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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河灯

七月十四、止观寺。

今夜的寺庙香火极旺,善男信女来参拜之后,还要下山去知足河畔放灯。

今日是林憬还替其亡母做法事的最后一天,法事做完已是亥时末,梵音渐歇,夜深人静。

盈持与小狐狸在寺内已待了三日,由于回池府路途较远,因此便仍在止观寺的客寮之中歇宿一晚。

小狐狸年纪小,撑不住已去睡了。

盈持手中提着灯笼,跟在林憬还后面,穿过大殿旁长长的甬道,月色清亮如水,照在寺院一方方厚重的青石铺地上,参天的古木也落下斑驳的阴影,凉风吹过,地上长长的影子婆娑摇曳,相形之下灯笼的光反倒暗淡无力。

止观寺建在半山,下山时要走一段窄长的石阶,寺院浑厚的钟声在他们身后悠扬地响起,盈持抬眼望着四面起伏的黝黑的山峦与将熟未熟的田亩,空中一轮光明的月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此地真好。”

“今儿是盂兰盆节,你不怕吗?”连日以来十分沉默的林憬还忽然开口问道。

“怕?”盈持微微惊讶地一怔,然后淡淡地道,“我怕的。”

怕人。

盈持垂下睫帘,在心下默默地补充。

她并未留意前方林憬还的脚步几不可见地慢了下来,且蓦然回身凶猛地朝她虎扑过来,“嗷”地一声低吼骤然面目狰狞。

盈持骇得一屁股坐倒在冰凉的石阶上,双手紧握着灯笼,怔怔地望着林憬还。

却忽见林憬还忍不住展颜,笑声清朗地返身,得意地往山下走去。

盈持心扑扑跳着,立刻猜到被戏弄了,不由得瞠目地跺了下脚,待起身去追赶,虽月华皎洁,到底石阶一层层密密向下,一个不留神便要踏空,盈持不做无谓的牺牲,紧赶慢赶,哪里真追得上前方步履如风的林憬还。

眼睁睁望着林憬还秀拔的背影,郁闷地吐槽:幼稚!

走下知足河畔的水桥,只见一弯幽蓝的流水,前头星星点点的荷灯已经飘远,林憬还点亮了手中的荷花灯,俯身放入水中,不一会儿那薄薄的半透明的纸灯便随着水流朝前行去。

林憬还回去岸上,跟着那盏河灯慢慢地走,盈持缀在后面,不解地望着他。

待送了一程,林憬还便在一株临水的树下找了处地方,铺了块布,坐了下来,又从带下山来的篮子里头取出一包桂圆来,递与盈持。

盈持接过,剥了颗往口中送去,一抬眼却见林憬还的目光还是向前凝望着远去的那盏河灯,不由得问:“令堂过世很多年了么?”

“你怎会晓得?”

“这边总理处的大和尚跟你很熟的样子。”

止观寺离皇城较远,但在老一辈勋贵的女眷圈中却很受追捧,比如六月二十八日是西北侯府老太太的生辰,因此侯夫人与二夫人每年会提前三日,带着长安姊弟几个来止观寺为老太太祈福。

因此像林憬还这样离中元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再来约做法事,且能一约就成的,非熟识的香客不能办到的。

林憬还便“嗯”了声,幽幽地道:“家母过世有七年了。”

盈持便不响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别人。

谁知林憬还偏转过脸来看着她,盈持只得干巴巴地来了一句:“你好好活着,令堂泉下有知,自然瞑目。”

见林憬还低头不语,视线落在脚下昏黄的灯笼上,于是只得又问:“令堂因病离逝的么?”

“只是一场风寒,她去的很快,无甚苦痛。”

盈持抬起疑惑的眼,月亮的银光洒在林憬还的脸上,他形容淡淡,盈持却看不清他的眸子。

然而盈持却不大相信事情只是这样简单纯粹。

林夫人过世之后,林憬还的长姊嫁与一名商贾,而林憬还自己呢,也不待在林家,却是寄居在池府跟在池羲光身边做伴读!

“噗”地一声,盈持若有所思地吐出桂圆的核,在面前的草丛间一闪而逝:“明年这儿就会长出几株桂圆树来。”

“做梦!”

正当盈持觉得该把石阶上的账清算一下的时候,忽然林憬还“呼”地吹灭了灯笼的光,手臂一勾将盈持揽到怀中,还拿手捂着盈持的嘴,弯腰趴在草际:“别出声。”

没多久,前方路旁几丛树上扑楞楞飞蹿出几只惊鸟,两匹快马马蹄哒哒地越弛越近,就在盈持二人等他们走过时,不想其中一匹马上有人勒了缰绳:“吁——”

前头的便打马回来:“你做什么?”

“等等后面的人。”

“老爷教把这几车东西送出去,天亮之前倘若赶不到,这万一横生枝节,到时如何交差?”细听声音,很有些不耐烦,竟像是池府的何管事

“来得及。那些车脚夫不停地赶了两个时辰了,到通州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要绕弯子过去,东西又重,吃不消的。”这一声音显得很随意。

“累?这就是他们的活,他们拿工钱的。再者,若出了事,你担还是我担?”何管事没好气地道。

“到那边,先派人走快些,教钱铺里的人出来接。”

“你有没有脑子?!你当走亲戚呢,不嫌热闹!”何管事低声呵斥道,“咱们将东西送到钱铺,若来得及还得趁天黑赶回,若来不及露了行藏,还得往当号去避一避,你不烦我还嫌烦。”

谁知那一个声音笑了笑:“往当号去做什么?我听说那边织女楼每个月都要进几个新面孔,我请你罢了。”

何管事便咬牙切齿地笑骂:“你小子原来动这个念头呢!”

正说着,路上便有小队人马的声音辘辘过来,似乎有人推拉着重物,还有人压低了声音催促:“后面跟紧点……快走……到了地方请大家喝酒。”

那队人在这边歇了会儿,何管事两人也不再闲话,不过片刻,又催促着起身,待车马的声音渐渐远去,林憬还与盈持才悄悄抬起头来,从半人高的草丛里站起来。

“这些车辙印可真够深的。”

盈持重新点了灯笼,照着黑漆漆的路面,此处不是官道,是止观寺的善男信女们捐钱修的夯土道路。

也算结实了,但是依旧留下了几道曲曲弯弯的车辙印子,深嵌土中。

“大约过去了二十车。”林憬还蹲在地上细细地瞧过,淡淡地道。

盈持挑了挑眉:“十之八九装的银箱,这么说至少有四十万两。”

林憬还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土,低头沉吟多时,方道:“前儿我在学里,听闻江南道发生水患。因苏松河河道淤塞,洪水泛滥,苏湖等地的松江府、常州府、苏州府一片泽国。今岁晚秋的稻谷收成怕是无望了。”

盈持不解地问:“你对江南倒是熟悉。”

不料林憬还看着她时神色有些古怪,眸中还若有所思:“我结识羲光之前,已在南边游历了两年,多少都知道些。后来又在江南道的池家老宅里头待过一年,去岁的秋天才与羲光一道回到京城的。”

“江南道池家老宅?”

林憬还见盈持呆呆地,遂又道:“池府的原籍苏州府的吴江县——你是忘了么?李嬷嬷是在羲光的院子里侍候的,不也是那会儿跟着羲光打南边过来的么?”

盈持抬起手背搓了搓额头:“去岁腊月里我踩着冰跌了一跤,自那之后以前的事儿都不大记得了。”

“原来如此。”林憬还低头细细地瞧她脸上的淤青,已淡得快消失了,语气中有几不可见叹息,声音便转而温柔许多,“之前在南边的时候,李嬷嬷倒是偶尔有打个照面,你竟不大见,想是你年纪小,还不曾上来侍候的缘故。”

盈持却仍是脑中一片空白,茫然道:“想来是这样。”

林憬还收拾了下,提着篮子往回走,盈持又十分好奇地追上前,问道:“如此说来,你十岁就外出游学了?”

“嗯,我七岁时就到处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