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初春来的十分突然，连绵的细雨如同芒草般落下，这样的天气注定不适合贵公子出游，千里关中沃土却沉浸在风调雨顺的喜悦之中。
雕栏玉切的平西侯府中，在一处花木掩映的幽静屋子里，蔚凌赤脚站在花梨木地板上，手持一杆狼毫小笔，静描孙子兵法。
“公子……”蔚凌最贴身的仆人华生轻步来到了正在专心写字的蔚凌身旁。
“怎么了?”蔚凌停下了笔，抬起刀锋般的眉眼。
“齐王殿下和霍公子在门外等你。”华生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蔚凌的表情，华生随伺蔚凌十余年，深知蔚凌最讨厌别人在他写字的时候打扰他了。
“这样啊，告诉他们，我换身衣服马上就来。”蔚凌放下了笔，起身往自己的更衣室走去，蔚凌虽生在侯府，却不是连换衣服都需要人随侍的人。
华生轻转脚步则径直去往了李陵所在的会客厅汇报情况了。
……
“陵哥儿，咱今天去哪啊？”霍去疾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吹散清茶郁郁不散的烟气后才轻抿了一口，一副侯府少爷的端庄样子。
“唉……”李陵叹了一口气，霍去疾对面站了一排侯府侍女，各个肤白貌美大长腿。
霍去疾眼前站成一排的二十美人都是蔚凌的母亲，平西侯夫人为蔚凌准备的侍妾，但蔚凌却只愿求娶云小曦，以至于多年来，平西二十美人艳绝长安，但蔚凌仍然不近女色。
“陵哥儿，你说这蔚凌也真是的，好好的蔚府二十美女放在眼前，可就是坐怀不乱，非等那云小曦……”
霍去疾坐在花梨木做成的椅子上，看着对面颜色各异，却都可以说得上是美艳殊绝的女孩，虽然心里对蔚凌坐怀不乱的表现所打动着，但嘴上却没有放弃调侃蔚凌。
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断断续续，却最终在门前停下了下来，蔚凌打开了门，一束阳光顺着阴云的漏洞照进了房间。
“去疾啊，你若是喜欢，这些姑娘你尽数领回家去，也算是哥哥送你的成人礼了。”
蔚凌径直坐在了自己最熟悉最喜欢的一张花梨木椅子，他十多年来只坐这么一张椅子。
“可别，我可是要纵横天下的骠骑大将军冠军侯霍去疾，怎么能让儿女私情绊住了脚，她们会妨碍我闯荡江湖的。”
霍去疾的眼睛很亮，他轻轻站了起来，双手背立身后，缓步走到了那处被阳光照亮的地方，霍去疾浅浅的笑着，蔚凌看着他的笑却突然读出了一丝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凉。
李陵知道，尽管霍去疾向来顶着一副不正经的笑脸，可是作为一个合格的侯府子弟，他也有着高远的目标，就比如说在他的列传和墓碑上刻上骠骑大将军冠军侯霍这几个字。
可霍去疾作为家中次子，决计无缘于他父亲的爵位和官位，这样一来，除了侯府子弟这一身份外，霍去疾需要付出的努力和那些追寻封侯之位的寻常军士并无异处。
……
那一天，春风初度，关中润雨，霍去疾感时伤怀。
“天下风云尽皆定襄于齐王与公子，冠军侯与骠骑大将军不过是公子将来必由之路罢了，公子何必介怀?”
一个身影自牛芒细雨中踱步而出，一件蓑衣，一顶斗笠让庭中诸人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面容，但那人自若的仪态却让李陵，霍去疾和蔚凌三人打起了十足的精神。
“齐王殿下，诸日不见，可还安好?”那人来到了青竹并枣木铺成的台阶前，脱下了自己的鞋履，风度十足的踏上了蔚凌家的平西侯府会客厅。
“阁下何人?”身着明光铠甲的赵毅拔出了腰间长刀，向左跨出了一步，双手持刀之余，用自己的身体在了李陵前面。
“阁下何人?”赵毅拔刀之后，二十人建制的齐王义从尽数现身，高大武士加上阳光下如同天神下凡般明晃晃的甲片并刀剑，足以让一般宵小之辈破胆而倒。
蔚凌三人所在的会客厅处在平西侯府最偏僻的角落，与其他诸公子所住天上宫阙一般的庭院相比，浅青色的苔草与碧落摇晃的翠竹让蔚凌的小院显得虽然别致却也只能用简陋二字来形容了。
院里武士手中刀剑，甲叶向日而开，惶然却也暗含杀机的亮光，吹散了连绵阴雨带来的绵软之气，将慷慨悲歌的关西豪勇展现的淋漓尽致。
……
“北门吏所来何事?”李陵端坐在堂上，左手捂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堂下的一出闹剧。
“殿下如何识我?”曹孟摘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笠，将这顶斗笠随手递给了身边一个持刀的武士，就像应对家里的小厮一般随手挥了挥手，“把它挂起来，谢谢阁下。”
曹孟身边高大的武士穿着全副重甲，手里明晃晃反射着阳光的直刃环手之刀更是锐利难当，可是面对曹孟手中一顶斗笠，却不知如何是好。
“把刀收起来吧，你们手里的刀可吓不到一位真正的勇士啊……”蔚凌对着闻讯赶来的平西侯府家人下了命令。
“你们也把刀收起来吧，如果曹兄敢在你们面前刺杀我，不管成不成，他都会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勇士了，你们的刀虽然锋利，却也吓不到这样的勇士。”
李陵一番话，虽然是吹捧曹孟，可这连捧带吹之间却也将赵毅等人的窘况极大的缓解了，他绕有兴趣的看着这个长相一般，却胆气非凡的太尉之后。
“兄台，麻烦把这个也挂起来吧。”曹孟将自己的蓑衣脱了下来，递给了那个接过他斗笠的武士，老农般的和煦一笑一拱手，“麻烦兄台了。”
身旁武士知道曹孟乃是太尉后人之后，面对曹孟的礼遇和问候，反而显得无法适从，因为公元三世纪的赵国，还没有一个三公子弟向一个赳赳武夫道谢的先例。
“公子折煞在下了。”武士当即俯身而拜，用一记叩见主君的大礼回报着曹孟轻飘飘的一句谢谢。
……
“曹兄，你腰间那块黑色的配玺可还没有摘下来呢。”李陵指着曹孟腰间那块显眼的小吏配玺，两百石的小吏只能配着黑色印玺。
“四海荒之内，除了你这三公之后充当的两百石小吏，我是不相信还会有谁能在平西侯府和齐王之前，用两百石小吏的身份走出三公般的气势。”
李陵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吏，矮个子，低颧骨，大嘴厚唇的曹孟绝无世家子弟应有的风采和长相。
可曹孟一双眼睛却让李陵在他带着斗笠的时候就把他认了出来，不论后世如何编写曹孟一双眼睛，李陵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和他一样的大志未遂，一样的不甘和遗憾。
“殿下，厚爱。”曹孟淡淡然的拱了拱手。
“却不知曹公来我平西侯府所为何事?”蔚凌看着这个威武不能屈的矮个子，心里升起了一丝敬意，进而不由自主的用上了敬语。
“汝南源氏兄弟将在天后举办一场宴会，让我来给齐王殿下和蔚公子、霍公子送请帖……”曹孟目光淡然自若，施施然一拱手，既没有被人当做小厮的愠怒，也没有被蔚凌的敬语所打动的激动。
“请帖在这里，请殿下过目。”曹孟从自己几乎变成深绿色的官服中掏出了三份请帖，三份镶金嵌银的金丝楠木盒子，包裹着三份西蜀桃花纸写成的请帖。
“齐王万安，源氏二子韶不才，请王驾于四月二十三日，莅临子云轩，以成关东之好。”
掺杂着金粉与珍珠的墨水在价值千金的桃花纸上尽态极妍，每一字是都足以列入后代馆藏的书法精品。
“这是谁的字?怪好看的。”霍去疾看着飞龙走凤的书体，却一时间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它了。
“源氏笔法称雄天下，今天一见，果然如此啊。”蔚凌沉浸书法多年，这然也是认识源氏体这样闻名于天下的书法体种。
“蔚公子，目光如炬，源韶亲自挥笔而成。”曹孟拱了拱手，李陵一直在仔细观察着曹孟，他发现曹孟谈起源劭这世家子弟之首时，却隐隐有些鄙视。
“曹兄，如何看待此事啊?”李陵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能在不动声色间将一场随时可能让自己身首异处的祸事变成自己引导风云的开始。
“这是个英雄。”李陵在心里暗自想到，他知道无论是蔚凌还是霍去疾还是自己无法从容处理这样的局面。
……
太祖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故世人未之奇也;初平年，与昭帝相会于赵平西侯府，时，昭帝二十义从荷甲负剑立于太祖之间，刀光如晦，然太祖颜色未改，昭帝慨然曰:“孤本若天下无英雄，今日见曹公，方知，曹公英雄也，将来必得澄清天下，尔等勿复行此事也。”遂与太祖相交甚欢，引为密友。－陈寿《两赵书.魏书.武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