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言情小说 > 囚银雀 > 十二章 萎葵

牡丹把簪子塞在白珉反剪在后面的手里,看着他低垂眼帘,不知在想什么。大叔和牡丹出去了,不一会儿带了一个风骚惊人的妇人进屋,那妇人一进门就紧盯着白珉。

“妈妈,我们不会骗你的。”

白珉听出来她声音发抖。牡丹俯身解开了白珉绑嘴上的布条,掏出他嘴里的布巾。老鸨也蹲下来捏着白珉的脸,左摆右看。还让他张嘴,看牙口么,怎么跟看牲畜似的。

“……你们开个价?”老鸨眼神就没离开过他,突然上手在他身上摸起来,“啧……绝了!”白珉恶心的不行,不停反抗,好容易可以说话了:“别碰我!”老鸨眼神暗了暗,抄起布条再把他嘴绑起来。牡丹开了个白珉眼里的天价,老鸨立马道:“他嗓子不大好听。……少一百两吧。”牡丹心道: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可卖身契还在她手上,只能面带微笑地讲理。

两边斗了几个来回,老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蒙大叔和丑葵都是老实人,没老鸨花样多,原本的天价硬是被杀下去几倍。白珉始终放任自己神游太虚,他已经做好准备,但心里还是没那么容易接受,好在簪子还回来了。

牡丹拿回了卖身契,应该叫回丑葵。丑葵和蒙大叔临走,不约而同地多看了白珉几眼。白珉本来有找蒙大叔分些钱的打算……想想兰姨丑福,还有大叔之前的一番话……就还是算了,以后也不是挣不来。他被绑着呆呆坐在地上,头无力地靠着门边,面向里侧。蒙叔和丑葵走时,只能看到他光滑挺拔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看不清正脸和眼神。

丑葵和蒙大叔归乡,而白珉不知哪里可归。母亲曾说去投奔舅舅,可母亲不在了,他都不知道这个舅舅姓甚名谁,在何处。他有的,就是自己,和簪子里的白蓉。

白珉被人拾掇起来,收拾干净,换了身白衣男服,看着精神点,脸上还是无精打采。他沉默打量紧跟他的两个七尺大汉,加上叮叮当当的脚环,想跑基本没可能了。

“……我风吟楼,可见就要和那京川第一醇月楼平分秋色了!”老鸨兴奋得脸上的粉扑落落地掉。她命人好吃好喝地给白珉伺候着,白珉冷不丁开口:“等等。”

“啊?哦对,还没给你起艺名呢。”老鸨上下打量他一番,蓦然想到闻名天下的白氏玉,她自己也只有一块,宝贝的不得了。

“不是……”白珉没好气地说。

“白玉!如何?”

白珉喝了口水,此刻全喷了出来。“……不好”他擦擦嘴。

“我想说,我……可不可以……扮成女孩?”虽然本意是防贺兰爪牙,但这话说出来还是有点羞耻。

“那必须的!”老鸨奇怪他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他自己没说清还是老鸨已经一脑袋埋钱眼里了?

“不是……就是一直男扮女装,一直隐瞒着。”他尽力想了想措辞。

“哦……那可不行……”老鸨眼珠转转,西丹娈宠比妓女不知高了几阶,哪有到手的钱不要的。

“……这事您必须答应……不然这整座楼里的人的安危……”白珉竟是唬人唬惯了,这话说的像模像样,三分威胁七分笃定。

“您没怀疑过我打哪儿来的?”白珉再加重砝码。

“怎么?你要躲什么?”老鸨眉一挑,口气微软。

“……”白珉一时不知怎么回。

“你……难道是那邺安白府的娈宠?!”老鸨想到这儿直接就说了出来。这么想确实合情合理,显赫白府确实可以私养一个不正当渠道弄来的西丹娈宠,正碰上“剑魔碎玉”,就逃了出来。现下听说那白府主母还没毙命,在整顿府上,若是听闻了不远的南原出了个极品娈宠,岂不是就追讨过来?

“对对!”白珉立马顺着她的话说,低下头莫名想笑,一是老鸨有些蠢,即是“剑魔碎玉”,又怎么那么容易跑出来?即是白府私养,又怎么会搁明面上来讨?难怪牡丹那样好的牌打烂了,二是传得风风雨雨的“剑魔碎玉”被全城得说书人讲得如此深入人心。

“好吧!”老鸨好像看见银子长了翅膀飞走了,白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惹不起,无奈答应了,她又想起刚刚的艺名,不能跟白氏再联系起来了,“那你自个儿取个名吧。”

“嗯……噗……凌波吧……”白珉抿着嘴,抑制疯狂上扬的嘴角,“白蓉”俩字差点脱口而出,不知她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他忍笑忍得眼泪都出来了。乐完了,眼泪却糊了眼睛,他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一个人面对未知的一切。

老鸨连叹三声,刚要叫教引嬷嬷来,又被白珉叫住。

蒙大叔和丑葵走了一天,翻山越岭。丑葵跟不上父亲的速度,她早不是以前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了,身子骨柔弱的很。两人只好放慢速度。

却不知,蒙大叔带着白珉走后次日,最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兰姨那天悄悄把刀子收起来,藏在枕下:若是骗我,晚死几天也是不妨的。但她还是相信蒙大叔没有骗她。这天早上,王婶来拿白珉借过去的刀子。

“兰姐儿,更生来我这借了菜刀。我给拿回去吧。”王婶进屋。

“是么?我不知道他借刀干什么。”兰姨半耷拉的眼睛稍微睁大一点,看着王婶,眼神莫名有些刺,“蒙郎说,他在山上遇见高僧,可以治好丑福啦!”

“哦……那很好啊。”兰姨却没在王婶脸上看见什么欣喜。

兰姨躺着,任王婶给她上药,却感觉王婶劲比平常大,溃烂处被弄疼了。

“呵。见不得别人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蒙郎既四年都不抛弃我,若非我死,你还是莫肖想了吧。”

王婶听罢把草药往旁边一摔,怒道:“心兰,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越发地……让人厌烦……已经四年了,你看看他还能忍你多久?”

“哦对,既然你撕破了脸,我也不必为你们家考虑了。”王婶冷眼看着她,“蒙哥这些天根本没有上过山!他被那群讨债的截着了!哪里来什么高僧?”王婶被兰姨说得一肚子气,还待补刀,见兰姨眼神一下子空落落,便闭口留德,转身离开了。

“果然……果然是骗我的……”

兰姨燃起来的希望、生命力霎时消亡,整个人瘪了,灵魂也被抽离似的。她的手几乎无意识地向枕下摸去……

风餐露宿两天,丑葵和蒙大叔终于回了村。他们俩从村口走向家里,丑福一向是在外面玩浪的,蒙大叔发问:“怎的没见着丑福?”他一手拎着城里买的药材,另一手是些针线布料,想让针线活转移一下心兰的注意力,也想给丑福心兰添些新衣服。丑葵环顾四年都没回来的村子,只感觉村里静的异常。以前家里没出事的时候,村里人常常走动,鸡犬相闻。

他们还没推开屋子,就闻到一股血腥。

蒙大叔呆着原地,没有向前走了。丑葵心里一咯噔。蒙大叔丢下手里的所有东西,对丑葵说:“别进来。外面待着。”语毕疾步冲进去。

丑葵怎么可能站着不动,她也跟了上来。蒙大叔猛地刹步,回头一推丑葵,吼道:“我叫你别动!”丑葵一下被推倒在地上,她已经满脸的泪水。

屋门是敞开的,蒙大叔直接跨入。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心兰浑身是血地躺在炕上,血水流了一地。一人俯在心兰尸身上,只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后脑勺。

蒙大叔目瞪口呆地走近……丑福听到声响,敏锐抬头。一张糊满血的脸对着蒙大叔,大叔受惊,磕磕绊绊地向后倒退,撞到墙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丑福看了会蒙大叔,认不出是谁,就不作理会,继续埋头吮吸血液,嘴里嗷呜呜地喊……

丑葵在屋外瘫坐地上浑身颤抖,她心里极度害怕,不敢进屋确认什么。她在外面冷风中仿佛石化,除了不断的泪珠。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听出来了,是哥哥!丑葵被这声尖叫激醒,她该进去看看,她的良知战胜了恐惧。却不知,屋里的是她一生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父亲手握着猎刀刀柄,另一端刺进满脸鲜血的丑福胸口。丑福一脸的疯狂兴奋渐渐消退……脑袋毫无生气地耸拉下来。父亲蒙大熊则是紧紧闭着眼睛,粗糙的脸上老泪纵横……

丑葵已经忘记恐惧为何物,颤抖着向前走,炕上是早已没了气息的母亲。母亲心口插着一把刀,血水浸湿被褥。她脸上却是平静安详,嘴角微微上扬,好像在说:“我解脱了,你们也解脱了。阿葵,别哭,多好的事……”

“怎么……回事?”蒙丑葵声音抖得难以为继,她转过身,朝着父亲。

蒙大叔松开握着刀柄的手,丑福一下瘫倒在地,丑葵空白的脑子想起城里木偶戏,哥哥如唱完戏的木偶,一下子散架了。父亲也是,一下子散架了。唱了四年的凄惨木偶戏,今日要散场了啊……

“……没怎么回事……没有结束,哪有新生……”蒙大叔捂着脸凄凉地笑起来,这笑比哭还诛心,“……这个家,把你脱累成了妓子……今日,也算了结了……哈哈哈……”

“哥哥……为什么?”

“他们还有救吗?你哥已经不是你哥了,你哥四年前就死了!现在这个,是拖累我们四年的怪物,那只畜牲!”蒙大叔又起身,去拔了丑福身上的猎刀。

“你娘,也被病痛折磨的……她选择这样离开,就证明了她爱你,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阿葵,今日……算是了结了,日后,好好活着,像葵花一样,生机勃勃,追着太阳……”蒙大叔笑着看她,“记着了吗?”

丑葵听着父亲陡然温和的话语,想起小时候……

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父亲不顾母亲反对把她拉进山里学射箭。“腿分开点。对。”“好!放箭!”父亲的声音也是这样温和。“阿葵真厉害啊!第一箭就射中了野兔!”哥哥拎着兔子耳朵笑嘻嘻走来,一脸阳光。后来她才知道,她没有射中,那只野兔是哥哥的战利品。“你们仨!不吃饭了?!”那时母亲还很年轻,亭亭玉立。她挽着饭筐,微微笑着看向他们三个。那时的树林筛下的阳光多么好,碎金般落在一家人的脸庞上,唠着家里长短,时而被小葵的搞怪动作弄得哈哈大笑……

母亲那天也是进山来送饭的……就这样,就这样了……

“好好……活着……”丑葵嘴里机械地重复父亲的话,待她反应过来,父亲咽喉已经被割断……手里还拿着那把从不离身的猎刀。

三天后,白珉男扮女装,戴着面纱在后院舞剑,衣裳没有那么花哨,发饰也简单,这都是他特意交代的。毕竟,他晚上要演的剑仙又不是妓子。

他听见大厅一阵大骚动,被他的“小姐妹”拽过去凑热闹。“凌波,走去看看啊!”他装哑巴,只能点点头。

“还要不要脸呢。居然还跑回来!”

“你不是被赎走了么?没开始你的新生活啊?”

“啧,我看她第一眼就知道是个浪蹄子了。”

他被海棠拽着挤进前排。

一女子跪在老鸨面前,俯身不起。

她立起身子,双眼红肿。白珉认出她是前几天离开的丑葵。她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卖身……葬父、葬母、葬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