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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医者仁心天自佑

“薇儿大病初愈正是心累身乏的时候,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只管挤在这一处扰她,真是也越发糊涂了。想必渡此生死劫,他小两口往后定然愈加知道珍惜彼此,也是福气。”

江夫人知女儿断不会无缘无故在人前这般失礼,稍一思索,便在周少柏开口掩饰前先替他两个说了话。

周夫人偷瞄了眼不动声色的丈夫,起身对江尧清清浅浅地一抿唇,接了江夫人的话,道:“是啊,生死面前最能知真情可贵,也难怪他两个竟是将咱们当了透明人,倒是咱们这些老人家碍了他夫妻二人叙话。”

江尧抚须瞧着大女儿裹了晚霞似的脸颊,又见她神情间除了羞赧竟无半分愧然,便知她一向逆来顺受视礼为尊的心性或许将要在此刻慢慢转变,心下也生出些许欣慰安然。

“江大人素日政务劳苦,闲暇时间甚少,难得今日你我都无公务缠身,不知江大人可否赏脸与周某小坐片刻?”

周焕面上依旧威厉却也没有丁点波澜,走近妻子身旁,对江尧虚拱了手,邀请他前往中堂。

“既是周大人盛情,江某自当奉陪。”

江尧广袖轻拂站起身往周焕的方向走了两步,也做势虚拱了手,微微颔首回答。

江夫人趁机退开到江尧身后,抿唇笑着对病榻上还执手相握的两人羞羞脸,忙又恢复了正经神色,从江尧身后挪步出来,微侧了身抬眸瞧着自家夫君,眼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骄傲。

周夫人看在眼里,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江大人这边请!”

周焕先走了两步候在屏风前,回了身抬手做引路状,江尧又转头与大女儿叮嘱了几句,眼角瞥过床尾处不打算动身离开的二女儿,心下立时明了,便又对江夫人轻声说了一句,江夫人点头会意。

夫妻两人并肩随了周焕离开内阁,周夫人不知细里正欲唤了纹丝不动的江灵栀一道出去,周少柏先过来扶了她的手臂,一边往外送着一边笑语。

“娘您请先过去,二妹妹今日过来还未与她姐姐说上话,且容她姊妹两个说些体己话,况且二妹妹这身装扮也实在是不便与长辈们同桌饮食,恐大伙彼此生出不自来,待会儿她与我们一道在此用膳就好,娘您不用操心。”

周夫人听着儿子的话,将转过屏风时顺带回头瞧了那边呆呆站立的江灵栀,明白了儿子的用意。

也是,她既然在自家人面前都不肯摘下那覆面锦纱,想来必是有难言之隐,此时若勉强了她过去同席,在长辈面前尴尬倒是事小,就怕她会多心。

来到外厅,周夫人又往屏风处瞟了眼,确定离间的人已看不见他们,稍顿了脚步,轻戳儿子的鬓角刻意板了脸嗔责起来。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分不清轻重尊卑?你媳妇儿的脚踏上也是你该跪的?把你的颜面放在何处?又把你媳妇儿置于何地?更不像话的是竟还当着众人的面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周少柏见母亲虽神色严厉,言语却轻缓平和甚至故意压低了声线,便知道她也只是殷切的告诫而非指责,当下点头应了,就差指天发誓的于母亲保证道:“儿知错了,娘您放心,我与梦娴保证不会在二妹妹面前再失了分寸。”

周夫人盯着儿子的眼睛看了又看,见他并没有表现出撒谎时那改不了的习惯,只当他真的将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缓和连面色,轻拍儿子搀扶在她臂弯和腕间的手,语重心长地低声叮咛。

“娘知梦娴在你心中的地位,也欣慰你能于千万人中与两心相悦之人相守不离,但是少柏你千万记得,这世间有缘法,一切皆自然,凡是万物若是在意的过了限度,便会招来灾祸,岂不闻常言道是‘越珍惜越容易失去’?”

周少柏闻言,心中一动,竟觉母亲此番言语不同寻常,虽似在劝告可细听又觉得她是有什么话要提醒自己,待再要捕捉到更深却是无门可入,只能怔怔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陷入深思。

少顷,他回神过来,低垂眉眼,自嘲地轻歪了嘴角,缓缓摇头:都说女人家心思重,这些话里的隐患之思许是娘连日里忧心过度所致,她一向不问闲事,又怎会知梦娴病重的原因呢?真是该死,竟然会怀疑到娘身上去!

再抬眼望一望院中苍珑翠瑛,想到母亲试图从自己眼中得到结论的认真模样,周少柏又哑然失笑:都说知子莫若母,诚然如是!只是这次娘您可是算漏了一着,毕竟,“言而无信”跟“说谎”可是两回事,我既没有撒谎,又怎么会忍不住眼神飘移到左下方呢?

进得内阁,果见江灵栀已坐在床沿为妻子诊脉,周少柏紧步上前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紧张地注意一会儿她把脉又观察一会儿她的眼色,直到江灵栀轻笑着收回了妻子腕脉上的手,他才同时因着她眼角的浅浅笑意而完全舒了口气。

“原来竟真的是你!还不快老实告诉姐姐,你怎会问诊的?可是你师父教授于你?爹娘不是早叮嘱过你莫要学这些伤神费脑的东西,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江灵薇眼睛不离妹妹一分,搁在锦被上的手先是紧紧握在一起,整个人又忽地坐起,直挺挺面向妹妹,轻扣了她的双臂,紧蹙秀眉问出一连串的担心忧虑。

“快告诉我!你学这些个劳人的学问有没有受过什么伤?有没有因为这样发过病?”

之前,江灵栀甫一见众人尽皆离去,便忙上前不由分说对江灵薇从眼睛、口舌、咽喉及腰腹胃部一一检查问询了一番,并没给姐姐半分闲话的机会就抓了她的手开始诊脉。

江灵薇几次想要开口,可瞧着妹妹眼中的郑重并些许焦灼,她硬生生将满心的困惑忍到了现在,终是有了机会。

“姐姐你不要生气,实在不是栀儿有意隐瞒,你看看你方才的慌乱就知道栀儿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明会医术这件事了,正是担心你们会有这般反应。”

江灵栀说着起了身,一步一步徐徐缓缓走近窗前,凝视着窗下的美人蕉,声音虽裹着会心笑意,可眼眸中却无丁点舒朗,反而更多了惆怅阴郁。

“我虽身体孱弱可哪里就会那般无用了呢?竟是连学问也做不得?况且,医者仁心,仁心者天佑之,我必会再活过下一个十五年!”

医者仁心!谋者诛心!我这心自是可以分作两半各自为用,唯这年寿却是最预料不到也最控制不得的,只祈求上苍能真的再多允我些年时,除非亲眼确认江家永无灾无祸,否则却叫我如何瞑目?

江灵薇还要再说什么,被一步上前坐在床沿上的周少柏示意制止。

见自家夫君别有深意地暗暗摇头,江灵薇再度回望着窗前的妹妹,仿佛窥见了涌动不息的落寞无助,倏然,心中更生内疚疼惜,一时语塞,竟是张嘴忘记了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