是我想活着。”古钟钟反握住了塞莉亚苍白的手指，语气坚定：“我想保护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想要让我的世界里不在发生这种事情，只有我自己我肯定做不到。”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甚至没有资格和试图操控我的力量讨价还价。它可以让我站在悬崖边上，自愿跳下去。”
古钟钟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颤抖——她沉默了。
塞莉亚早已泪流满面，泪水顺着脸颊滴到黑暗中，混为一体。
“利用它的力量，是我找到的第二种出路。”古钟钟靠近塞莉亚肩膀，像是在传递极为重要的话——带着蛊惑的作用。
“我需要牺牲自己，才可以拥有保护别人的力量。”
她可以感受到身旁女子的颤抖，是那种她熟悉的无能为力，走投无路，看到希望，又被失望淹没的绝望。
耐心捕猎的猎人，十分宽容的允许猎物有挣扎的时间。
塞莉亚冰凉的手指推着古钟钟的肩膀，将她二人隔开了一段距离，她的脸颊上还留着泪水，眼神里满是悲伤。
“不想坠入悬崖的人，一开始就不要靠近它。”
塞莉亚真诚，坚定，颤抖的重复。
“那已经走入深渊的人呢？”古钟钟笑着问她。
塞莉亚一只手还被古钟钟握着，她不发一言，只是无声的和古钟钟对望。
真是一个直觉很准的人。
即使塞莉亚没有学过什么高深概念，没有经历过复杂的社会关系，她仍旧凭借她敏锐的直觉捕捉到和她对话之人话外的陷阱。
已经在悬崖内的人，祈求处于危险绝境的人帮忙——这本身就是极其不合理的事情。
就在此刻，古钟钟不得不承认，她也失败了。
塞莉亚的灵魂，因为她拥有不可动摇的信念，以及不打折扣的坚持，被拔高到一个不可买卖的地位。
古钟钟毫无准备的被自己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她的嘴角在笑，眼睛却在哭——像是一个感情丰富的怪物。
这该死的幻镜，难不成真是自己的心结么？
塞莉亚挣脱了双手，就在古钟钟以为她会远离自己的时候，被一双瘦小有力的双臂环在怀里。
塞莉亚轻声说：“别怕。”
古钟钟不算是个感情特别充沛的人，这突如其来的悲伤让她措手不及，被塞莉亚松开的右手掌心一阵阵发烫。
打开简易面板，那个从云一处得来的盒子闪着耀眼的蓝光。
塞莉亚和古钟钟停下来，紧盯着被古钟钟放在掌心的盒子。
在目光注视下，那个古钟钟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盒子，咔的一声弹开了盒盖。
透明的卡牌升腾到半空，浅蓝的光芒之中晕出一副灵动的五官，狐狸般狡黠的眼眸眨了一下，开口道：
“终于等到你了。忘了你系统坏了，联系不到你，我可真担心呢。”话虽如此，云一丝毫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她眼眸左右打量一圈，没发现值得注意的事，随口道：
“怎么，想好要什么奖励了吗？要人？要钱？还是有未完成的心愿？”
“这就是你得到的力量吗？”塞莉亚注视着眼前这个奇异的场景。
云一偏头分心看了塞莉亚一眼，便道：“废弃世界0056，部落首领塞莉亚，原住民，未激活。与A级玩家有个女儿……待激活，有趣。”
“带激活是什么意思？”古钟钟皱眉。
“就是，你想要救她吗？”云一笑的张狂。
“她已经死了。”古钟钟很肯定小圆已经死在了那间丧心病狂的实验室里。
“所有成为系统玩家的人，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何况，她还是早期待收编的原住民，能活很奇怪吗？”
云一冷冷地看着她，不耐的催促：“快点，没时间和你墨迹。”
“代价是什么？”
“哦。”云一总算又有了点乐趣，笑着解释：“我们只提供机会，不保证结果。想让人复活？可以。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自己看着办。”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不需要知道那么仔细。”
“在这种情况下，没得选才是生存的常态。”
说完，云一便消散在空气之中。
透明的卡牌飘到古钟钟面前，上面三种形状的符号排成一列，依次是，钱，人，愿。最底端有一分钟的倒计时。
云一口口声声让她做出选择，实际上没给她选择的余地。她一眼就能查到玩家的所有资料，当然知道古钟钟身上没多余的牵扯，该做的事情她早就做完了，现在纯粹是打工给自己赚自由的赎金。
而她此时时刻唯一的愿和人，也只不过是在一分钟之前，被塞莉亚触动了埋在心里的那部分，人性。
算我欠你的。
古钟钟点在了人字上。
在塞莉亚惊讶的目光中，她的身影寸寸消散，白光笼罩住她全部的身影。
在她消失的最后一秒，透过黑暗中乍然出现的圆慕，古钟钟看见在塞莉亚身后，那个篡夺塞莉亚身份的人，按下了退出的按钮。
……
冰冷的液体封闭了所有的感官。
失重，眩晕，沉闷的感觉从胸腔迸发，恶心窒息的强烈危机感让古钟钟猛的睁开双眼，双腿发力向上寻找出口。
手指在液体中探寻，摸到了一团黏腻的触感，来不及思索，她向头顶明亮处奋力游走。
她甚至能感受到口中满是血腥的味道。
脑子像是憋炸了一般，隐隐刺痛。
然而，光亮处。
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腾着四肢正在挣扎，她的面容因为被人用力掐住脖颈而扭曲。
眼前这个疯子，正用一种仇恨，恶毒的目光，像看垃圾一样死死盯着她。
小圆想，她可能就要死了。
她死死抠着张立的双手，却没能给这个怪物造成任何的伤害。
她绝望的闭上双眼，却突然张大了嘴巴嘶吼——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腿，正在往上爬。
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那东西死死抓住了她的腰，破出水面，在张立震惊的目光下，将他扑了出去。
小圆手脚发软，她被张立在混乱之中甩到一旁，脸色发紫，在地上边爬边止不住干呕——她要远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张立也只不过是骤然失算，回过神眼看站在眼前的是一个人，并不是他“不小心”培养出来的什么怪物，当即甩出一把匕首冲着古钟钟心窝直刺。
不管她是什么东西，先杀掉再说。
古钟钟手脚发软，顾不上大口喘气，就地一滚伸手捏住了什么东西用力向张立那边甩去。
被她捏住的人形小矮人顿时吱哇乱叫，身形敏捷缠上了张立的手臂。
那是一直隐藏在暗处的老莫，鬼鬼祟祟的暗中观察，他原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没想到突然被古钟钟抓住，电光火石之间，他觉得试一下突袭张立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在张立的目光里，这二人早有预谋，他谨慎的使用了瞬移道具，不仅躲开了老莫撒出的粉末和袖子里急袭的一大把毒针，还退到了门口。
他甚至没有多犹豫一秒，转身关门，按下警报按钮。
门锁死，四下墙壁上顿时烟雾弥漫，没给门内的人一点反应的时间。
古钟钟屏住呼吸，一把捞过小圆，就闭着眼睛跳进了池子里。
老莫也紧跟着跳了下来。
以张立那种阴狠毒辣的心思，会在房间里巴巴给她们留下一个逃生通道吗？
不会，一入水，湛蓝的水池底部，一大片一大片暗红在快速蔓延。
张小圆在古钟钟怀里瞪大了眼睛，老莫阴沉着脸，手上的光芒翻来覆去的闪现，不知道哪一秒过后整个人消失不见。
不过古钟钟并未在意这些，她沉入面板，点开喇叭，下命令：“我知道你在，把道具放开。”
“你要死了。”
久违的声音在脑海里升起，死板又冷漠
“放开道具，我给你一个机会解释。”
“一起死不好吗。”
暗红的水流如毒蛇般吐着蛇信，不过就几米的距离。
“我不会死，但你一定会被关到你死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