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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暗夜噬人待天明

是夜。

“姑娘,该歇息了。”

端来参茶的飞絮将托盘搁在圆桌上,揭了垂珠帘,来到竹卷碧纱悬挂的廊台,江灵栀正侧卧于美人榻上轻摇蒲扇阅着手中书卷。

“瞧瞧,您这身子万不可着凉,您倒好,还卷了竹帘在这廊台吹夜风,要是让师父知道了不定怎么责骂我呢?”

说着话就要上前放下碧纱前用丝带卷起的竹帘,江灵栀忙起身拦了她的动作,也不接她的话,反转移了话题,微醺着眉目,轻问:“今日的事可得了?”

“嗯。”

得意地弯了眉眼,飞絮从衣袖中抽出一纸书来递于江灵栀,又随她来到另一侧的书桌前,坐在碧纱下栏杆前的横板上,双臂交叉半伏在桌案,盯着自家姑娘的举动。

“周府的人还真不好忽悠,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唇舌才诓骗得那负责煎药的小丫头将药方于我瞧了,这是我方才默写出来的,绝无一字之差。”

飞絮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对于这一点,江灵栀丝毫不怀疑,只将药方在灯下细细看了两三遍,并无纰漏之处,她拧了眉头。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此事与许世泽无关?

飞絮注意到自家姑娘的神情,又见她凝眸再细细查看药方,忽地想起什么,急忙说道:“姑娘,听那小丫头说这副药是绝苦的,先时大姑娘每每饮下尽是吐了出来,好在许名医另添了百合甜汤,每次喝药时以百合甜汤为辅,倒是再没呕过了。”

百合汤?

江灵栀将药方折起,双眼平视前方软榻处小几上放置的一盆清水百合陷入深思,飞絮只在一旁托腮瞧着,并不出声打扰。

忽地,似有一道灵光击中天灵,江灵栀纤指猛地攥紧,竟是将手中药方都捏的变了形状。

“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飞絮忙问。

“那个小丫头,她可有说是用的哪种百合?”

“这个倒是不知,她只说是许名医将晒干的花瓣交予她熬煮的,那花瓣小小的倒是色彩鲜艳很是好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江灵栀喃喃着将手中已被捏的裂了缝的药方打开,找到四位药材标记出来。

龙胆草,石斛,知母,黄柏。

这四味药本是用于阴虚火旺的上品,可是加上姜糖雪梨,便有了月满则亏的苗头,正所谓是药三分毒,若是找到一个契点,良药也会瞬间变成杀人无形的毒药,而最主要的问题便是出在那百合汤上,

“若是料想不错,许大夫所谓的百合汤是以山谷百合为引的。”

“山谷百合?那是何物?”

飞絮虽久伴自家姑娘身侧,但自小对医药之理难以熟识,不论如何鞭策努力,始终难以融会贯通,只停于皮毛。

好在她却是厨艺绝佳,每每看着自家姑娘食不下咽之时还能吃下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想着总算也能照顾到姑娘,也稍稍填补了这块心病。

“山谷百合也名君影草,有毒,食之不当则轻者呕吐腹泻,重者可致心律不齐甚至心梗而亡。”

在飞絮惊诧的目光中,江灵栀眸子危险地眯起:“真不愧是当世名医,可却凭白侮了自己的名字。”

许世泽!许以举世恩泽?

飞絮深深蹙起眉头,咬牙切齿表示难以理解。

“可一个当世名医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会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治她于死地不可?”

“这个我还没办法弄明白,不过,首先要做的便是要认清姐姐的枕边人。”

大姑爷?

在飞絮无限的困惑中,江灵栀终是将前因后果细细讲于她听了……

捧着那三颗不同寻常的石子端详着,飞絮还是没办法消化姑娘所说的一切,可这三颗材质非凡的石子却又是不能反驳的证据。

纵然满心疑窦,但她相信姑娘所说的一切,尤其事关江家未来的运势成败,即便只是杞人忧天,可未雨绸缪总是不错的。

“姑娘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姐姐如今的状况已是病入膏肓,非神仙妙药不能痊愈,还好我有师父赠的‘长生’,所幸正好对症。今日我借着霜糖陈皮喂了两颗于姐姐,散了久积的毒性必会引发一系列病状,若她能挺得过今晚,便是过了性命之虞,往后只需用些寻常的药调理便是,若是挺不过今晚……”

“便如何?”飞絮急问。

江灵栀没有回答,飞絮心领神会,若是大姑娘挺不过这个坎,明日便也是自家姑娘心死之日。

忐忑不安席卷着两人,又恐父亲望见楼阁灯火心生担忧,两人熄了灯于暗夜中执手相握,倚在那栏杆前凝视着噬人的黑夜,在煎熬中等待黎明。

这夜,周府自悦薇苑向整个府邸蔓延着慌乱。

江灵薇时而发冷时而喊热,时而大呕时而腹泻,时而惊厥时而清醒……

直到后半夜方才在呕出一口黑血后昏睡了过去。

清洁污秽,换衣擦洗,这一切的一切,周少柏始终陪在身边亲力亲为,不许任何人碰她,就算父亲的呵责和母亲的规劝,他也充耳不闻,未曾有一丝放开怀抱妻子的双手。

其实,也是有好几个瞬间,他想听从岳母的话让许名医把脉、问诊、下药,可最终,他还是把最后一搏压在了江灵栀身上,听从了她的嘱咐。

“不管今夜发生何事,别让任何人接近姐姐,尤其暂不可听许世泽的话。”

虽然不明白为何江灵栀会无缘无故怀疑许名医,但他深知这是妻子唯一一次生还的机会,断不可大意。

眼看着周少柏不给自己插手的机会,许世泽退在一边角落,眼角瞥向窗外,心头生出愧疚,却也是如海浪翻涌般一拍即过。

世上千般人,万般无奈,总要有人牺牲。名誉虽十分重要,可也不及那一心人的情谊深重。为不负于她,只好委屈少夫人先赴黄泉了。

天刚破晓,整夜未眠的江灵栀与飞絮已梳洗妥当,换上衣服下得楼来,转进后院,于满地栀子花丛中数着花瓣妄图静心。

同样未眠的周少柏因着揪心之痛双眼中布满了血丝,不顾身阶坐在脚蹋上紧紧握着江灵薇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盯着依旧昏睡不醒的江灵薇,生怕一个眨眼就再也捕捉不到她的气息。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希望越来越渺茫,心痛到无法呼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有那么一瞬间,周少柏有种随了妻子去的窒息感。

周夫人端了两碗清粥走了进来,心疼不已地望着儿子,湿了眼眶。

将手中托盘搁在窗下的高脚长桌上,她先俯身过去轻轻摇醒了椅子上刚刚眯了眼小寐的江夫人,指了指桌上的粥菜。

江夫人醒来第一眼忙先望向床榻,见周少柏还是一动未动,心头梗塞不已,对劝说她喝点粥稍稍垫垫肚子的周夫人无力地摆了摆手。

周夫人见劝说不过,转而同样将视线落于床榻前,心知自是无论如何也唤不来儿子离了那里,只能无奈又哀怜地用手帕擦着眼角,心中默默祈祷着儿媳安然度过这场大劫,恳求她一并还了儿子的心魂。

众人重新聚集在屋中,瞧着大家伙的神色,俱已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尽皆一言不发等着最终结果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