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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谁是过客

落英山的夜,寂静无声的划过,直到清晨,第一缕晨光熹微的破晓而来,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偌大的梨花林静悄悄的,青鸟坐在庭院内的石桌前,一直等到天亮,都不见萧长律和夜湛然的影子。

青鸟看着一桌子素淡的饭菜,突然觉得有些失落。

自己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微微叹了口气,正欲起身,忽然听到一阵沉重的步伐,青鸟下意识的转过头去。

竟是一身银白色铠甲的萧长律。他平时可都是最后才到的,

青鸟眼中有淡淡的讶异一闪而过,旋即恢复平静,略微调侃的说“公子平时可都是姗姗来迟,怎么今日转了性子。莫非是迫不及待的想下山了。”

“山中日子清苦,自然比不得山下的繁华世界。”萧长律淡若熏风的一笑,阳光不偏不倚的折射在他的银甲上,折射出涔涔的寒光,衬着他温雍清华的笑,刺痛了青鸟的眼。

“我这里庙小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青鸟心中暗骂自己多余问这一句,他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又怎会稀罕这山中落寞冷清的日子?他不属于这里,注定要离开,注定是过客。

“朕可不屑于当什么佛,朕宁愿堕入阿鼻地狱,沦为修罗。”萧长律冷冷的说。

青鸟无言,他,又在逞强嘴硬。

“随你的便,坐下吃饭。”

萧长律走到桌旁,坐下,面色平静的像一汪激不起涟漪的水,貌似无意的说“怎么不等你的夜公子了?”

正在喝粥的青鸟,听到他这句暧昧不明的话,差点呛住,险些喘不过气,咳嗽不止,白皙洁净的面颊染上一层浅浅的胭脂色,潮红含晕,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连忙咽下口中的食物。

“你胡说什么?”青鸟生气的大叫。

什么你的,说得自己好像跟夜湛然山盟海誓般的。

萧长律微微一笑,似乎很满意青鸟的反应。

“原来姑娘你也会生气呀。”

青鸟轻哼了一声,说“我哪里有萧公子你厉害,深谋远虑,喜怒不形于色,永远让我捉摸不透。”

捉摸不透吗?

好像是他捉迷不透她吧。

萧长律只是微微笑着,静静地看着青鸟,目光邃远,沉郁,深不见底。

青鸟被他看的一阵慌乱,岔开话题说“我去看看夜公子在哪里,一会好送你们下山。”

青鸟低着头,顺原路返回夜湛然的居所,推开门却发现空无一人,只得回到院内。

古朴的石桌前,夜湛然和萧长律面对面坐着,气氛安静的有些可怕。

青鸟轻轻的坐下,打趣到“不说话也不懂筷子,肯定实现我做的难吃,不过你们马上就下山了,也就不用再吃这种粗陋的野菜,寡淡的白粥了。”

“姑娘就这么想我们走?”夜湛然突然问

“你们不属于这里,为何要多做停留。”青鸟一愣,歪着脑袋,轻轻说“我救你们,本来就是为了完成师傅的遗愿,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我没有了挽留的借口,你们也失去了停留的理由,除了让你们离开,我还有其他办法吗?”

“谁说没有理由?”夜湛然嚯的站起身,大喊“姑娘,我爱你,算不算理由,我想多看你几眼,想一直陪着你,这个理由充不充分。你愿意随我下山,做我一辈子的妻子吗?”

青鸟身子猛地一震,淡淡道“你再说一遍?”

“青鸟,求你跟我下山,嫁给我,做我的皇后好吗?”夜湛然一字一顿的说。卑微到尘埃的请求。

妻子?好陌生的称呼。心里明明有答案,明明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愿意,也可以很直接的说出口。可是,喉咙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塞,嘴唇干涩的无法张开,话在嘴边就是吐不出来。

萧长律坐在一旁,面上不带一丝表情,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她会怎样回答呢?

突然很在意她的一句回答,哪怕说一句我愿意也好,好过现在一言不发的死寂。

她在犹豫,是不是因为,她,动摇了,她,对夜湛然有了一丝不知名的情愫。如果,她答应了,自己又该怎么做?杀了她,以绝后患?

她实在是个麻烦的存在。她太聪明,谈笑风生便化解了两国的战争。她太特别,特别到夜湛然动了心,成了夜湛然的软肋。她太神秘,身上背负了太多谜团,不然为何夜湛然对她势在必得,路芳雪对她除之而后快。

许久,许久,天地间一片寂静。

“不愿意。”

青鸟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

萧长律松了一口气,未曾察觉的淡淡喜悦。

夜湛然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却偏偏不死心,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只为了寻一个注定伤心的答案。

终于说出来了,如此简单的三个字,竟仿佛用尽青鸟半生的力气。

答案自己一直知道,只是在听到那两个字时,青鸟承认,她的心深深地动摇了。

恍惚想起,小时候,随师父下山施医时的场景,村子里总会有年少的儿郎轻唤心爱之人为娘子,笑容幸福的要将人溺死,于是,不解的问“师傅,娘子是什么?”

师傅笑着摸自己的头“娘子就是妻子的意思。”

“那妻子又是什么。”

“妻子,就是牵着一个男子的手,陪着他直到老的走不动路的人。”

那时候,竟然也傻傻的做起了白日梦,心里偷偷的憧憬,希望未来的某一天,会有那样一个人,牵起自己的手,说“做我的妻子,陪我到老好吗?”

天知道,自己当时的渴望是有多么强烈。

冷落的竹箬山居,除了师姐,师傅,就只有自己一人,没人牵过自己的手,没人陪着自己走过漆黑无人的夜路,也没人可以一直让自己依赖。

诚然,师傅很好,她把毕生所学传授给了自己。可是师傅总是喜欢默默地黯然垂眸,很少幸福快乐的笑,年幼的自己那时不知道原因,所以只能乖乖的充当一个好徒弟,师傅不说,她也不问。至于师姐,一生最爱自由,总是偷偷溜下山去,见面的时候少之又少。

久而久之,一种无力地隔阂与孤独油然而生,年幼的自己学会了坚强,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沉默。

那时的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少不经事的孩子,自然需要陪伴,需要爱护。

所以才会,那么渴望,那么想成为一名妻子,因为可以有人陪。

可是,岁月的蹉跎,时光的流逝,流年的暗换,韶华的倾覆,那一点点幼时青嫩的虚妄,终究被离合悲欢取代,被伪装的坚强无情的打磨殆尽,消散在儿时记忆的烟花中。

她真的做不到像师傅一样,独自品尝爱情的苦酒,甘之若饴,一生思念埋心中。其实,自己真的很脆弱,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像师父一样被心爱的人厌弃,她真的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可怖的模样。

青鸟想,也许,自己会逃吧?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用一生的时光去遗忘,去抚慰心上那道永远不会结痂的伤口......

“姑娘你恨我吗?”夜湛然幽幽的说“如果你恨我,我希望你恨的时间能久一点。”

这样,就可以多记得我一点。

“恨?我从未恨过你。”青鸟淡淡的说“我承认刚开始的时候,我的确因为师傅的死怨过你,可是,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怨,已经被这三年的时光打磨的一干二净了,连痕迹都不曾留下。在你们眼里,三年时光可能只是惊鸿一瞥,翩然轻擦而过,根本抹去不了什么,可于我,已经有一生那么漫长,足够我忘记许多。更何况,我本就是一个无牵无挂的孤女,也没有什东西值得我铭记一辈子。”

“那,姑娘也不会记住我们了。”许久不说话的萧长律,突然开口,吓了青鸟一跳。

青鸟撇撇嘴,半真半假的说“当然了,我这人记性差的离谱,也许,你们走后,我就会立刻把你们忘掉。”

“忘掉?也好,省的再徒添烦恼。”萧长律苦笑。

是啊,有什么不好的,她本来就应该忘记的,因为在她心里,根本没有地方装自己。而且,这不也是自己所期待的吗。

红尘紫陌,再不相逢。既然没有重逢,为什么还要记得。

只是,心,为什么,一阵抽痛。像是最温软的心房,被一把锋利无形的刀狠狠地划过,不留伤口,却在滴血,痛到窒息。

自己对她似乎不仅仅惺惺相惜那么简单。

萧长律落寞的表情落在青鸟眼中,青鸟觉得心口闷闷的,像被一块大石头仅仅压着,推不开,挪不动。

“你们也别不高兴,兴许,你们会在我忘了你们之前把我忘了呢。”青鸟尽量把话说得平静,只是怎么听,都有一种难言的苦涩之意。

萧长律,夜湛然静静地看着青鸟,风吹过树叶,发出像海浪般悲伤的声响,让人害怕。

真的会忘吗?

如果真的能忘,也会很辛苦吧?

她还不如不救他们的好,直接让他们死了,这样就不会遇见她,就不必逼着自己遗忘她。

忘记,实在太痛苦了。有时候,煞费苦心的忘记一个人,到头来只会记得更清晰。

“对了,这个还给你们。”

青鸟从怀中掏出两个绣着梨花的紫色荷包,分别递给他们。

萧长律和夜湛然皱着眉接过,轻轻地拆开,赫然是他们的兵符。完整无缺。

萧长律心头一震。

为什么是一块完整的兵符?自古以来,兵符均是一分为二,一半由君王掌管,另外一半则由行军在外的将帅掌管。此次,自己御驾亲征,自然是掌握了全部兵符。

可是,她为什么不将兵符一分为二,好以此胁持他们吗?

“这东西,我守着也没用,现在,我就还给你们。”青鸟轻轻地说。

萧长律半真半假的笑道“姑娘就不怕朕和夜帝两人,反悔吗。”

“不怕,我信你们是绝无戏言之人。”青鸟迎上萧长律坚毅的眼眸,不卑不亢的说。

青鸟又瞧了瞧握着荷包,黯然神伤的夜湛然,有微微的不忍,他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而已。

悄悄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偶,递给夜湛然,微微颔首,淡淡地说“夜公子,还有这个,也请你一并收回。”

这木偶是刚刚去找他时,在房间的桌子上发现的,也许,他是想让自己在他们离开后再发现的,只可惜,阴差阳错,被自己提前发现了。也许,这就是宿命,注定要自己当面拒绝他的宿命。

青鸟清楚地看到夜湛然的身子有轻微的晃动。

萧长律望着青鸟手中那尊小小的雕像,竟有莫名的不甘与得意。

小小的木雕赫然是以青鸟为模本雕刻的,如瀑的长发,精致的眉眼,还有那一抹嫣然浅笑,惟妙惟肖。

“姑娘就如此绝情吗?”夜湛然苦笑道“你为什么不装装傻,把它收下呢?好让我的这场梦醒的慢些。”

“是快是慢,结果都一样,再美的梦终究会醒,又何必在意过程。”青鸟淡淡道“这木偶上的人物不应该是我,也永远不会是我,公子值得更好的女子陪伴,而我只配安分的待在这竹箬山居中,守着我一个人的山水,一个人的寂静。公子以为自己爱我,其实不然,你对我不过是一时好奇而已,就算有爱,那能有多爱?你对我一切的眷恋,不舍,只是因为,从没有一个人,敢像我对你这般。所以才让你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名为爱的错觉。”

萧长律痴痴地望着青鸟,眼神空洞缥缈,他,仿佛,失了魂,落了魄。错觉?是错觉吗?为何如此真实,真实的令人害怕。

见他们不说话,青鸟叹了一口气,说“我是你们人生中的过客,你们也是我漫长岁月里的旅人,说到底,我们都是彼此生命中可有可无的江海云烟、萍水相逢,就像天上的云彩,聚得快,散得更快,似水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