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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雾迭山渡鸦篇(十)

括苍殿和明仪离开时一样,别无二致。

若是非要说出哪里不同,那就是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迎面被一只大白凤头鹦鹉扑在了脸上。

鹦鹉的爪子抓着他的头发,扑扇着翅膀喊道:“回来啦,回来啦,明仪回来啦!”

明仪费了力气才将鹦鹉从自己头上扯下来,然后提着鹦鹉,顶着一头乱发,进了正殿。

容卿就坐在书案后埋头批写公文,桌面上码放着几摞已经分类摆放整齐的祷告文书。

阳光从殿外照进来落在他身上,睫羽轻颤时,落在眼下的投影微晃,执笔勾画,姿态闲雅,真如世外之人了。

书案两旁对称摆放着四尺多高、赤铜鎏金的鹤衔灵芝摆饰,殿中紫铜雕花的狮子香薰炉里燃着提神醒脑的罗勒香。

香烟悠悠环绕着素色的纱幔,缠着墙边书架上的竹简藏书和玉器珍玩,绕了几绕才有细细一缕拂过容卿的鼻底,萦绕在他发间。

鹦鹉一边在明仪手中挣扎,一边尖声喊着:“神君救命啊,神君救命啊!”

容卿便缓缓抬头看过来,眼下有一圈浅淡的青色:“明仪?这就回来了?”

明仪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鹦鹉拎高了些,惹得其放声尖叫:“神君,这是谁家的鸟?”

容卿看了鹦鹉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才一副恍然想起的表情:“这是前两日我去弘文殿时,得弘文神君所赠之物,说是咱们括苍殿平日实在太过清冷,便送了这个热闹热闹。”

听到弘文神君的名字,明仪赶忙松了手。

鹦鹉急急扑扇着翅膀,抖落了不少羽毛后,落在了容卿面前的书案上:“明仪你真是太失礼了,竟敢如此对我,等我下次再见弘文神君,一定要告你一状!”

明仪却是不怕它的威胁,分析道:“你既已被弘文神君送入括苍殿,那便是我们括苍殿的鸟了,哪有向外人告状的道理?”

鹦鹉可怜兮兮的拿翅膀抱住容卿的手,凄惨地喊着:“神君为我做主啊,明仪他方才拎着人家走了一路,人家的腰差点都要断了!”

明仪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是你先抓乱了我的头发!”

一个两个竟都开始告状了。

容卿等着他们吵了几句,开始当和事佬:“咱们都是一个殿中的,有什么可吵的?不过一些小事,互相道个歉,握手言和,莫要让旁人听见了笑话。”

于是,在容卿温和的目光下,一人一鸟极不情愿的碰了碰手,脸却都往后面撇。

勉强算是和好了。

随后鹦鹉飞出殿外玩耍去了,明仪便开始和容卿讲这次织月城之行。

“妖界的渡鸦公子?”容卿的眉头揪在了一处。

明仪一边点头,一边絮絮叨叨:“神君你不知道,当时小师妹从雾迭山出来时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扑在我怀里哭的可伤心了,也不知道那个渡鸦到底做了什么。”

容卿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明仪的衣服上:“你不过去了几日,还换了身衣裳?”

提到衣裳,明仪立马扯着袖口凑到容卿面前让他看:“神君,你看这料子,你看这绣工,都是上品啊。最重要的是,这是小师妹掏的银子。”

容卿看着明仪这副喜滋滋的样子,嗓音微凉:“她买给你的?”

明仪没发觉哪里不对,还沉浸在自己没花银子的喜悦中,一会儿看看袖口,一会儿瞅瞅衣摆:“那是,小师妹这人,对我大方的很。”

明仪将衣裳细细看了几遍,才想起来问正事:“不知神君这几日可觉得勉强?”

“你还有别的事?”

“明仪还想告两日假,去蓬莱走一遭。”

容卿又看了两眼明仪的衣裳,说道:“近日殿中事务是有些多,你早去早回。”

要知道,这天上的神君虽不至于压榨手下的仙官儿,但是也没人会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去让下面的人休息。

所以有了这种鲜明的对比,容卿的话让明仪很是感动。

明仪郑重行了一礼,义正言辞道:“神君放心,明仪只消确认师父安好无虞,便即刻回来。”

等到明仪欢欢喜喜出了门,容卿提笔看着面前的一封公文,愣了半晌,也没能落下笔去。

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纸上,开出一朵黑色的花来。

到了夜里,吾玉让红英替阿眠去盯着四皇子府的动静,自己便和阿眠跟着丞相府的马车出了城。

到了这种时候,杜清才发觉出不对来。

往常去雾迭山,哪次没有带上几个祭品去?这次就让自己和林真人去传话,虽然也说的过去,但是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林真人就安静的坐在他的对面,仍旧怀抱拂尘,背上短剑,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把这马车赶到雾迭山后,自个便顺势离开这里,此生不回织月城。

月光下,马车在城外官路上飞驰,扬起滚滚尘土,两边的树林里时而传出猫头鹰“咕咕”的叫声,在夜里总显诡异。

等到了雾迭山山脚下,林真人突然掀了帘子跳下马车,说道:“丞相大人先进山吧,贫道要找个地方方便一下,稍后便赶到。”

此时杜清心里正没底,怎么可能自己独自一人进山?

他冲着林真人笑:“本官不急,在这里等着真人就是了。”

此时他们正在一个交叉口,夜里山路难行,林真人自然也想在大路上放心走,铁了心要将杜清先诓进山里去,免得这位转脸就去找四皇子告状,到时还不知自己能不能安全走到下个城镇。

于是林真人从怀里摸出了一沓符箓,塞到了杜清手中:“这是贫道所画的驱魔符,可保大人平安无恙,大人还是先进山去,若是耽搁了四皇子的大事,咱们可都承担不起啊。”

提到江嘉逸,杜清不由打了个寒颤,他虽害怕雾迭山里那位,但是毕竟还没亲眼见过,而四皇子有多么的心狠手辣,他比谁都要清楚。

杜清赶忙摆了摆手:“道长快去吧,本官先进山了。”

说着,招呼着车夫往山里去了。

杜清心想:就算山里那位要吃人,将外面的车夫给他也就是了,自己毕竟是一国丞相,难道他还真敢对自己做些什么?

林真人目送杜清离开后,心里骂了句“蠢蛋”,一整衣襟朝另一条路走了。

吾玉瞧得真切,说道:“我去堵那道士,你小心跟着杜清,切勿轻举妄动。”

阿眠心知自己绝不是那个林真人的对手,若是跟着杜清,只要自己不露脸,想来也没什么危险,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吾玉又叮嘱道:“若是遇到意外,只管逃命。”

阿眠应了一声,化作一道白雾追着马车上山了。

林真人迎着月色走在官道上,起初还担心江嘉逸会派人盯着自己,结果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人来拦他,便大着胆子,昂首阔步走起来。

两旁的树林子里时不时发出点响动来,小风儿一吹,细碎的“沙沙”声时远时近,像是小蛇滑过枯叶时碾压出的声音。

几转烟雾从地面升起,快速散开形成一处灰白的屏障,三丈之外便瞧不清了。

这类走夜路情形放在话本子里,肯定是妥妥的撞鬼了。

林真人好歹是有技艺傍身的,发现不对便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手中拂尘一甩,朗声斥道:“何方妖孽作祟?还不速速现形!”

话毕,他拂尘一卷搭在肩头,顺势从袖中抽出两道黄符。

红光一闪,两道符便腾得燃烧起来,拖着尾焰自他指尖飞出,在浓雾中快速炸开。

雾气有一瞬被驱了个干净,又立刻再次席卷,愈发厚重了。

吾玉隐去身形坐在林子里一棵歪脖子树的树枝上,眼瞧着林真人踱着步子谩骂,悠哉开口:“道长还是少说几句吧,否则若是一辈子困在此处,该如何是好啊~”

林真人听到这声,下意识就喊了一声:“你是何人?!”喊完了又觉得声音耳熟,狐疑道,“你是当日倚春楼的那个……前辈?”

最后两个字明显顿了一下,可见这人原本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林真人只觉自己手心都冒出了一层汗,又久不见回应,慌乱的四下张望起来:“我已按照前辈的意思离开织月城,前辈何故阻我去路?”

吾玉欣赏够了这人提心吊胆的模样,心下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背后的剑是从何而来?”

林真人知道了问题所在,哪里还在意什么剑?

何况,这剑本就不是他的。

“既然前辈感兴趣,拿去就是。”

林真人很是爽快的将剑一卸,往地上一摆,退了两步,看上去不甚在意。

吾玉广袖一挥,一道水蓝色的气流将地上的剑一卷,带到了他面前。

他伸手握住剑身,指尖勾着缠在上面的布条,一圈圈解下来。

丝丝黑气从缝隙中溢出,渐渐露出了漆黑的剑身。剑柄上雕着的烫金符文开始发热,似是在抗拒别人的接近。

吾玉抬手,指尖一寸寸拂过剑身,终于确认了这剑的不妥之处。

是断魂剑!

他想起那日谈及伤处时,荣余的满不在乎和刻意躲闪,心尖都是疼的。

果然,他就不该轻易信了那位可以面不改色撒谎的千秋殿下!

吾玉握着断魂剑的手紧了紧,将剑往虚鼎中一收,眨眼间闪至林真人面前,满面怒容:“这剑,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林真人原本就因为这剑突然从自个儿眼前飞走而心中不安,这下面前又突然蹦出个人来,便是谁都要吓一跳的。

他被吾玉惊得心脏一疼,捂着胸口退了两步,五官都皱成一团了:“前……前辈,实不相瞒,这剑是一位高人在梦中所赠,不是我的啊。”

吾玉挑了挑眉,心下有了猜测:“此话何意?”

林真人只是个散修道士,平日里就在海内各国转悠,靠着卜卦算命、捉鬼驱邪赚些勉强糊口的银两,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清贫。

像揽月国这种牵扯夺嫡的污糟事儿,他本着修道之人最后那点底线,原本是不愿插手的。

谁曾想,就在一天夜里,他裹着破衣烂杉,缩在破庙里睡觉时,做了个梦。

梦中有个黑袍男人背对着自己,抬袖甩给了他一把剑:“明明只是求个飞升不是?可惜你现在连自个儿都养不活了,还修哪门子仙?”

还未等他想出话来反驳,那个男人又说了:“雾迭山上有位大妖,拿起你脚下那把剑,你就有足够的筹码威胁他替你做事。揽月国的四殿下向来善用阴邪手段,在那里讨个巧儿,末了再为民除害,到时名利皆收,又攒了功德,岂不是一举多得?”

此类话,向来都藏着惊天阴谋。

林真人只当这是个梦,并未往心里去,谁知一觉醒来,那梦中出现的剑,就摆在他的脚边。

那些他想要的东西,似乎就像脚边那把剑一般,唾手可得。

从前到处奔波,看人脸色的日子,他过得太久了。

而潜心修道,也并未给他带来什么具体的好处。

他想,这样一个摆在眼前的机会,就算是个陷阱,也值得他试一试。

吾玉向前迈了一步,逼视道:“那人是何模样?”

林真人目光闪烁,讷讷道:“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