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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困兽之斗

如果不提它那独特的名字和令人毛骨悚然的传闻,食人山其实是个美丽得如同仙境一样的地方,山峦叠嶂,万顷林海,终年被白雾笼罩,彰显出一片亘古与原始之美。山底有个淡绿色的湖泊,在没有风的日子,光滑如镜,倒映着四周的山色。从山脚往上走,可以看到高大茂密的茫茫林苍已经被深秋涂抹得一片红一片黄,如火如荼,层林尽染。沿途长着不知名的粉红色和粉蓝色小花,还生着一种顶端卷起来的蕨草。沿途不时可以采到红色的浆果,微风吹来,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空气里还浮着树木的淡淡清香。

大抵世间过于美丽的事物都需要格外小心,再没有比食人山更好的藏匿所在了。

“易公子,你上次来这里,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曾远问道。

“倒是有一件不大寻常,我走到一处后,发现无论如何走都在原地转圈,走了两个时辰还是如此。”

“那是遇到鬼打墙了。”何代平道。

“那易公子,你后来是怎么走出来的呢?”蓁蓁问道。

“我当时未想太多,因为我生来对方向就不是非常清楚,以为走错了路,因此就采用了一个笨法子。”

“什么法子?”众人皆好奇问道。

“我施展轻功跃到树顶尖上,踩着每棵树的树尖,朝着山脚那个镜湖飞奔,一会儿便下来了。”

“……”这轻功也是有些骇人,不走路便不会走错路了。王安彬心道,本来还指望此人带路的,他的法子除了晟陶可以一试,别人大概都指望不上了,不过江湖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

食人山的大树遮天蔽日,虽是青天白日,却感觉阴阴沉沉的。众人走了一炷香的时辰,走得汗流浃背,几人脚程很快,渐渐地便进入了密林深处,不远处就是一条长长的羊肠小道,羊肠小道两侧都是斜坡,王安彬、易柏瑄走在最后,曾远、晟陶在前,蓁蓁和小师弟走在中间。

走到这个混混沌沌的地方,凭着王安彬对于危险的直觉,他总觉得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在某个黑黝黝的地方睁着眼睛盯着他们。

“大家小心。”他出声提醒道。

众人不禁将耳朵竖直,倾听周围的动静。但除了脚步声和他们间或说话的声音,什么都没有,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安静却让人更加不安,汗毛竖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安静了,王安彬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动。一会儿,远处便出现了一个稍微宽阔一点的空地,上面铺满了枯枝落叶,空地旁边有一棵矮脖子树。

王安彬心忧燎原的下落,并没有让众人停下来休息。又走了一炷香的时辰,王安彬又看到了那个稍微宽阔一点的空地,上面铺满了枯枝落叶,以及旁边的那棵矮脖子树。原来真的有鬼打墙,真是白日撞鬼!

这里大雾弥漫,云烟缭绕,每条路看着都差不多。能像易柏瑄那样踩着树尖尖跑的估计只有晟陶了,其他人怎么办?若暗处的眼睛想对他们这群人下手,最省时省力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分开,然后再逐个击破。

“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可单独行动,我们必须靠在一起。”王安彬道,几个师弟师妹一直都很听他的话,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宋捕快和何代平也都自觉地听他的安排。

曾远从他的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道:“这个雾有点古怪,你们在鼻子下面都抹一点这个药膏,以防万一。”说完给每个人鼻子下面都抹了一点,药膏抹在鼻子下面清清凉凉的,这是上好的“清心膏”,是迷魂、迷药一类东西的克星。

王安彬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形势,现在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远处的视线被大雾笼罩住了,看不清是什么。心道,最好的下手时机就是猎物胆子被吓破的时候,所以必须时时保持清醒并且警惕。又如是走了一炷香的时辰,王安彬简直想戳瞎自己的眼睛,只见前面又出现了刚刚那块空地!

天色越来越昏沉,树林中雾气缭绕,若这么一直走下去,晚上在这里过夜恐怕大大的不妙,谁知道会发生点什么?燎原还在某个回荡着绝望的地方等着他们去救,王安彬感觉到,众人的情绪越来越恐慌。

宋捕快道:“怎么又回来了?!”

何代平呐呐道:“鬼打墙了,鬼打墙了。”一脸的惊恐之色。

晟陶道:“真是活见鬼!”

晟陶和曾远两个人都剑拔弩张,就像随时要暴起一般。

此时,小师弟冷静开口道:“这不是鬼打墙,此地暗含八门遁甲之术。我们刚刚走过的空地看似是同一块,实则是两块空地,这两块空地看着极其相似,实则有所差异。此处是第一块空地。但再往前走,该又遇到第二块空地了,对方似乎想把我们困在这里。”小师弟一向过目不忘,对细枝末节也记忆十分清晰,因此王安彬对他说的话毫不怀疑。

何代平道:“你这小娃娃,何以知道这是两块空地,看着是一模一样的地方啊!”

小师弟道:“看得出来,对方费了很多心思想布置得一模一样,但是前面空地旁边那棵树的枝桠比第二块空地的枝桠弯得稍微厉害一点点,而且我特地数了一下,那棵树顶端的叶片有三片叶子,第二块空地那棵只有两片,我开始以为可能是掉了一片叶子,但是我们刚刚又回来了,三片叶子好端端的长在那儿。”

众人:“……”心道,这是啥人啊……

宋捕快道:“那你看,可有破解的法子?”

小师弟道:“我既已识得,自是有破解的法子,不过是一些浅显的障眼法。”

众人:“如何破解?!”

小师弟道:“奇门遁甲最初共有四千三百二十局,风后改良为一千零八十局,到周朝时姜尚因为行军布阵的需要压缩为七十二局,汉代的张良得黄石公传授后,再次改为现在使用的阴遁九局、阳遁九局,共十八局。“奇”分为乙、丙、丁三奇,“门”分为开、休、生、伤、杜、景、惊、死这八门。“遁甲”分为天遁、地遁、人遁、风遁、云遁、龙遁、虎遁、神遁、鬼遁九遁。须先从“生”门处……”

曾远道:“打住打住,听不懂听不懂,讲人话。”

小师弟道:“若要解释明白确实太复杂,你们跟我走便是。”说完走到前面,带着众人东穿西穿,并不循着羊肠小道设计好的路途走,而是时而下斜坡,时而又上高坡,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众人便发觉走出了那怪圈。众人对小师弟皆叹服。

晟陶道:“小师弟,你是如何得知破解的法子?”

小师弟道:“藏书阁南侧第三层书架上便有一本《秘藏通玄变化六阴洞微遁甲真经》特地讲奇门遁甲之术,我看了觉得有趣,便向梁夫子请教过,她又给了我《轩辕本纪》《神机制敌太白阴经》《烟波钓叟歌》等书,于是便识得,其中千变万化,这里出现的只不过是最最皮毛的一种。”

“……”对于这群不爱看书的人来说,打死也不会去翻那本劳什子《秘藏通玄变化六阴洞微遁甲真经》的。

几人越往食人山深处走,树木便越是高大茂密,遮天蔽日,这里的树木每一棵都粗得需要三四个成年人合抱,连裸露在外的树根都有人的腰粗,不知已有几百年,有的老树树身上还长着黑黝黝的树洞,就像树的大嘴。除了老树,这里还生着一种淡棕色的藤曼,藤曼弯弯曲曲地攀沿着老树的枝干生长,又沿着枝桠一缕一缕帘子似的垂下来。黑色的土壤肥得像要流出油,踩上去松松软软,隔不了多远便有一个小塘子,里面的水竟然带着淡淡的湖蓝色。

易柏瑄道:“我已经完全不记得来时的路了。”弯弯绕绕地走这么久,早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更莫提按着原路回去。

晟陶道:“你是来带路的,怎地还迷路?”

易柏瑄道:“我在屋子里好端端地睡觉,是你们要请我来带路的。”意思是我既已来了,那“一念菩提”可不许反悔。这人根本就是个路痴,王安彬突然有点心疼那株“一念菩提”,还好梁夫子的“一念菩提”已经分了两三株了。

小师弟道:“放心,我记得路。”几个师兄弟已经过了惊叹师弟记忆力的阶段,反倒是何代平和宋捕快惊讶得哇哇大叫,长吁短叹。

何代平道:“小孩儿,你这小脑袋瓜是怎么长的?我那小子要是日后有你一样聪明就好了!”

宋捕快道:“真想再生个你这样的儿子!”

“……”

雾越来越大,再往前走,恐怕突然消失了个人都难以立即发现。偌大的食人山,燎原会被藏在哪里?难道……是那股力量所为吗?这片林子真的太安静了。王安彬道:“勿再往前走。”众人一听,便都停下来。“喝点水,吃些东西吧。”王安彬在一棵古树下找了个稍微平坦一些的地方,众人围着坐在一起,从包袱里拿出水和炒面吃起来。

突然,王安彬听到不远处发出了一点声音,就像有人不小心踩到什么要滑倒似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声音实在是让人浑身汗毛竖起。另外几人都看向王安彬,王安彬对他们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几人便按兵不动,继续吃着东西,只是手都无声地摸向刀,将刀柄握住。

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大家的耳朵都竖起来像动物似的听着周围的动静,在轻轻的咀嚼声中,王安彬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快了几分,握着“雪狐”的手也出了汗,但仍然装作若无其事。

王安彬伸出手,向另外几个人示意了一个数字,另外几个人也都伸出手,向他示意了一个数字。

那种被什么残忍生物的眼睛盯着的感觉越来越深。王安彬眼见天色暗了下来,算算时辰太阳已经落山了,过不了多久这片林子就会完全黑下来,不能留在这里过夜。

王安彬道:“我们原路返回。”回程的路还是晟陶和曾远走在前面,易柏瑄走在最后,一行人走过一个一个湖蓝色的小塘。

突然,王安彬听到兵器刺入肉里的声音,以及什么东西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嗬”的声音。

来了!

王安彬转身一看,不禁心中大震,只见易柏瑄一剑将一个人喉咙刺了个对穿!

来的好快!

只见那人满身的皮堆在极瘦的肢体上,显得脑袋很大,看起来如同一个行将暮年的耄耋老人,身上长了无数褐色的凸起的斑斑点点,从外貌难以分辨它的性别。它的手上拿着一根粗绳子,腰上也被绳子绑住,绳子的尽头是一个大的挂钩,正挂在头顶的一根大枝桠上。它的眼睛咕噜噜地,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似乎是不敢相信有人的剑竟可以这么快,不能相信有人可以察觉到它,或者是不能相信死亡就这样突然要降临在自己身上。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易柏瑄,带着怨毒的神色,嘴里突突地发出“嗬嗬嗬”的声音,不知道想说些什么。极暗到近乎黑色的血从它喉咙处的伤口处流出。王安彬的视线往它额头左侧看去,只见赫然有一个黑色的“卍”标记。

阴武士!!!

看到阴武士独有的黑色“卍”标记,王安彬一颗心沉到谷底,事情比他想的还要糟糕,燎原恐怕已经凶多吉少。这个东西行动如此无声无息,而易柏瑄竟然还是可以察觉到,就像后脑勺长了个眼睛似的,此人武功当真深不可测!

叶蓁蓁看到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害怕得将要惊呼出声,被曾远一把捂住了嘴巴。曾远低声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宋捕快呐呐道:“这是什么东西。”此物一出现,几人纷纷抽出刀来,紧紧地盯着密林深处。

“它刚刚想从后面袭击我。”易柏瑄道。

那个东西在空中扑腾了几下便不动了,纸片似的纤薄的身子还被绳子挂着荡来荡去,筷子似的手脚垂向地面。晟陶把那个东西从树上取下,轻飘飘地仍进一棵老树的树洞中,曾远把黑色的血迹处理干净,宛若一切从未发生。几人对了一下眼色,心里瞬间就都明白:

很可能不止这一个。

几人按照上食人山之前商量好的行动计划,若有突发情况,以“三人加五人”组合迅速展开行动,三人是指有爆破突击力量的三人组,由晟陶、曾远、易柏瑄组成,迅速搜寻附近并打击危险,五人组则负责紧跟及支援,相互之间不得离开六丈。这几人都是耳力过人、反应敏捷之人,不多时,又揪出来一个。

这一个左额上也有一个黑色“卍”标记,倒不似第一个那样浑身皱巴巴的,只是他的皮肤白惨惨的,可以看到青筋,瘆人得很。从面皮上看出此人年龄在三旬以上,但个子很矮,还不到王安彬胸膛,长着一张残忍的脸,没什么脖子。此时他被几人围在中间,一张充血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众人,手里握着一把朴刀,犹如困兽。

这个人力气极大,一时半会儿竟制服不住,就算浑身受了几处伤还在嘴里怪叫,死命挣扎,最后还是曾远一屁股坐在他身上,他才老实下来。晟陶和宋捕快拿粗绳子把他绑了个结实。

“那些被掳走的姑娘在哪里?!”王安彬将“雪狐”抵在他的心口,“雪狐”锋利,那人的胸口被刺破了半分,流出黑色的血。王安彬话音刚落,一枚袖箭便朝着王安彬的头射来!

来了!

王安彬挥刀挡开袖箭,袖箭转个身刺入了大雾中另一个方位,那个方位发出什么东西的闷哼声。“既然来了,就都出来罢!”王安彬道。

大雾中突然弹出几道身影,攻向小师弟和蓁蓁!

几人早有准备,迅速移动走位走到小师弟和蓁蓁身侧,与几道身影兵刃相交。王安彬仔细一看,这几个加上被易柏瑄一剑封喉的,和那个被绳子绑起来的,一共有八个人,这几人左额上都有一个黑色的“卍”。

一直盯着他们的,有十个。还有两个去哪了?

刚刚坐着吃东西的时候,他便是伸出手示意了一个“十”字,表示他听到了十个,晟陶、易柏瑄示意的数字也是十,曾远示意的是“八”,小师弟示意的是“五”,蓁蓁示意的是“四”,宋捕快和何代平都示意的“一”,表示只听到了一个。

六个阴武士围着他们交手,他们的招数狠辣无匹,招招都是攻向人的眼睛、喉咙的要害。几人中,何代平和宋捕快的功夫最弱,不多时他们的胳膊和腿都受了伤,若不是王安彬和曾远,他们只怕是已经丧命。这六个阴武士的功夫显然不弱。

突然!一个阴武士倒挂着从头顶密林处钻出来,抓向蓁蓁!王安彬、晟陶、曾远和易柏瑄都被缠住,一时难以分身,王安彬一见头上的那个阴武士,大叫:

“不好!”

小师弟和蓁蓁离得最近,他最先反应过来,只见他高高跃起,用他那把“黑豹”一刀利落地砍掉了那倒挂着的阴武士的脑袋和手。好骇人的力气!

那阴武士伤口处迸出的大量的黑色液体溅得小师弟一脸都是。小师弟突然捂住脸,浑身痉挛,像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一般。“他们身体里有毒!不可弄到眼睛里!!”小师弟用尽全力大喊道,说完疯狂地用衣服擦拭迸到脸上、眼睛里的黑色液体。又趴到蓝池子边上疯狂地洗眼睛。蓁蓁在一旁护着他,那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小丫头此时竟一脸地肃杀,像个保护幼崽的小母狼。

那几个阴武士似乎有意在将他们往一个方向引,这么交手几个回合,他们已经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你们看那边!”曾远的声音传来,一向冷静自持的曾远声音竟然在微微发抖。其他人撇向曾远所示意的方位,脸色都是一变!

只见那地上一具一具的皑皑白骨,每一具都呈“十”字,头连着脚,脚连着头,向远处一个方向延申,这样的尸骨线,不止一条,而是几乎覆盖了整片山!在视线范围内的尸骨,就有几十具之多!

王安彬脑子里嗡地一声,能造成这么大规模的尸骨林,密林里绝对不止跟他们相斗的这几个东西,再斗下去惹出什么东西,只怕所有人的命都要交代在这儿!他大喊道:

“撤!!!”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王安彬目光所及之处,是影影绰绰的人头耸动,耳朵所听之处,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