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君寒听着隔壁传来的阵阵哭声，眼神无波无澜。
他坐在桌前。
自顾地夹了一口小菜。
微微皱了皱眉头。
“少爷，不合胃口吗？要不孙壮去外面酒楼买点回来。”
叶君寒清冽的声音响起，“不用了。”
他慢条斯理的喝完手里的粥。
看不出喜怒，却再也没碰那菜一筷子。
“云风那边如何了？”
他拿起雪白的巾布，拭了拭唇角，漫不经心的问道。
孙壮正襟危坐，低声回报“传来消息说，云风那边日夜合账，林家家业之巨，超过我们想象。不过，粗算下来，从林清海书房密室找到的商船账本和藏着的金银数目对的上。他没撒谎。”
书生眼睛里闪过一道莫测的光。
他点了点头。
“他没有必要撒谎。”
林清海是个聪明人，他很明白，若是他们得不到想要的，林仙儿，他唯一的女儿，就要遭受难以想象的折磨了。
所以很痛快就告诉了叶君寒所有。
“林家当真豪富，云风说光那些账本就收了一大个箱子。更别提那些金银珠宝，密密麻麻塞满了林清海书房地下的整个密室。听云风说，这些钱粗算下来，大约有国库的三分之一！”
孙壮眼睛瞪得圆鼓鼓的。
那可是国库啊！
举国多年的财富汇聚之地。
叶君寒勾唇笑了笑，“他在这经营多年。这地方向来蛇鼠聚集，贫困潦倒，无人愿来。可他却有胆识，偷开海禁，走一条无人敢走之路，可以称得上人物了。若不是囿于国法，他摊子再铺大些，怕是国库都没有他富。”
若不是当年，他在兖州无意间看见下人送来的物品里，有一颗舶来的珠子，这东西他只在京都见过，疑惑这兖州竟也有这等有钱都买不着的东西。
动用势力，千方百计抽丝剥茧，寻根溯源查到了林清海，他竟也不知这无人问津的潮州，居然出了如此人物。
乘着藩王作乱悄然发家，这么多年也无人发现，倒是真有些本事。
奈何，生不逢时。
世事逼人，他若不狠下心算计别人，自己就会陷入难以挽回的境地。
“少爷，那为何还......留着林家小姐。孙壮知道林家小姐长得确实好看，您又教了她四年，心中不忍也是应该的。可是林家已然到手了，您迟早要回兖州......这林家小姐到时候肯定会知道真相，您现在瞒着也不是个事啊！”
孙壮憨厚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书生摩挲着茶杯，半天没有出声。
“我答应了她父亲要留她一命。”
“那把她安置好，我们就走？”
书生微微垂眸，烛光下，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越发看不出神色。
“还有一件事，我要确认一下。”
严格意义上，应该是两件事要确认。
一来，林清海虽然没必要撒谎，可狡兔三窟，他这样聪慧的人怎么会不留些后手。
虽然云风回报账本对上了，可叶君寒敏感的意识到，那只是商船的账本。
他心中的猜测略有了些依据，林清海果然老奸巨猾。
如今，林家滔天巨富摆在他眼前，却和他毫无关系。
这些，都是要送到京里的。
可，明账已结，暗账呢？
林清海做官多年，也不是什么清官。
私下的产业所出，收受的贿赂，加起来怕也不是个小数字。
这笔账......在哪里呢？
他在林仙儿最脆弱的时候，最不设防的时候，依然演着诸葛四福的戏，这一留手很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二来，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心软了......
其实，他大可以拿林仙儿要挟，当着林清海的面折磨她。
逼林清海说出所有。
可是这样一来，他这四年的收获就将全部摆在明面，要归入他人囊中。
以太师的能力，但凡摆在众目睽睽之下的银钱少一个子，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成果。他这四年所有的努力都要白费。
叶家，就要重归五年前的宿命了。
而他，从来都不做选择。
他既要得到太师的信任，也要努力的果实。
不让林仙儿知道真相，只是为了自己，只是因为他答应要留她一命。
对，就是这样。
他虽狠辣，却应这一诺。
他不该质疑自己的心。
他的心，早就不会软了！
他攥紧了手心的茶杯，浅浅的喝了一口。
……
轻轻的扣门声忽然响起。
“夫子，是我。”
书生有些意外。
“进。”
林仙儿轻轻推门，看见书生正斜倚在桌边，持着茶杯，有些慵懒。
昏黄的光打在他清隽的脸上，道是无处不消魂。
林仙儿行了学生礼。
叶君寒斜挑着眉看向她，“坐吧。”
孙壮极有眼色的起身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夜已深了，本不该叨扰夫子，打扰夫子清静，是学生的不是。”
林仙儿跪坐着，有些歉疚。
她脸上带着可见的疲乏，“红笺姐姐，方才睡下。学生虽然觉得身上累，可竟然一丝睡意也无。正想走走，出门看见了夫子这里的灯还亮着，就来叨扰了。”
林仙儿微微垂首，自顾自的说着。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她，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人罢了。
“如今，我身边算的上亲人的就剩下夫子你们了。夫子教我几年，学生虽然刚开始有些不服气，可很快就为夫子的学识折服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林仙儿浅浅笑了一下，回忆起以前，满是温暖。
“虽然夫子未比仙儿大太多，仙儿也总拿夫子当同龄人看待，可如今，父亲死了，重宪哥哥也不知生死，红笺......她需要我。绿阑，向来心思细腻，温柔贤惠，却也立不起来。只有夫子，只有夫子是仙儿最后的可以依靠的长辈了。”
“父亲死前的遗言，您本可以不理会，就此一走了之的。可您没有，学生想着，夫子到底是不一样的。您，可以信任吗？仙儿，可以依靠您吗？”
林仙儿慢慢抬头，凝视着叶君寒。
眼睛里满是说不出的复杂。
叶君寒指尖微动，他没有回答。
林仙儿固执的看着他，等一个答案。
“我在林大人面前答应过，会好好照顾你。”叶君寒回视她的眼神，低沉的声音响起。
是的，他确实是在林清海面前应的这一诺，作为交换。
叶君寒很坦然，他没说谎。
林仙儿释然的笑了，夫子向来清冷，他说这样的话，便是承诺。
她看得出，这不是为了安抚她所说的谎言。
她想起那日宴厅，尸山血海中，他接下了桌案上父亲最后的嘱托，在父亲的尸身前，答应了要好好照顾。
既如此，她，信，他。
信他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