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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联欢会

何校长说的叫大家欢乐一回,指的是借忙完秋收的空档开个联欢会。头三天他就通知师生们为出节目做好准备,因为条件有限,要求活动以唱歌为主,谁想唱什么歌,可以先找葛老师报名登记,由他统一安排出场顺序。

东方霞光万丈,五星红旗已经柔和地舒展在微风里的旗杆上。在师生和村民的眼中,五星红旗的升起是龙泉学校欢乐和喜庆就要到来或已经到来的象征,只要见到它,人们的心里就会豁然敞亮起来。

虽然已经渐入深秋,杨树梢头的叶子开始变黄,但恰逢天气晴好的时候,操场上依旧不冷不热,空气里还有淡淡的树脂气息提神,很适合安排户外活动。学校里仅有的一个的高音大喇叭又被安在东边的老榆树桠上。金老师把扩音器连带麦克风一起搬到旗杆南面的桌子上。大家里外帮忙,接通试响了大喇叭。

集合的钟声急促地敲响以后,各班级的学生,根据吴主任在大喇叭上发出的指令,按顺序在桌子两边把会场围坐成一个大圆圈。何校长、葛向阳、吴主任和金老师,都依次坐在课桌后面。在葛老师的主持下,开始进行联欢会的第一项:就地全体起立,面向国旗,行注目礼,唱国歌。伴着大喇叭里播放的国歌音乐声,师生们开始齐声高唱国歌。这歌声唱出了中华儿女的顽强不屈和誓死捍卫国家尊严的决心。

看见学校里升起了五星红旗,听到大喇叭里传向四面方的国歌音乐声,热闹的村民从场外陆续围拢过来,村民们也跟着一起唱起来。

唱完国歌,师生们重新坐下。联欢会的第二项是听小学生们的合唱。杨飞岳组织三年级的二十个学生出列,站到会场中央。他们唱的是《闪闪的红星。小学各班出过节目后,轮到中学生们演唱。他们合唱的第一首歌是电影插曲《我的祖国。这些红歌的旋律都来自鲜血、生命与英灵的组合,让人想起了战火纷飞的年代,想起了那些前仆后继,用血肉之躯换取心中梦想和保家卫国的人们。虽然他们的嗓音朴素无华,但却个个神色庄严,唱出了内心对革命先烈的无限敬仰和挚诚缅怀。

初中组最后一个节目是女声独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该到教师出节目了。第一个演唱的是何校长。他唱的是《让我们荡起双桨。平日里听不到他唱歌,没想到他唱起歌来还挺有韵味。但他的歌,他的神情,更像是在深情地回味自己青春时代的幸福时光。他略带沧桑的嗓音,还会叫人为他逝去的年华产生一丝失落和酸涩的感觉。

何校长唱完,场上又响起一片掌声,连围观的村民也都带着对他的敬意跟着鼓起掌来。

“该轮到吴主任了。”左林在人堆里喊道。

吴主任笑着说:“不行不行,要是叫我讲个故事,白话一段还行。”

“我先唱。”左林坐不住了。葛向阳同意了他的请求。他唱的是《乌苏里船歌。他嗓音尖细,调子不稳,音色唧唧歪歪,听得人呲牙咧嘴,后背肌肉抽搐难忍。有人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一带头,全场的人几乎一下子都笑了。那些低年级学生更是不管不顾地笑得前仰后合。

没等葛向阳说话,左林自己就不唱了。他尴尬着在原地自转了一圈,找准方向,回到场外坐进人群里。

叶立秋扭头见身边的李彩凤还在捂着嘴笑,就说:“其实他的唱法挺别致,挺难得的,四音六律,江南塞北,原汁原味儿,没点功夫的人唱不成这样。”李彩凤笑着朝他肩头捶了一拳头,然后又意识到什么似的,把攥拳头的手拘束着缩回去。坐在他身后的郑敬仁说话了:“谁唱的都比左林强,管咋的有点人动静。满操场都是学生,我真怕他再唱一会儿把狼招来。”

大喇叭里响起葛向阳通知白兰上场的声音。白兰穿着一身色调明快的浅蓝运动秋衣,和一双白底蓝面的回力球鞋,从人群里走出来。一头披肩发闪着光泽,精精神神地上场了。她唱的是《采蘑菇的小姑娘。这首歌的旋律和唱法叫孩子们感到很新奇,全场内外顿时安静下来。她不愧是受过专门培训的教师,唱出的歌很动听,学生们一边鼓掌,一边要求她再唱一个。葛向阳也对着麦克风要求她满足学生的要求。她兴奋起来,又唱了一首《小螺号。她很懂孩子们的心理,选的歌很受欢迎,可是那些初三学生有意见,嚷着叫她再唱首大人的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白兰的歌声还没结束,那些高年级的学生就开始连喊带叫,发狂似的猛烈鼓掌。

“白老师,别再唱了,下面还有其他节目呢。”歌声一停,葛向阳对着麦克风说道。大家心里都明白,这话纯粹就是阻止她再唱下去的托词。他们都认为这是一首情歌,学生早恋的事,够叫人头疼了,不能叫他们听这样的歌,沾点边儿也不行;大概更担心她再唱下去会把爱情俩字唱出来。

换换样吧,老师?咋一劲儿光唱歌啊!学生们在下面胡乱叫嚷起来。

正想退下去的白兰,像受到提醒似的转过身来,她说:“跳个舞蹈吧。”

何校长他们一听都愣住了。“舞蹈,谁会呀?”葛向阳在麦克风跟前嘟囔道。

“我给大家跳一段单人舞,好不好?”白兰毛遂自荐。

何校长马上带头鼓掌欢迎。学生们的掌声更响亮。

白兰的舞姿很优美,时而腰身朝前弯曲,向后翘臀,双臂动作轻柔舒缓,时而高高挺起仰视天空,摆动起长腿疾驰跳跃、旋转,感觉有点像电影《红色娘子军里女战士跳的芭蕾舞。伴着舞姿的变化,她的表情里有欢喜、失望、痛苦、期待,像是在表达着某种心声。龙泉学校的师生和圈外的村民们大多没看过这样的舞蹈,更没在近距离上看过现场表演,一个个都看直了眼。白兰的身材也适合跳这样的舞,那多姿的身段没法不叫男人着迷,也没法不叫别的女人羡慕。内行看门道,何三书一定是看懂了,他擦眼睛的样子,像是被感动得有了泪水。葛向阳的表情也顿悟般略有所思。

“哎呀,一盒粉了不得。真没看出来,绝对的才女!”郑敬仁在人圈里差点叫起来。“难怪她心气儿高。就咱们这里的几头烂蒜,谁想惦记她,纯牌儿是没长脑子。”他嘴下留德,没说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这也已经叫叶立秋心里七上下了。郑敬仁没提名姓,他只能暗自闹心。

白兰的眼睛里早已有了泪光,她的舞蹈在远眺的姿势中结束。操场上立时响起骤雨来袭般的掌声。虽然大多数人看不懂她跳的是什么,但是仅就她腰身手腕的柔软,舞姿的多变,弹跳的优美,就足以叫这些很少见过世面的人们陶醉了。

“白老师再跳一个——”好多师生在下面喊道。

白兰的思绪回到眼前,她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沾沾湿润的眼睛。“不行了,有点累了。”她说完,瞅着领导们犹豫道,“要不,改个轻松的,跳交谊舞行不行?”

跳交谊舞得两个人啊,你瞅我,我瞅你,没人会跳。会场上一时闷住了。白兰看这个看那个,“交谊舞现在多流行啊,没有会的!”最后她把目光落到叶立秋脸上。他羞愧地低下头。就在大家觉得没戏的时候,吴主任的脸朝着麦克风贴过去:

“何校长在城里念过书,是以前的老高中毕业生,他会跳。要不大家叫他跳一个怎么样?”

“好啊!何校长出来跳一个,跳一个——”全场一下子活跃起来,都哄求何校长出来跳舞。

何校长摆手说:“不行不行,岁数大了,腿脚不灵便,又没有舞曲伴奏。”

一听这话,白兰扭头对叶立秋说:“去把你桌子上的录音机和我抽屉里的一本盒带拿来,别拿错了,拿那盒白色索尼的。那本盒带里有舞曲。”

叶立秋急忙回到办公室里,找到白兰说的索尼磁带,拎起手提式录音机来到外面,一并放到葛向阳前边的桌子上。“拿它干啥玩意儿?”葛向阳扫一眼圈外围观的村民。“满操场都是人,一吵吵啥都听不清。”

“把麦克风对到录音机上,传到树上的大喇叭里声音不就大了吗?”老式的扩音器只能播放圆盘唱片,这个办法确实不错,一下就解决了录音机在屋子外面播放音量有限的问题。“葛老师别放错了,A面朝外。”白兰又提醒葛向阳说。

白兰转向何校长,笑着朝他伸出洁白的素手:“来吧,亲爱的校长同志。”她的长相,再加上那说话的口气和神态,真像是冬妮娅来了。

没想到他真就起身出来了。到了场地中间,当他把手伸过白兰腋下,扶在她后背上的时候,得有多少人露出惊异的眼神啊!边德明的两个眼睛向上撑得都要立起来了。在农村人的眼里,男女到一起总是要有点距离的,这样的动作,简直就是惊世骇俗,好多村民因为过分诧异,把嘴咧得下巴都要挂不住了,而他却做得那么自然而然。白兰把手搭在他臂膀上的动作,同样随意自如。

朝他俩探脖子瞪眼的葛向阳,哆嗦着手把磁带放进录音机里。“咋好像早有准备似的。”他嘟囔着把麦克风对到录音机上,按下放音键。大喇叭里立刻响起声音振动全场的舞曲《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伴随着节奏明显的音乐声,他俩跳起慢四步。看不下去,或者是根本就不想看的金老师,起身悄然走了。吴谞文咧着嘴坐在那里,似乎欣赏得神情诧异,又似乎想走不便走,那神态叫人琢磨上半个月,大概都说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如果是看不习惯,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不自在得也想走开的话,推荐何三书出来,那不是在给自己找罪受吗?吴谞文做事有时候确实叫人感到很滑稽。

在节奏动听的音乐声中,大家都目光新奇地注视着他俩。白兰肌肤细腻的手,搭配在何校长被旱烟熏黄的糙手上,看起来实在是有点不协调;在白兰洁净利落的装束对比下,他的颜色晦暗有点松大的蓝中山装,褶皱的裤子,黄面黑底的胶鞋,看着既突出又别扭。可是除此之外,他的舞步却自然、熟练得无可挑剔。看着看着,叶立秋眼前的两个舞伴慢慢地变了,变成一对俊男靓女的年轻人;那个穿着利落、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就是何三书。他那满怀自信的神采叫叶立秋惊叹不已。当一曲终了,何三书变回到眼前的样子时,叶立秋真就没法相信,他会是刚才浮现在脑海里的那个小伙子。

在热闹的掌声里,回到座位上的何三书对吴谞文和葛向阳感叹道:“好像又回到了青春年少、血气方刚的时候。”

联欢会结束,离开场地的时候,很多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何校长。真没想到,看起来穿着那么土气的人,还会跳那样的舞!师生们在心里对自己的校长更加敬佩了。有些男教师更是羡慕得眼睛发亮,不言自明,他们还眼馋何校长有运气搂到白兰柔软的腰肢。

放假回到家里,叶立秋满脑子都是郑敬仁在联欢会场上说的那些话。虽然他说得很难听,但想想白兰在联欢会上的表现,叶立秋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这里没人能配得上她。他的心情更加失落了。

喜欢上一个人,而且深深地爱在心里,却无力表白,个中滋味,其哀,其痛,没有过切身体会的人,是无法知道的。叶立秋越是哀伤的时候越是想自学,这一晚他又为学英语熬到深夜。

新周一上班,何校长头上极显眼地多了一圈白纱布。他说是干活儿的时候一不小心磕到他家低矮的房檐上。吴谞文关心地叫他回家休养几天,他说没啥大事,不影响上班。当边德明在一旁用怀疑的眼神看他时,他目光躲闪地看一眼窗外的操场,而操场上并没有可以引起他注意的东西。

叶立秋总忘不了郑敬仁在联欢会上敲击他的那番话。课间休息时走到操场上,手扶篮球架朝着龙泉泡的方向凝神远眺。听到有人朝他走来,一回身发现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郑敬仁。

“想啥呢?”郑敬仁的目光里满含歉意。

“在想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年少不知愁滋味,那时天真得好幸福!”叶立秋在心里防范着他。

“可不是吗,人一走向社会,烦恼的事就多了。”

“呵呵,你有什么烦恼?公办老师,月月开支。”

“没烦恼?不说就是了。”

叶立秋目光疑问地看他。

“我要是能早点接班,就不会种地,跟着挨冤枉累了。”

“你家也有地?是嫂子和孩子的?”叶立秋明知故问地应付道。

“是呗。我要是也找个上班的,俩人都挣工资……唉。可是话说回来,要不是我父亲被平反,恢复了公职,我也接不上班,现在还是老农民一个。”

叶立秋暗想:这个家伙一会儿不知足,一会儿知足,想什么呢?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

“人得信命,没有那个命,咋挣扎也不行。就说那个左林吧,天天跟馋猫似的看白兰,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再说白兰,打死她都不会留在农村。我要是他,就争取把李彩凤追到手。李彩凤性格好,长相漂亮,有水平,说不定将来还能转正,多好啊。”

“李彩凤是不错。”叶立秋嘴上这样说,但心里想的却是:跟馋猫似的!你这是说左林还是说我呢?

他俩没说几句,上课的钟声就响了。教体育的郑敬仁留在操场上等学生集合,叶立秋则混在进教室的学生群里回办公室了。回到办公室里他才想明白,郑敬仁原来是在拐着弯地劝他追求李彩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