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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初见犹如故人归

江灵栀与飞絮错身,走近内堂正中那锦绣盖面的圆桌,素手伸出。

刚刚触到果盘里的柑橘,忽地想起了什么,抬了头正好对上盈袖投来的目光。于是,莞尔一笑,轻声道:

“娘亲今日不在府中,也不知姐姐可曾吃了素粥?”

“大姑娘也是个执拗的性子,没夫人在旁看着,这还真说不准。”

盈袖上得前来,自然利索地半抢过江灵栀指尖所及的柑橘,一边仔细地剥着,一边说话。

“也不知大姑娘是从哪个跛脚道人赖头和尚那儿听来的话,说为人祈福还愿便不能与这人碰面,否则便是不灵。”

将剥干净的橘子托在一方白净的素娟上,双手捧着奉至江灵栀手上,看她接了,盈袖才从臂弯下抽出自己平日用的绣绢,擦着手上的果渍,眼睛却是停留在江灵栀身上不曾离开。

“您这几天心里一直记挂着大姑娘,偏偏近在咫尺又不能去瞧她。若非如此,有姑娘您去月薇苑劝着,大姑娘必是听的。”

江灵栀拣乐了一瓣橘子送进口中,甘甜沁润的果汁顿时在唇齿间生香。

她眉眼淡淡,眼中噙了柔顺如丝缎的笑意:

“这也是姐姐的一番心意,我实在不便拂拒,所幸姐姐已是缓过来了,倒也无妨。对了,盈袖你先遣人去月薇苑瞧瞧,若是姐姐今日未食早点,便嘱苑里的小厨房准备些清淡小菜混了香橼汁备好,随时可开膳。”

盈袖答应着退了出去,自去唤翠缕走这一趟差。

“今日不觉倒有些恍惚,琼儿,你去将那凝神香点上,咱们几个坐这里自在说会儿话。”

琼儿连声应着小跑到壁前那方小小的檀木浮雕香案前,揭了香炉,拿起一旁放着的火摺子点着了月麟香塔,直等氤氲清芬从墨绿的香炉顶袅袅散开,她才巧笑着回到了江灵栀和飞絮跟前。

“姑娘,今日晚间咱们也点这个香可好,我闻着着实比前日那香浓郁了许多,倒是沁人。”

江灵栀与飞絮心照不宣,只轻轻缓缓地摇了摇头,笑意冉冉拉了环儿在自己身边的圆凳上坐下。

“傻丫头,熏香可并非越浓郁越好,再昂贵不凡的也只适宜为最佳。”

琼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视线不期撞进江灵栀一双含笑的美眸里,仿佛澄净如寒潭,又缥缈似云烟,有抓不住道不明的气韵在那一双眸子里酝酿着最使人沉沦的陶醉。

屋外。

梧桐叶恍若炫彩云霞浸染如落日余晖,银杏叶子也似乎一夜之间便齐齐镀上了金边,假山顶上那一株海棠,花已零落成泥,独剩戚戚绿枝倔强的迎着秋意渐浓。

唯有那一株红山茶,也不知江尧是从何处得来,在这本该落英缤纷的时节,竟完好无损地如初见时那般热情地绽放着自己的艳烈,无半分疲倦姿态,甚是惹人垂怜。

盈袖带着月薇苑的回话进得内堂时,江灵栀正欲起身往窗橱空廊去。

“姑娘,翠缕刚从月薇苑回来,说是大姑爷一早就到了,看着大姑娘喝了点桂圆莲子羹,此时正在禅堂外守着她。”

江灵栀站在原地,垂了眸略一斟酌,立时打消了去月薇苑见礼的念头。

毕竟,她与周少柏之间的秘密已是一条解不开的纽带,彼此间倒也无须客套,只是日后一起议事恐是经常,有些话还须当着姐姐的面先说开了方才妥当。

倒也不是她担心姐姐误会什么,实在是正身正己可免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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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灵溪小脸红扑扑自街坊小友家归来之时,已是晚霞如飘带坠落山顶的时辰。

从文伯口中得知爹娘还未归府,他站着与文伯和真姨说笑了几句,便忙忙地赶来了栀香苑。

此时,窗橱护栏上的竹帘已连排放下,将一抹柔和的落霞余晖挡在屋檐外,独留了中央两扇还卷在半空,自那绛红丝绦下看去,正好瞧得见背靠栏杆而坐的盈袖和琼儿。

昏黄的烛火将她两人身形完美地掩衬在一片朦胧中。

“噔噔噔”疾步跃上楼梯,江灵溪脚不停歇转进江灵栀卧房,穿过内堂径直迈步进窗橱。

果然不出所料,姐姐正于那书桌上提笔落墨。

飞絮就坐在那鸳鸯于飞矮脚绣墩上,恹恹地半伏在书桌一脚,下巴撑在胳膊上,一手执了灯镊,有一时没一时地拨动着闪烁的火焰,微微灯烛将她侧脸描摹出温馨的轮廓。

“肚子好饿!姐姐可用过晚膳了?爹娘还没回来,我要留在姐姐这里蹭晚饭!”

江灵栀笔锋一转,抬眸间眼角眉梢竟是舒朗笑意:“可不就是在等你?瞧你闹得这一身的汗,还不先去沐浴梳洗过再来填肚子?”

盈袖早将手上的刺绣活计扔在一边站了起来,听江灵栀姐弟两说完,忙含笑应声:

“姑娘嘱苑里小厨早备好了晚膳,大姑娘那边早已经送过去了,咱们这边就等小少爷您回来一起开膳呢。”

江灵溪闻言,咧开嘴冲姐姐傻憨憨地笑着,将胳膊肘凑近鼻尖嗅了嗅,已约莫生出许多英挺气概的眉峰猛地轻蹙在一起。

先时还未注意,此刻倒还真是觉出些汗腻来。

于是,一面答应着姐姐,一面同盈袖并琼儿一道出了门去。

晚膳做的简单,只有五菜一汤,在江灵栀的再三坚持下,盈袖和琼儿才敢同飞絮一样毫无顾忌与两位主子同桌而食。

江灵溪性本纯良,自是也未生嫌隙,这一顿晚膳主仆五人倒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及至戌时正刻,江尧夫妇还未回来,江灵栀猜想必是宫中留了晚宴,遣人与文伯夫妻道了声安便早早掩了苑门。

此时的江灵溪许是因着白日里疯跑疯闹的着实累了个踏实,已连连打着哈欠睡倒在了那窗下美人榻上。

江灵栀瞧着弟弟沉沉入梦,不忍叫醒他,再加上如今夜深秋意凉,江灵溪又正睡得酣热,恐来去这一热一冷间不慎又感寒症,索性便默允了他留在这里。

刚点了安神香的飞絮回身间眼尖地瞥见自家姑娘蹲下身试图背起小少爷的动作,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刚巧落了纱帐的盈袖也注意到了这边,两人一个拦了江灵栀,另一个动作轻柔地将沉睡的江灵溪慢慢扶起。

江灵溪勉强动了动眼皮,迷迷糊糊地被飞絮和盈袖架进暖阁。

将他安置在那红木嵌黄杨镂雕花卉架子床上,替他盖好云纹锦被,落下碧海天青烟罗幔,又喊了小丫鬟来在暖阁外守夜,盈袖二人这才沿着窄不过两人并肩的小廊向前行了七八米,反掩了一道楠木隔栅,回了江灵栀闺房。

夜深。

月影狡黠的钻进屋中,落尽一地银白。

熄灯前,盈袖款款告退后,江灵栀以飞絮作伴为由,谴了琼儿去飞絮屋中休息,此刻,内堂中只剩下她主仆二人尚在窃窃私语。

“要不……我再试试?”江灵栀和衣环抱双膝坐在美人榻上,月蓝锦纱在清辉点点斑驳下更衬得双眼如幽潭深邃。

蹲坐在榻前脚凳上,半个肘子撑在榻边的飞絮没有出声回答,只仰头望着仿佛周身散发着月白荧光的姑娘,结结实实点了头。

中天之上,弦月虽初初如弯眉,却也是柔影广袤。

檐外,风灯在深夜晚风洗礼中止不住地摇晃着。

檐内,四周竹帘掩护下,窗橱高挂于梁的绣灯正熠熠生辉彰显着婉约之韵。

不过须臾,窗橱内便轻轻启开一道仅可一人侧身而入的门缝,紧接着就有一道温婉又清甜的声音翩然飞出。

“你……在吗?”

与清晨一模一样的疑问。

然而,仍旧是半晌都没动静。

江灵栀以为自己终究是算错了这一步,情绪不明地低垂了头,盯着脚下被绣灯拉长的身影,暗自长叹一声,退后两步就要合了那落地窗扇。

正在这时,竹帘似乎传来一阵轻响,绣灯下坠着的流苏珞打着旋儿飘动了起来,直感有风自面前袭来的江灵栀下意识抬眸向那风来处探去。

一个陌生却又让人感觉到莫名熟悉的身影正端端站在眼前,声音清冷毫无温度。

“夜影阁秘卫见过主上!”

一袭黑衣修身长立,戴着半张蝠翼面具,银黑如曜石,一张脸除了那双看似凉薄的双唇外皆被掩藏于其后,腰上一侧挂着一枚通透胜雪的玉牌,并……一个紫檀色绣荷!上绣的那株栀子花深深晃入江灵栀双眼,拂去她心上一层就要冷凝如霜的缭绕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