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言情小说 > 岁华可待 > 第十四章(6)

第十四章(6)

瘟疫终于得到了控制,可付出的代价却是极其惨重的。

双水村已不再是原先的双水村,村子里的大半数人都被瘟疫夺去了性命,而最后一个即将因此离开人世的不是别人,她正是吴音和吴澈的外婆,崔婆婆。

吴家此刻的气氛是沉重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无比悲痛的。

崔婆婆躺在床上,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了,看着床边这些人,她的眼里满是忧伤与不舍。

以前日子过得艰难,也曾有过干脆死了算了的想法,可当她真的要死去之时,崔婆婆才发觉自己对人世原来是这么的留恋,她真的舍不得音儿和澈儿啊。

吴音蹲着身子,她紧紧地握住外婆的手,眼里满含泪水,“外婆,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您别怕,一定没事的。”

吴音反复地说着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为了安慰外婆,还是想要劝服自己。

崔婆婆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子,她哀伤地看着音儿,唉,这把老骨头,终究是撑不住了。

“音儿。”崔婆婆努力地想要说话,她的声音异常虚弱,“你别伤心,外婆,外婆…”

崔婆婆有一大堆的话想要交代,可这时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使她说不出太多的话来,崔婆婆的目光来回地在音儿和澈儿的脸上穿梭,这两个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弥留之际,崔婆婆突然想到一个人,于是,她强自撑着最后一口气,用忧急的目光望向了金公子。

赫连暄自是察觉到了,他走上前去,眼中满是关切。

“金公子,音儿和澈儿,就托付给您了。”

赫连暄连忙回道:“婆婆,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崔婆婆看到了金公子诚挚的目光,有金公子在,她就能放心了。

这一生,尽管她想替音儿和澈儿承担所有苦难,可无奈自己力量太过微薄,没有办法为他们遮风挡雨,很快,她就要去往另外一个世界,但愿在那里,她能够保佑守护这两个孩子,想到这里,崔婆婆慢慢地合上了她的双眼。

“外婆,外婆!”吴音立即趴在床边大声痛哭起来,赫连暄忙在一旁安抚着她,他能感受到怀中人的身子抖得是多么厉害。

“姐姐,外婆她怎么了?”

吴澈还小,他并不明白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看着姐姐在哭,他也跟着害怕地哭了起来。

吴音听到了弟弟的哭声,她急忙扭头看向澈儿,望着弟弟,吴音心里更加的难过,她挣脱着站了起来,并艰难地向澈儿走去,“乖,澈儿,外婆只是在休息,她需要好好地休息。”

吴音再也说不下去,她只好抱住澈儿。

赫连暄慢慢走向吴音,现在的音儿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与孤独,赫连暄小心翼翼地搂住她,希望能给她一点安慰与力量。

“我先带澈儿回房。”林在偷偷地抹掉眼泪,突然说道。

说完后林在便走到澈儿身旁,她蹲下身子,温柔地摸着这个惹人怜爱的孩子的头,并轻声说道:“澈儿,姐姐先带你去房间休息,天已经黑了。”

“可是外婆,我不是一直和外婆一起睡的吗?”吴澈有些犹豫地问道。

“婆婆她睡了,今晚你就和姐姐一起,我们让婆婆好好地休息,可以么?”林在哽咽地回道。

吴澈乖巧地点点头,但他的心里仍然是十分不安。

林在心想自己把吴澈带走后,吴音姐姐便不用再有任何的顾虑,她内心积累了太多太多的委屈,痛痛快快大哭一场或许可以使她舒服一些。

胤天寻见林在离开,便不放心地跟了过去,此时他的心中同样是无限怅惘。

“阿在姐姐,外婆她真的没事吧?”吴澈躺在床上,担忧地问道。

林在不想欺瞒吴澈,但又不忍告诉他事实,便只好强抑住悲伤,悄声说道:“乖澈儿,快睡吧,什么都不要想,你好好的,婆婆才能放心啊。”

“那好吧。”

吴澈身子弱,他其实也有些乏了,没过多久,他便睡了过去,林在一直在旁边守护着,见澈儿睡着了,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林在轻轻走到桌子旁,她心情复杂地坐了下来,这时胤天寻默默地坐到林在的身旁,他看着林在的眼中又盈出了泪水,不禁暗自心疼起来。

他把手放到林在的手上,刚准备要宽慰几句,没想到就听见阿在小声说道:“是我害了婆婆,都是我的错。”

“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

“是我,全都是我一意孤行,如果之前我答应郑小姐,提前把婆婆他们放出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吴音姐姐和澈儿也就不会因此失去他们的亲人!”

林在又想起她来双水村之前和郑真发生过的那场争执,当时自己是多么的义正言辞,可如今事情发生之后,她才真的后悔莫及。

这段期间林在不是没有过动摇过,只是她每次都会告诫自己:凡事一定要以大局为重。

可是为了这大局,有多少无辜的人丢掉了性命,虽然现在事情就要过去了,但这一切真的值得么?

胤天寻突然握紧林在的手,他看出了阿在的自责和内疚,也看出了她内心的矛盾与苦楚,这使得胤天寻更加心疼起眼前这个姑娘。其实,阿在也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可是她身上却承担了太多太多。

阿在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林在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她和胤天寻算是第二次一起同生共死,这些经历使她不再如以往一样排斥眼前这个人了。

“不要再想了,这是意外,谁都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

“这不是意外,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你又开始钻牛角尖了!”胤天寻不禁低声斥责道,对崔婆婆的离去,他同样是无限伤感,可事到如今,什么都无法改变了,“阿在,各人有各人的命,说不定对崔婆婆来说,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婆婆一生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为什么她的命要这般的苦!”

“很多事都不会因我们的意志而发生任何改变,阿在,看开些吧。”

“你叫我怎么看开?我真的不懂,我不懂为什么世间会存在这么多不公平的事情?你告诉我,为什么有些人作恶连连但仍然可以逍遥法外,可有些人老老实实地活着却无法得到善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全都是假的,假的!”

林在虽然特意压低了声调,但从她的连连质问中,胤天寻还是看出了阿在的激动,他知道自己的人生阅历还远远不如阿在,他一直都被保护的很好,要不是这次经历,胤天寻压根不会知道这世间种种原来并不是如他想象的那般简单,自己虽然贵为皇子,但天地之间,很多事都是他无法左右的,“阿在,其实我也不懂,但就算再不如人意,也不要失去希望,人活一世,心中是不能没有希望的。”

良久,林在才缓缓问道:“你说姐姐她会不会怪我?”

“不会的!”胤天寻肯定道,“她能理解你的难处!”

“可越是这样,我越自责!翛然,我真的很担心姐姐。”

“我知道,你放心,我会陪着你,我们一起陪伴吴音姑娘,帮她走过这段痛苦的日子。”胤天寻温柔地劝道,他边说边为阿在拭去脸上的泪水,见到阿在并未拒绝,他的心里欣慰好多。

吴音依旧趴在床边哭泣,赫连暄一直跪在旁边守着吴音,他知道无论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

林笙一直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现在她还不敢相信婆婆是真的离去了,见吴音姐姐哭了这么久,林笙真的不忍心再让她继续哭下去,就在自己走上前去想要劝说之际,柳绍朴突然拽住了她。

林笙蹬了对方一眼,可没想到柳绍朴竟难得严肃地回视着自己,他递给自己一个眼神,林笙懂得了其中的意思,便跟着一同走出屋外,她还不忘轻轻地把门关上。

“庸医,这个时候就让吴音姑娘好好痛哭一场,你不要去阻止,哭出来,她心里或许还会好受一些。”没等林笙说话,柳绍朴便率先说道。

“可是,我真的很心疼吴音姐姐。”林笙哽咽道。

“我懂,但不止你一个人心疼吴音姑娘,幸好还有金公子在。”

“柳绍朴,婆婆她真的没了么?”林笙突然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婆婆是不是只是睡着了,明天她还会醒过来!也说不定这只是一场梦,等到明天,一切都还会如以往一样。”

尽管很残忍,但柳绍朴仍旧极其认真地看向林笙,“人死不能复生,婆婆她离开了我们,这是任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庸医,我们要学会接受现实。”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柳绍朴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受,哭出来吧,有我在你的身边。”

林笙刚才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如今再也忍不住了,她的泪水一下子爆发起来,“我真的很没用,亏我还是一名大夫,可却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婆婆死去,我真的是个废物,废物!”

柳绍朴早就猜到林笙会钻牛角尖,其实他特意叫林笙出来也是怕她多想,因此想要劝慰几句,“大夫并不是万能的,这世上有很多病人是大夫拼尽全力也救不活的!人永远都不能和命争!”

“可若是我的医术更精湛一些,或许就会多一丝的希望,都怪我平时太懒,如果我再勤奋一些。”

“不是只有你一人给崔婆婆看病,其他的大夫也说了无力回天,庸医,接受这个事实吧!”

“柳绍朴,你说的没错,我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庸医。”

柳绍朴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林笙都没有听进去,反倒是这个庸医却被她认真地牢记在心中,“我叫你庸医完全是习惯使然,但自从来到村子后,我就彻底地改变了这一想法,林笙,你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中,真的,现在在我的心里,你是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大夫!你的病刚好,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以免让自己再病了。”

“我宁可自己病了,只要婆婆能醒来就好。”

“可关键是就算你真的病了,崔婆婆也不会醒来,到那时,吴音姑娘还要为你忧心,林笙,你忍心么?”

林笙哭着摇摇头。

“那就好了!你说要是连我们都不坚强的话,那吴音姑娘怎么办?所以,就算为了你的吴音姐姐,你也要好好的,明白了么?”

“明白了,”林笙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柳绍朴,我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好不公平,为什么好人总是多灾多难?吴音姐姐这么好,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她?崔婆婆那么纯朴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被瘟疫夺走了生命?还有我爹,明明那么忠厚,却被盗贼残忍地杀害了!柳绍朴,你也知道我娘是多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可她却活得一点都不开心,因为她处处都要小心翼翼,都要看别人脸色!”

林笙越说越激动,她想起很多人,岳如霜,林在姐姐,这些使她无法再说下去了。

“老天对很多人都是不公平的,不单是对你和你身边的人!这世上还有更多的人经历着你无法想象的苦难和折磨!林笙,我也曾相信过人定胜天,可是渐渐地我明白了,无论再努力,有些命运都是无法更改的,我们人类在这个天地间终究是太渺小了!但就算这样,就算有再多的不如人意,我还是想要活着,既然选择活着,那很多事就不得不看开一些,一味地钻牛角尖,又能怎样呢?”

很多道理林笙不是不懂,可她远没有柳绍朴那般豁达,见林笙还在哭泣,柳绍朴突然抱住了她,“你不要多想,我没别的意思!林笙,哭吧,好好哭一场,但是哭完后就别再哭了,我们还要一起帮助吴音姑娘呢。”

林笙在柳绍朴的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崔婆婆的房间里,有一个人依旧深陷在悲伤的情绪之中!其实,哭太久也是会累的,每当吴音哭累的时候,她就静静地跪在床边的地上,无比专注地看着外婆,她心里真的是万般不舍,所以看着看着她又开始哭了起来,就这样来回了好多次,怎么都无法停下来。

外婆这一辈子真的是太苦了!

赫连暄守在旁边,他真的很疼惜吴音,可吴音需要发泄,默默地陪伴是自己现在唯一能为音儿做的事情了。

哭吧,把所有的委屈、心酸、不舍,还有痛苦,统统都哭出来吧。

很晚很晚,吴音才想起身边的人来,她看向金公子,突然说道:“公子,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因为哭太久的原因,吴音说话断断续续的,赫连暄心疼地问道:“你呢?”

“我要在这里守护着外婆。”

“那我陪你!”

“可是。”

“我不累,音儿,我就在这里,我们一起守护着婆婆!”

良久,吴音才答应道:“那好吧!”

她又看向别处,突然急促地问道:“澈儿呢?”

“林小姐带澈儿去休息了,你别担心!”

“哦,那就好。”吴音想起之前好像是阿在带澈儿回房了,可是她又记不太清,今天对她而言就像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任她怎样都无法缓和过来。

“音儿,我答应了婆婆会照顾你和澈儿,我一定会做到的,请你相信我。”赫连暄突然郑重地说道。

换作以前,吴音定会无比的感动,可现在,难过完全占据了她的心扉,其他的,她都无法再想了。

“大家呢?都睡了吧!”吴音只是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

“应该都回去休息了吧。”

这应该自然是没有说对!吴澈睡熟后,林在让胤天寻在屋里守着,她自己出来,没想到看见了林笙和柳绍朴在崔婆婆的房间外不远处,而林笙此时正在柳绍朴的怀里抽泣,林在犹豫不决不知要不要走上前去之时,柳绍朴刚好看到了林在,他叫了一声:“林小姐。”

林笙一听立马从柳绍朴的怀里出来,她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便看着姐姐担心地问道:“澈儿怎么样了?”

“已经睡了。”

“姐姐,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澈儿?”

“一切听音姐姐的吧!”林在看了看紧关的房门,不禁问道:“姐姐怎样了?”

“还是那样!”林笙悲伤地回答。

林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晚,他们谁都没有睡,即使再困再累还都在强撑着,这不仅仅是为了吴音,也是为了崔婆婆!

在他们心中,早已把彼此当做了重要的亲人。

第二天清晨,吴音才从房间里走出来,当她看到这些人都在门外坐着时,一股暖流突然涌上了心头,她是何其幸运,能收获这些挚友。

看见吴音后,林笙第一个站了起来,因为坐太久的缘故,她刚起身时有些站不稳以至于差一点跌倒,林笙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后,便快步走到吴音的身边,“姐姐,你还有我们在!”

“嗯,我知道!”吴音轻声回道。

瘟疫的事总算正式告一段落,封村的决定也已经全面解除了,可这段日子发生的种种,使双水村的村民都无法真正高兴起来,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失去了家人,家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虽然贫苦但仍旧温馨的家了!

这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地方如今显得是更加荒凉破败了。

但,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并没有彻底绝了希望,再苦再难,生活总归是要过下去的,他们始终怀着一个念头,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因为如果连这个念头都没了的话,那还有什么能支撑着他们继续活下去呢?

办完了崔婆婆的丧事,林在一行人才回到西境城,大家商议一番后,最终决定由金公子带着澈儿,这场瘟疫,加深了这些年轻人之间的情谊和信任,林在也不像之前那样怀疑金公子了。

再回来时,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发生了变化,这次事件教会了他们很多,但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考验在等待着这些年轻人们。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