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仙侠小说 > 凤梧引 > 第三十六章 泪送阿雪(一)

第三十六章 泪送阿雪(一)

第二年夏,岱国都城。

一辆马车缓缓在新状元府前停了下来,守在门口的老管家连忙迎了过去。马车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待咳嗽声停了,年过四十、衣着朴素的苏夫人由小丫鬟扶着下了马车。

老管家恭恭敬敬地行礼:“恭迎夫人回府。”

“怀安可还在府中?”苏夫人朝门内看了一眼,担忧地问道,面色有些苍白。

老管家躬身回道:“大人今日寅时已经出发了。”

苏夫人眼中有些失望:“紧赶慢赶还是没能送一送他。”

老管家扶着苏夫人往府里走,边走边道:“夫人此次去庙中还愿,大人体恤夫人操劳,皇上的任命又来得急,大人不忍心夫人连夜赶回,故此才命人等夫人起身了再告诉夫人这一事。夫人的心意,大人定是明白的。”

苏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儿从小就这般。他爹早早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守着仅剩的那点家财勉强度日。幸而我儿逊志时敏,虽是年少,却从不肯让我操心分毫。话虽如此,此次赈灾兹事体大,我儿才二九年纪,怎堪……哎,怎么能不担忧呢?”

老管家压低声音对苏夫人道:“西南边城洪灾泛滥,百姓民不聊生,正闹饥荒。上一任抚谕使带着白银和粮食去了,结果到了地方十几日,发到难民手中的食物少之又少。有位县丞的折子雪片似的飞到朝廷,向皇上禀告实情。十几日前,那位县丞忽然暴毙,此事引起了民愤。皇上心痛百姓遭罪,责令严查,又连夜召大人入宫商议,大人半夜才回府。等一应物资人员妥备,便与另一位大人早早赶赴边城了,那位大人负责疏通水患,咱们大人负责赈灾查案。”

苏夫人眼中有些微湿:“原是如此。怀安从小立志入仕,我便常叮嘱他,为人在世,定要无愧于家国。但愿我儿此行有如刃迎缕解,为百姓立命。刘管家,我想先去一下祠堂。”

新皇登基,根基未稳,前年加设科考,本就有招纳心腹的意思。她的儿子苏怀安乃布衣出身,身后又无权贵倚仗,最适合不过。只是赈灾这样的大事交给怀安,她始终害怕怀仁万一差事没办妥,辜负了皇上器重,辜负了百姓信任。

想到此处,苏夫人便想到祠堂静一静心神。

老管家应声说:“是,夫人。”

穿过一片垂丝海棠,苏夫人进了祠堂。她屏退下人,独留下自己,先给夫君的牌位奉上三炷香,又静静祷告了一阵,祈求夫君保佑儿子此行顺利,边城百姓早日重归安平。

苏怀仁紧赶慢赶总算到了边城,带着圣谕以办事不力之名收押了上一任抚谕使。

他领着皇上分派给他的护卫来到了县丞遇害的丽阳县,并让各村地保拿着花名册点名,清点受灾百姓数量。

两三日便完成了清点,他命人按照人数分派粮食,又在旁监管着。百姓得了充足的救济粮,停息了游行。

苏怀仁又一路明察暗访,查出了上一任抚谕使想要贪污救灾银,便想伙同丽阳县丞假造花名册。县丞如实交了灾民人数,而那抚谕使呈递给朝廷的折子却是不一样的数目。于是丽阳县丞连着递了好些折子上京,揭发那位抚谕使的恶行。

紧接着,那个抚谕使情急之下便差人给丽阳县丞的饭菜中下了致命的毒药,随后谎称丽阳县丞暴病而亡。当地百姓往时受这县丞照拂颇多,只觉得此事有异,便闹了起来。

幸而新皇担心京中有权贵从中作梗,便命令事关灾情的折子直接呈送到他面前,这才知道了瞒报一事。

丽阳县的灾情得了缓解,苏怀仁又日日出门巡查,与百姓同食,好名声一下子在边城传了开来。人人都称颂,朝廷终于为他们派来了一位年轻有为的好官。

原本与上一任抚谕使同流合污昧下灾银的官员们收到风声也不敢再动作。

有小道消息称这位年轻状元乃皇上的跟前红人,故此他们更怕这位年轻大人有个什么闪失,皇上怪罪到他们头上,也不敢使绊子害苏怀仁。

于是他们纷纷赶在苏怀仁来之前,把明面上的赈灾乖乖做好,昧下的灾银也如实分派给灾民,有的还特意掏出了一些自己的家财余粮大张旗鼓地一并送予灾民,好叫苏怀仁无法抓住他们的痛脚。

如此,还没等到苏怀仁动身下一处,整个边城的灾情都变好了些。

苏怀仁解决完了丽阳县的事情,又转去了几个县城村庄,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总算平复了灾情。皇上的御令也下来了,上一任抚谕使贪赃枉法,处以秋后问斩之刑。苏怀仁看到御令,不由得松一口气,这一个月下来,一直紧绷着未敢松懈,总算无愧家国器重。

这一松下来,苏怀仁突然就病了,属下急忙把他送到边城一处府宅中治病休养。郎中忙前忙后两日,苏怀仁才悠悠转醒。

属下劝慰他多休息两日,免得路上颠簸加重了病情。苏怀仁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确实不适宜马上动身回京述职,便决定留下来先歇息两日。

这日,苏怀仁去了这处宅院的花园散心,见花园中种了十几棵垂丝海棠,虽说过了花开的时节,他却认得。

守着这处宅院的仆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他见苏怀仁站在海棠树前沉思良久,便小心翼翼走到苏怀仁跟前行礼:“大人。”

苏怀仁迟疑地看向老者:“老伯可有事?”

老者回道:“小的见大人站在这些垂丝海棠前沉思,让小的想起我爷爷与我说起的一桩旧事。”

“哦?”苏怀仁挑眉,“老伯不妨说来听听。”

老者轻轻叹了一口,然后像陷在了回忆一般:“一百多年前,这处宅子最初的主人姓沈,曾为我边城的知州,小人的爷爷便在这宅子里做花匠。这位知州有一独女,闺名唤棠雪。”

乍一听到这名字,苏怀仁不由得一怔。

忘忧山下,惜路桥上,一缕香魂,少女的头钗是摇曳着的金海棠珠花步摇。森然夜里,她悠悠说道:“奴家名唤阿雪。”

老者继续说道:“棠雪小姐容貌生得极好,又因着身份尊贵,当年在边城颇有名气。她最喜垂丝海棠,那位知州便为她在这宅子各处院落都栽了垂丝海棠。小人的爷爷有幸与那小姐说过几回话呢。因着当面小人的爷爷家中贫困,也受了那位知州不少救济。即便犯了小错,知州一家也从不曾厉言责罚。小人的爷爷临终前也惦记着知州大人的好,只可惜小人爷爷口中那般好的一家子,却无一个好下场。”

忽地,老者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朝苏怀安磕头道:“小的贸然与大人说这些,并非别有所指。相反,小人觉得大人执法公正,是位好官,我这才想冒死请求大人,能否为一百年前的一桩冤案主持公道,还那位知州大人一个正名,莫叫他再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受后人唾弃,连个衣冠冢也没有。”

苏怀安扶起那位老者,将他请到园中亭子里坐下,这才问道:“老伯所说的是何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