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都市现实 > 我的娘那年秋 > 第十五章

紫月一听到赵红英三个字,先是惊了一下,而后若有所思的,嘴里重复着赵红英的名字:“赵红英……,赵红英……。”

紫月回答:“我没见过。我只听君宝他爷爷念叨过,他好像给赵红英治过枪伤,还听说出家当尼姑什么的,嗯……,记不清了。”

紫月抬高嗓门儿把赵学五给喊了过来。赵学五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说:“当年有两个伪军,从日本人的炮楼里抬过来一个半死不活的姑娘,那姑娘伤的不轻,头发散乱,像是被日本兵糟蹋了。这两个伪军总算还有点良心,把人往这一放,给俺爹两块大洋,就赶紧走了。俺爹把她救活,俺娘又侍候他了好几天。她只说他叫赵红英,到底是哪人,是干什么的,她啥也不说。她又像是半傻不恭的人。等到了转天早上,她人就不见了,也不知去向。等过了小半年,俺爹去大佛寺上香,看见个尼姑,很像赵红英。俺爹上前问话,那尼姑说‘我已遁入空门,不问世事,先生救命之恩,小尼无以回报,愿求佛祖保佑先生一世平安。’那赵红英最后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再也没有理我爹。”

当年母亲在大佛寺用计消灭了十几个国民党特务,救出被关押的几个出家人,当中有个尼姑,母亲觉得有点脸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现在好了,母亲多年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决定,马上去邮局给那年生发个电报,让那年生代表组织去趟大佛寺,劝说赵红英给父亲做个证。

关于调查刘玉祥这件事,母亲决定跟赵学五一同去见一下他的表哥,上高县县长,较为稳妥。

赵学五说:“俺这个表哥性子犟,他要是把这事儿当个事儿,谁去了他都管,他要是不想管,犯起犟来,天王老子去了也白搭,你就别去了,在这踏踏实实先住下。”

紫月也是这个意思,不想让母亲跟着跑那么远的路,姐俩儿在家里好好唠唠,必定这么多年没见面了。

母亲没客气,答应先留下来,并写了一份关于刘玉祥的背景情况和他的体貌特征,着重写明了此人有点儿长短腿。母亲把这些资料和一张照片交给了赵学五,说:“刘玉祥这个名字可能是个化名,可能另有其名,或人称某某瘸子。你必须提醒一下你表哥,仔细回忆一下,在土匪头子里边,有没有这号人。快去快回,我等你消息。”

赵学五把资料往怀里一揣,骑上自行车,顺着千里堤,直奔上高县。他从早上八点出发,到了晚上十一点才回来。看表情,赵学五心里憋屈,像是无功而返。他道出了一大堆怒气,说他表嫂待人冷淡,毫无亲情。表嫂中午管了一顿便饭,在家冷了他大半天时间,表哥才肯回来见他一面。见了面,说了一大堆话,他表哥才看了看照片和信,最后说了句:“嗯,你先回去吧,就把他打发了。”

紫月自认有先见之明,说赵学五自作多情,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母亲反而觉得往往不轻易说大话的人,才有可能把事办成。

第二天,母亲从白河镇返回芦村,已是下午四点多了,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只见铁路宿舍当街有好几堆人看见了母亲都无语了,表情透着无限的同情,看向母亲。有几个派出所的人押着品位,已走出老远。对着检票口那条马路边停着两辆警车,看情景要把品味带走。

刘玉祥脸色灰白,跟着一个公安局的小头头,边走边嘀咕着。母亲见了,以为品位闯了大祸,紧往前走。这时,潘家四姐妹,潘娘,还有几个不错的姐妹,从人群里迎着母亲,快走了过来。她们见到母亲回来了,眼里含着泪。凤芝接过母亲的自行车,凤英和凤莲架着母亲往前走,凤莲忍不住,抽泣着说:“刘婶,我刘叔他……。”她往下抽泣的厉害,说不出话来。

母亲从凤莲的抽泣中,大概猜到父亲那边出事了,品位都把怨恨算在了刘玉祥头上,一时冲动,想杀了刘玉祥,才被公安局带走。她极力控制自己心里头和肢体上的痉挛,她的意识和意志一下子在抽泣中变得虚弱,恍惚。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集中在他的不能承受的念头上——那就是和他相依为命,度过了半生的,我的慈祥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父亲是凌晨两点多在柳河站下的火车,他在柳河养路工区待了小半夜,早晨八点多钟,由一个名叫王强的工人带他去了一个取名为南营的区间小工区。两个人顺着路基没走多远,迎面开来一列特快列车,突然有块薄厚犹如板砖大的铁制刹车片脱落,飞向父亲。父亲躲闪不及,正中他的胸部,父亲当场就昏了过去,嘴里淌出血来。那王强背着父亲就往站上跑,由站长下令,拦了辆通过的快客,将父亲送往医院。段领导第一时间通知了品正,等品正赶到医院,父亲已经走了。父亲没容得留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了人世。

六天后,全家人终于凑齐了,要去太平间见父亲最后一面。还有我两个姑姑也来了,我爷爷早就不在了,家里留下个疯疯癫癫的奶奶。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全家人从极度悲哀中走了出来,心情显得稍有平静,我二姑坐在炕里头打了个哈欠,而后拉着脸色说:“咱娘咋办?”父亲生前这两年,每月给二姑寄去30元钱,作为奶奶生活费。他也想把我奶奶接到芦村来赡养,二姑为了那30块钱,死活不让接。此刻,言下之意,显然,给钱就养,不给钱免谈。母亲说:“用不着你费心了,等继承入土为安了,我把娘接到芦村来。”三姑问:“你准备把俺哥埋在哪里?”三姑这话带有很强的质问性。母亲没打奔儿:“当然放在刘家祖坟,有什么非议吗?”母亲的表情里大有“不成功,则成仁”之气魄。二姑把目光移向一侧,阴不阴,阳不阳的说:“那你就瞧着办吧。”

铁路上级部门已经接到那年生派专人送来的一份有关父亲的历史真相的资料,父亲的这顶历史反革命帽子,终于摘了下来,可苍天无情,父亲没能亲眼所见,就这么匆匆走了。

父亲生前是铁路局的劳模。我们从铁路医院下了火车,有几名段领导,跟着一名局领导亲自来站台慰问母亲,并一同去了铁路医院,简单办了个遗体告别仪式。而后,由两辆解放牌汽车将遗体运送到当地火化场火化。由品正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全家人上了一辆开往老家的列车。临上车时,当时把父亲调离芦村的一位段领导,面色有些愧疚的把装有一笔数量不大的补助金的信封交给了母亲,就算一切都过去了。母亲并没有提任何要求,接了钱,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火车。

父亲原姓李,在村子里,李氏家族可算是大户,他们组织了上百人在通往刘西和坟墓的必经之路上聚集着,个个手里拿着棍棒,就想让父亲亡灵认祖归宗。

母亲早已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为此,她早已通知了现任平安县公安局局长的那年生,叫他尽量耐心劝说乡亲们不要干预此事,千万不可以权压人,以免造成不良影响。

那年生没把这事当事,找了两辆卡车,拉着口棺材,带着十几个落忙的老乡到火车站把母亲他们接上车,直接去了刘西和的墓地。

由于路况原因,卡车只好停在了一个岔路上,由落忙的人抬着棺材,要走好几里路才可到墓地。不出母亲所料,老远看见有百十号人,虎视眈眈聚集在岔路口,有个带头的,在李氏家族辈分最大,他已到了只剩下半条命的年纪,他拄着拐杖站在前头,咳咳喘喘的说:“李氏家族的后生绝不能当孤魂野鬼,俺这条老命就是不要了,也不能让你们得逞,不从!不从!死也不从!”

众人也都跟着高喊起来。看这个阵势,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破了他们的规矩。这当中,必是有什么不吉的说法,不然,咋会都不把公安局局长放在眼里。

那年生喊道:“你们千万不要冲动,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祖宗的规矩不能变。”

“对,不能变,活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

母亲坐在汽车驾驶室里,精神极度疲惫,跟着落忙的,都是母亲的娘家人,他们站在那年生后边跟着扯直理。争吵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母亲一个堂兄高喊起来:“俺姐夫姓刘,不姓李,他心甘情愿过继给了刘西和,你们跟着干预。纯粹是无理取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