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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漫步龙泉泡

到了六月中旬的一天,见何校长、金老师和白兰都没来上班,边德明终于把持不住自己,说出了何三书头部受伤的真实原因:

“何校长的脑袋确实是他老婆给打坏的。大家还记得联欢会上的事吧?白兰邀请他跳舞,他女儿回家兴奋地跟她妈说她爸的舞跳得怎么怎么好。她妈问都是怎么跳的。她比划着说她爸怎么搂住白兰的腰,俩人怎么转。”

“呵家伙的,好像你听着了似的。”葛向阳笑道。

“那也不是我说的呀,不信你问问周老媳妇,她跟我说的。”边德明神色不服地说。

“隔墙有耳,你接着说。”于素珍说话的同时看了叶立秋一眼。

叶立秋明白她眼神里的意思。大家早就看出他暗恋上了白兰,都对他稍微有了一点戒备。她是不是还有一点恶意,想在他面前听到一些白兰的坏话,他吃不准。

“他老婆一听就急了,抄起擀面杖劈头就打。闻声赶来的周老媳妇见他头上淌了血,把一只眼睛都染红了,就叫他光在一边傻哭的女儿赶快去找大夫。大夫来了,处理完伤口,又量了血压,说没啥大事。周老媳妇说,那一擀面杖砸偏了,要是正砸在头顶非开了瓢不可。后来他老丈人知道了,进屋先是把他女儿大骂一通;听说了原因,又把何校长好顿损,说他岁数都这么大了,还搂人家小姑娘。何校长女儿替他爸争辩,也叫她姥爷给骂了,骂得呜呜直哭。周老媳妇说,何校长好像理屈似的,自己不争辩,也不叫孩子说。孩子都上初一了,啥不懂啊?两眼愤恨地看着她妈。她妈早就蔫巴了,坐到炕里一声不吱。何校长不叫把这事给传出去,说传出去烂嚼舌头对谁都不好。他老丈人也说家丑不可外扬。他明知道他女儿做得太过分,咋有脸叫别人知道!要不差这个,外人早都知道了,还能等到今天。”

“过日子,两口子没有不吵架的。哪能下这么狠的手?真不像话!”葛向阳表达着心中的愤怒。

“归根到底都是白兰惹的祸,一个女孩子,疯疯张张的,真叫人看不惯。”郑敬仁说。

“就是,到哪里就说哪里话,得随大溜才行呢。”杨飞岳附和道。

“都是女人惹的祸,要不古人咋说女人是祸水呢?”柳丛彬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

“啪”于素珍一摔书本站起来:“谁是祸水呀?说给谁听呢?闭上你那个臭嘴!”

她的突然一摔把大家吓了一跳。

“唉呀!我可得躲着点,你们俩别打起来迸我一身血。”赵千枝在椅子上闪着身子说。

“我没说你呀,我哪敢说你呀?”柳丛彬面有窘态地赔笑道。

“说正经的,这事儿,这事儿是怨白兰。”吴主任犹豫着说。“谁也没想到她要跳舞啊?事先也没安排那个节目啊。”

啥都怨白兰,没你事儿?不是你说出何校长会跳交谊舞的吗?你是真忘了还是装无辜啊?他们谁敢说你呀?推脱个屁!叶立秋心里不满地想。

“这种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可能是要好心地维护何校长的声望,吴主任给这场议论画上了句号。

第二天白兰来上班了。何校长依旧没来,吴主任说何校长捎来口信儿,家里有点私事,外出请假一周。课间休息时,赵千枝逗柳丛彬说:“昨天你们俩咋没打起来,打起来好看看热闹。”郑敬仁插话说:“那是因为没跳舞,你要是搂着于素珍也跳个交谊舞,你的脑袋也悬乎。”柳丛彬笑道:“我们家没有擀面杖,不怕。我怕于素珍,她身上有刺儿,搂不得。”他们几个说话时都故意不看白兰,而左林却盯住她察言观色。白兰的脸色立刻变得绯红,此后一连几天她的脸上都没有一点笑意,显然她什么都明白了。

白兰脸上多日没了笑容,就像身边的一朵花失去了颜色和水分,叫那些恶搞的男教师失了兴头,又或许是男人骨子里的怜香惜玉叫他们心里自责,感到愧疚了,再也没人提起这事。但白兰却情绪低落了,没课的时候就趴在桌子上俩手垫住下巴愣神儿。事情没有摆到大面上,叶立秋也无法主动去安慰她。他想不明白,依她的性格,她的表现有点过于在意了,是女孩子们都会把自己的名声看的太重?还是觉得给何校长带来麻烦心里苦闷呢?

上午第三节课下来,叶立秋去看墙上的课程表,他和白兰都把今天的课上完了。他对她说:“屋里挺憋屈的,咱们去龙泉泡边散会儿步呗。”白兰欣然同意了。

龙泉泡是教师们在空闲时常去散步的地方,对此,何校长并不反对。他认为乡下教师没什么娱乐,总把大家限制在办公室里,时间长了太憋闷,太乏味,有这么个去处走走,既能舒活筋骨,又能调解一下心情,应该是件好事;再说龙泉泡离学校近在眼前,往返一次并不会占用多长时间,磨刀不误砍柴工,偶尔去一次是不会影响教学的;老师们也不会在村民的眼皮子底下就随便脱光了下水,只要不出啥安全事故,就不会给学校的正常工作带来不利的影响。至于学生,从安全的角度考虑,是绝对不允许去的。

白兰今天穿一件紫色开领的半袖衬衫,这颜色使她的肌肤显得既白净又富有弹性;虽然她穿的是一条蓝黑色的喇叭裤,但仍旧魅力四射。叶立秋今天穿一身蓝灰色的西装,因为天热,敞开的上装里面穿的是白背心。白兰身高1.67米,穿了高跟鞋以后几乎快和他一样高。俩人走在一起特像一对很般配的情侣。

“你这些天老不开心,动不动就趴桌子,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何校长吗?”

“没有,我倒是觉得这里对不起我。”

“怎么讲?”

“你们这里的人脑瓜子太旧,我根本都想不到。我有什么错?我没错!何校长也没错!他老婆的醋吃得叫人恶心。我真想不通。”白兰有点激动,眼睛里也有了一点委屈的泪花。叶立秋心里一热,她这种委屈的泪花不是在谁的面前都能出现的,可见她已经把他当成了可以说知心话的人。

他俩一边说一边走出校园,然后又向南顺着一面长满杂树的土坡往下走。叶立秋没有领着她走小路,而是抄近先一步走在前面开路。

龙泉泡岸边的坡面上长满了枝繁叶茂的树木,树种和屯子西面的那片林地一样多。树冠的高处约有六七个喜鹊窝和乌鸦窝,黑乎乎地插在树桠上。间或有喜鹊和乌鸦飞起落下,叫声山响。树空下也长着些掃树条、达子香映山红、山榛子之类的灌丛,人钻在里面绊绊拉拉。虽然这里的树丛是杂生在一起的,很乱,但却乱得恰到好处,极有情趣。这里多少还有一点北大荒当年的影子,闻着浓郁的灌丛气息,拨着树枝闪身走在里面,大有回归自然,置身原始山野的快意,能叫人联想到它久远的过去。白兰折下一段柳树枝,扒拉着挡脸的树叶跟在他后面。他们越往下走坡越陡,有时还需要把着树干。快到坡底时,他拨开一条挡住去路的横树枝,让她先过去;她脸色顿时开朗起来,眼神感激地朝他回眸一笑。

他们来到一块草滩上,一股清凉的山野气息拂面而来。整个龙泉泡处在一片洼地里,北边是高约三十多米的一面陡坡,东西两岸越往南越低缓,延伸到最南端就和一片横贯东西的绿草甸子一样平展了。草甸子里也有好几个水泡子,还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河沟,里面的水都在日光下闪闪发亮;那里是地道的原始湿地,草塔多得连成片,往东西两边看,一眼望不到头。

龙泉泡东西南三面的水边上,长着一丛丛一米多高的宽叶水草;或许是水分充足的缘故,比旱沿上的其它草类要绿得多,也鲜艳得多,那颜色浓的,连倒映在水中的影像都好似画出来的一样。在那些水草的空隙里还向外倾斜出一些蓝色的花朵。那花的颜色极特别,虽然蓝得很深,却又蓝得很惹眼,隔在远处都能看见;花的形状有点像张开不久的百合,只是花瓣懈散了一些。当地人都叫它水黄瓜花,其实它落花后结出的果实几乎和绿皮的小香蕉一模一样。在泡子的北边,新涌出的泉水很凉,摸着都冰手,离这儿近一点的地面上,寸草不生。

他俩走到水边并肩站定。泡子里的水面之下全都亮汪汪地闪动着鱼鳞似的光片,长在水底的小草嫩绿得好像一碰就能氤氲出颜色。白兰蹲下去往水里看,水中草根旁边浮动着成串的卵,有黑色的,绿色的,还有黄色的,好像一条条透明的圆珠项链。她问道:

“那是什么东西呀?”

“是蛙卵和鱼卵。”

白兰用手里的树枝去挑拨水里的黑卵:“你看,滑溜溜的。”

“那可能是癞蛤蟆产下的。”

白兰嗷一声扔下手里的树枝,向后一闪坐个腚墩儿。她肯定想起了去年春天在校田地里碰到的那只癞蛤蟆,当时她可是吓坏了。

“不一定是癞蛤蟆卵,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你好坏呀,吓唬我。”她的语气里有点撒娇的意味。

“我不是故意的。”他歉意地笑着伸手把她拉起来。

他俩换个地方一起蹲下去看水里的小鱼。在晶莹剔透的水下,成群的小鱼忽聚忽散,非常有趣。一只调皮的燕子,挑逗地紧贴着他俩的身边飞过去,在前边的水面上,“啪啦”一声擦出一个缓缓扩大的涟漪,倒映在水中的绿树、白云也随着波纹飘忽涌动起来。

别看这片水面不大,居然有一条小木船浮在西侧的水边上。在离船不远的岸边树丛里,还藏着一个不大的茅草屋。

“立秋,你听,那边的草甸子里都是些什么鸟啊?叫得这么好听。”

“那里的鸟可多了,现在正是它们产蛋孵小鸟的时候。听,这是烙天背的声音,这是赖毛子的。”

她站起身说:“这儿的景色确实不错,不过我觉得还缺点什么。”

“缺什么?没看出来。”

“你把它想像成一幅风景画,要是把我也画在里面,你看怎么样?”

“对呀!你说的这可是画龙点睛的一笔。这里要是没有人的身影,终究缺少灵气。”他伸出右手撩着水说。

“那就是说,我出现在这里面,这儿就会显得更美了是吗?”

“当然,如果你站在那些有蓝花的水草旁边,手里撑把红色遮阳伞,这儿的风景看起来就更有情趣了。”他说完也站起来。

“你说的是真话吗?不是拍马屁吧?”她话一出口脸又红了,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屁股。“依我说这还不是最好的设计,看起来形单影只,叫人感到孤独。如果是一对青年男女坐在小船上,或者就像咱俩现在这样,让人看了就会生出许多联想,那才有情趣呢。”

“还是你的想像力更丰富,不愧是正规院校毕业的。”他有点心跳加快。

叶立秋知道,因为有白兰在身边,他眼前的龙泉泡才会如此地芬芳怡人,秀美异常。他兴奋地随着她的指点看这看那。不知不觉,白兰反客为主,她领着他,沿着水边,踏着青草向南慢慢走去。一对蝴蝶在他俩身边的草丛上,你追我赶,上下翻转地嬉戏在一起,一些红蜻蜓乱纷纷地伴在左右。

“立秋,我发现你最近迷上了哲学,真有点像高尔基说的,看起书来就像扑在面包上一样,如饥似渴。你的那个痴迷劲儿哪儿来的?真叫我佩服。你为啥那么书?”

“我更喜欢活成自己的样子。最主要的是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学生时代的那些美好的梦想全都破灭了,心里很苦闷,看书能让我的思绪潜入到另外一种境地。在那里,我可以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快乐,给我那颗渴求的心插上希望的翅膀。我不想让自己活得太简单,太空虚了。沉沦下去,我会觉得生不如死。”

“哦,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只是为了转正呢。”她伸手捉了一把飞在身边的红蜻蜓,但没捉到。

一只野鸭子从他们头顶的上空向南飞去。叶立秋若有所思地追着它看,直到它落进远处的草甸子里。

“白兰,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下学期我可能就要被调走了,老住在亲戚家里算怎么回事。”

他的心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此刻,他以一种被突然撞击的感觉,更深切地体会到了她在他心里的位置。这位置不是他不般配的条件,更不是郑敬仁的讥讽和劝说能够改变的。他用极其不舍的眼神看着她说:“还是公办老师好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多想和你……和你一样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呀!”

白兰没有搭话,只低下头默默地走着。

叶立秋理解白兰的难处。一个从小就在城里生活惯的姑娘,能够只身来到这偏远、贫寒的农村学校教书,已经很不易。学校解决不了她的吃住问题,更解决不了她的婚姻问题;现在又多出个何校长挨打的事,叫她烦上加烦,难上加难。凡此种种,再对她提出过高的要求,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就他自己而言,以他的条件,能得到她的喜欢,他已经很知足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连自己都不愿意生活在这里,有什么理由责怪她,企盼她能留下呢!

他俩沿着水边继续往南走。多个平面云底灰暗、上部雪白如棉状的云团聚集在一起,在南面的绿茵茵的草甸子上,投下几片面积很大的阴影。阳光透过云朵的空隙,在云底和碧野之间斜着拉扯下许多光与影的线条,像长长的音弦,仿佛伸来一双纤纤玉手就能弹拨出凄美醉人的《梁祝。那光与影的线条,由南向北缓缓移来。当一块巨大的影斑悠然而至,静静地漫过龙泉泡时,清凌凌的水面很快变得浓重晦暗起来,像拉响了大提琴一样深沉和忧郁。一阵微风吹来,水面上出现了一片苍凉的波纹。

前面的水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也越来越高,腐草的腥湿气味儿更加明显。脚下的草地也软起来,要有水冒出的样子。不得已,他们转过身往北走。白兰看一眼身边默不作声的叶立秋,“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她说着随手从草丛上折下一朵紫色小花,扭身递给他。他接过来放在鼻子下闻闻,好香啊!这朵小花在阳光的照耀下,亮出很多密密麻麻的小星点,每片花瓣都闪着紫色的光泽,质感纯净而又温情,但他却专注地看起花朵下面的绿叶。都说好花还需绿叶配,可自己却连片绿叶都做不成呦!想到这儿,他的心里酸楚起来,甚至有了要流泪的感觉。他擦去花径断口处渗出的乳白色苦浆,在白兰不注意的时候,把小野花轻轻揣进了西服上衣内侧的兜里。

“白兰,你走了以后,会忘了这里吗?”

“那怎么可能呢?在农村学校的这段经历,对我来说是很特殊的。农村的教学条件真是太差了,扛起锄头带着镰刀来上班的情形更叫我难忘。何校长的真诚,李彩凤的淳朴,还有你这个同谋,都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理解你,但是,其实……我真的舍不得你走。”

“我知道。”白兰羞涩地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白兰害羞的样子,应该是她最本质最女人的一面,就像花儿把最不轻易被人发觉的美展示给了心爱的蜜蜂一样。虽然她害羞的样子只是一掠而过,但却是极能打动他的一瞬间,他真想一下子就把她抱进怀里。

“立秋,以后你少搭理那个姓郑的。”白兰转移了话题。“什么正经人?你刚来上班那天,李彩凤对你说的那些私密话,就是他给传出去的。他长得看起来挺男人的,但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真叫人瞧不起。”

“既然知道他不怎么样,就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你就当他是你放的一个屁,臭一会儿就过去了。”

“咯咯咯……你这是什么比喻呀,好特别呀,咯咯咯……你将来也许能写幽默小说。”白兰笑个不停,“我知道你约我出来是想叫我开心的,好了,你的目的达到了。”笑着笑着,她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你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忽然感觉心里好凄凉。”

白兰转喜为悲的样子既叫他惊慌,又叫他神情迷惘,怅然若失。他俩再次陷入了沉默。

“当、当、当……”校园那边传来下课的钟声。伴随云朵投下的片片阴影扫过地面悠悠北去,两个挨得很近,却倍感孤独的人,悄然离开了龙泉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