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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南海篇(十三)

阿眠心下慌得很,贴着门站在那听动静,嘴里牛头不对马嘴的念叨着讨饶的话,想着先打打腹稿儿。

伏城将饭菜吃完了,左右没找见帕子,便捏着桌布的一角擦了嘴,又抹了抹手。

末了,往上卷了卷扎了个结。

生怕被阿眠瞧见。

收拾妥当,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姐姐,那位神君可是个黑心肝的无赖?你何故如此怕他?”

黑心肝的无赖?

阿眠身子一僵,转过头来看他,认真叮嘱道:“神君是位顶好的人,我也并非是怕他。我从前受了他不少恩惠,便不想做让他为难的事儿。”

说着,又用三两句话讲了自己和容卿的事情。

伏城听完,只挑眉问了一句:“他一个神君,不在天上好好待着,怎么总来你跟前献殷勤?”

阿眠不喜欢听这话,凑过去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纠正道:“神君那是关心小辈,此类言论,日后休要再说。”

伏城吃痛,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心中愈发不舒坦了。

那个神君就这么好?

连句不好的话都不让人说了?

他嗤笑了一声,昧着良心,不走心地回道:“好好好,姐姐不愿听,我日后便不说了。”

容卿手执一柄油纸伞,伞面上零星点缀的艾草叶被雨水沾染,迷蒙中带上了几分真实感。

道路两旁的商家大多闭了店,冷清的很,就那么几个开着门的,店家站在门口,拢着袖子看着外面的天儿,眉眼间带着对恶劣天气的不耐。

有人远远瞧见了街头立着的容卿,揉了眼睛定睛再看,感叹道:“我嘞个乖乖,这是哪家的公子?跑到这破地方来游山玩水了?”

这些话,容卿是听不到的。

他正透过雨雾,四下搜寻着人,想着上前去问问情况。

不过,这个想法被阿眠那声格外响亮的闭窗声打断了。

倒不是她故意的,只是乍一瞧见这位神君慌了神,手上的力道没把握住,这才在雨声中突显出来。

容卿顺着声音去瞧,什么也没瞧见,自然而然顺着这个方向寻了过去。

其实,两人现在的距离也不远,若是想快点找到人,容卿掐个诀传个信也就是了。

只是那到底会让某位小姑娘生了警惕,提前找好说辞,到时候再扯着袖子撒撒娇,总能让他软下心肠来。

现在魔界那边并不太平,若是可以,他并不希望小姑娘和魔界有什么瓜葛。

等到容卿顺着声音找到了福悦客栈,那势利眼的店小二便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这位爷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向你打听个人。”容卿从怀里摸了块碎银子,往小二手里一放,问道,“你可曾见过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模样好看,约摸这么高。”

说着,在自己肩头比划了一下。

小二收了银子,眼珠一转,笑得狗腿:“见过见过,这姑娘还带了个受伤的小孩,说是她弟弟,现在就住在店里。方才还难为我们大师傅,非要让人给她做点心。”又掰着手指细数起来,“小的冒雨跑去外面买了伤药衣裳,还跌了一跤呢。”

容卿好脾气的又摸了锭银子给他,问道:“劳烦小哥儿带个路吧。”

小二得了赏,乐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只觉得今天儿天上下红雨,一个两个都是出手阔绰的主儿。

他将银子一抛,稳稳接住后塞进怀里,甩着巾子走在了前面:“好嘞!”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走到左手边第三间,小二开口道:“就在里面了,小的先下去了,客官一会儿若是有事,招呼一声就好。”

话毕,转身下了楼。

容卿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抬手轻轻扣了门,是极有规律的三响。

随后,便听里面传来小姑娘略微紧张的声音:“谁啊?”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便勾起了一个弧度,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阿眠,开门。”

紧接着,里面传来凳子翻倒在地的声音,又有小姑娘的痛呼声,夹杂着另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声。

随后,那扇门便被人从里面拉开,小姑娘双手还抓在门框上,探出一张脸来,紧张道:“神君,你吃过饭了吗?”

这便是打算用旁的东西来牵制一下了。

容卿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直将小姑娘看的更加心虚,才明知故问道:“里面还有谁?”

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有一瞬的怔愣,随后低下头去,小声道:“是伏城。”

一副心虚的样子。

容卿伸手按在她的头上揉了揉,温声道:“进去说吧。”

阿眠便让开道,等人进来了,便把门一合,圈了个结界把屋子罩起来。

虽说早在伏城睡觉时,阿眠就将该清理的东西清出去了,不过屋子里难免还有一点淡淡的血腥味。

容卿的目光落在阿眠缠了细布的肩膀上,拧着眉看向坐在圆凳上的人:“怎么伤着了?”

这话貌似在问阿眠,可是那神色,分明是要伏城给个交代。

阿眠左右瞧了一眼,主动开口:“雨天路滑,我跑得急了些,恰巧又有个屠夫拎着刀跑过来,便不小心撞上了。”

说完了,小姑娘还开始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真假参半的话,定然能把人糊弄过去。

一边是自己顶仰慕的长辈,一边是刚认下的弟弟。

她夹在中间,属实难做啊!

容卿瞧着阿眠这副样子,就将她的心思猜出了七八成。也不再逼问事情原委,只问道:“方才听店家说,你们是……姐弟?”

伏城心中烦躁,想不明白这事和一个外人有何干系。又因为阿眠先前说的那些维护的话,不大想同这人说话。

阿眠紧走两步往他身前一站,肯定道:“那店家说的不错,神君可有别的疑问?”

依着容卿的性子,那些个让人为难的话,照理是绝不会当着人面儿说出来的。

只是他瞧着阿眠这般维护的样子,心里憋出了一股气,严肃道:“此事我是没理由插手的,只是你可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说到这里,便是要将伏城的身世摆到明面上讲了。

伏城心下一惊,慌忙去牵阿眠的手。

一方魔君的私生子。

亲手杀了自己的阿娘。

经脉俱损,身无长处。

将南方魔君那边得罪了彻底。

他不敢去想,若是这人知道他背后的那些污糟事,会用什么眼神看自己。

阿眠握紧了他的手,抬眸直视容卿的眼睛:“都过去了。”说着,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些,“他是什么身份,又或者得罪了什么人,都是过去的事。而那些大人物向来看重脸面,便是憋了一肚子坏心思,也断不会再出手了。”

如此,便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亦是看的通透。

她记得,当时在倚春楼,红英是提到过幽桀林的,再想想那位东临魔君的名字,有些事情,并不难猜。

伏城有些怔愣,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久违的,心中升起一丝愉悦来。

他不知道这人对于自己的事儿到底知道多少,但是目前为止,她并没有表现出厌恶来。

那些个阴谋论就此在心中消散,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

他忽然不敢去瞧挡在自己前面的那个姑娘,哪怕只是个背影,都让他心下仓惶。

他听到那姑娘又开了口,掷地有声:“神君知道的,我向来不在意那些个东西。”

容卿慢慢缓了神色,抬手揉了揉阿眠的头发,无奈道:“记得把我从前跟你讲的话放在心上。”

阿眠知道是哪一句,点头道:“神君的话阿眠一直放在心上,从未忘记。”

伏城瞧着这两人你来我往的打哑迷,有心想要起身说上两句,但又想着没必要给这位神君交代,便偷偷扯了扯阿眠的手。

阿眠回头,只见伏城冲她咧嘴一笑,难得没有开口刺她:“姐姐,我不会连累了你。”

像是在承诺。

连累不连累的,阿眠没想过。

在她看来,这人能回到南海,便是路上受了苦,一条命也该保住了才是。

阿眠拍了拍伏城的头顶,说道:“先把伤养好。”

容卿瞧着现在的情况,怕是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却仍是担心如此于阿眠并无益处。

想了又想,这位神君终是做了自己平日不耻的事情。

他掩在袖中的手动了动,掐诀给阿眠传音:“这人年纪虽小,行事却乖张,你且自个儿当心些,莫被他左了性子。”

倒有几分挑拨离间的感觉。

阿眠下意识瞧了一眼伏城,正准备回话,伏城却突然身子一晃,靠在了她身上,仍有几分苍白的手攀上了她的衣袖:“姐姐,我身上的伤又开始疼了。”

一副虚弱的样子。

阿眠站在那儿,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人,干脆拿出那股子忽悠劲儿:“若是疼得厉害了,就想些有趣的东西,转了注意力,也许能好受些。”

伏城抱紧了阿眠的胳膊,半个身子都贴了过去,颇为弱小乖顺:“好。”

容卿静静立在一旁,就瞧见那个少年偷偷朝他勾了勾嘴角,一双眸子里尽是挑衅的意味。

吾玉和荣余是结伴到南海的。

提前也没人传个信儿。

等到敖钦收到消息去迎人,就见那位水神大人站在岸边礁石上抬头望天,眉头紧皱,一副不耐的样子。

荣余在一旁拢着袖子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给两人都罩了一层小结界。

远远瞧过去,倒是颇为养眼。

荣余率先瞧见了敖钦,等着他落到了礁石上,便迎上去,躬身行礼:“义兄。”

说完,还瞥了一眼后面慢悠悠往这边走的吾玉。

吾玉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偷偷冲着敖钦翻了个白眼,戏谑道:“怎么,莫非龙王也想听我喊一声兄长?”

敖钦只觉得自己后背凉飕飕的,手心冒出一层冷汗。

其实,荣余和这位南海龙王认识的要早。

那一年,澜沧国水患严重,向来不信鬼神的荣余碍着臣民的诉求,沐浴焚香,登神庙,求解救之法。

敖钦碰巧去东海串门,听了这起子事儿,两位龙王便一道儿躲在云头,瞧着这场祭祀。

敖广瞧这类场面瞧得多了,知道是个漫长的过程,还自备了两包炒瓜子。

这两位便拿衣裳兜着,磕的皮儿尽数捏在另一个手里,想着到时落了地再处理。

敖广边瞧边吐槽,嘴里点评道:“信则灵,不信则不灵,这位太子殿下心里是没有神仙的。”

敖钦却透过云层,觉得荣余一举一动皆严谨得体,便道:“不管他信不信,我瞧着这年轻人不错,做事认真,也没因着自己的想法便想着敷衍。”

敖广挑眉看他:“行事虽不敷衍,心中确是搪塞的。”

“我倒觉得他心下清明,比那些个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去庙里祷告的人,强多了。”

这两位便各执一词,后来说得久了,脾气便上来了,大打出手。怀里的瓜子和手里捏的瓜子壳,尽数落下了云头。

荣余还在蒲团上跪着呢,一抬头,那些个东西便兜头落下,挂了一身。

下首的臣子,四下侍候的婢仆,以及上首的国君,都愣住了。还当是神仙觉得他们心不诚,有意刁难。

因着这件事儿,荣余险些丢了太子之位。

敖钦自此对这位太子殿下上了心,后来又悄摸儿跟过几日,瞧着这人为人处世皆是不错,脑子一抽便想法设法同他拜了把子。

后来,才有荣余和吾玉那档子事的。

所以照理说,吾玉也该喊敖钦一声义兄。

只是,敖钦偷偷瞧了一眼这位水神,觉得依着这位在四海八荒的风评,为了那么一句“虚名”,再把南海一大家子搭进去属实不值。

于是,敖钦当下摆了摆手,满脸堆笑:“哪里哪里,水神这话实在是折煞小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