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历史小说 > 明鹤吟 > 第一章 鹤鸣

一声凄厉鹤鸣,将齐孟拉回现实。

天空干净的像水冲洗过,群山苍茫,汉水辽广,一只白鹤掠过江面,扶摇直上,隐没云间。

汉江如玉带蜿蜒盘旋,由陕南奔流而下,在此与丹江交汇,形成一片开阔水面和冲击平原,是为天朝水都丹江口。

齐孟久久伫立在太子坡前,临近黄昏,举目四望,丹江口岸边的龙山塔历经百年,残破不堪,隐没在雾气中。

均州景之一的龙山烟雨,应该就是这样吧。

现在不是看风景的时候,幼儿园四点半就放学了,必须马上立即给那位网红小幼师发个消息,最好加个红包,宽限半小时再去接孩子。老婆那边,还得解释为什么回家晚了,否则,今晚又是跪搓衣板的节奏。

“无良导游啊!”

昨天下班,齐孟被人事科陈主任堵住,请他进办公室聊聊。

齐孟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年终奖的事,坐在对面的美工小吴,刚刚谈完,十分钟下来奖金少了几千块,骂骂咧咧要辞职,不过这几天又没动静了。

“老齐!别怕!不是年终奖的事儿!”

陈主任拍了拍齐孟肩膀,神秘一笑。

从办公室出来,齐孟才知道,原来是陈主任他小舅子赵公子,带着00后女友从帝都南下,前往武当山“感受道家文化,接受艺术熏陶”,需要老陈招待一下。

临近年关,公司应酬增多,老陈抽不开身,其他人也不放心,就让齐孟“接待一下”。

老陈掌握着公司绩效考评,现在又负责员工年终奖考评,是绝不能得罪的人,只是这出去又是一笔开销,以公司的报销速度,钱收回来要等好几年,看到齐孟面有难色,老陈拍拍胸脯,保证自己亲自去财务催,月底就报。

话说到这份上,齐孟也不便再推辞,只得答应了。

武当山这地儿,齐孟已经来过很多次,学生时代自不必说,几乎每年上去一次,就是齐孟还在他妈肚子时,就曾跟着他妈登上武当,祈祷平安,可见他与这座仙山渊源匪浅。

总之,齐孟对武当山熟门熟路,比导游还熟,不过为避免尴尬,也为中间商赚差价,他还是低价雇了个黑导游——反正是公司原价报销——四人分乘两台缆车,一前一后。

清晨第一缕阳光泼洒下来,缆车沿索道缓缓爬升,山峰之间,云雾缭绕,人在其中,宛若仙境。

前面缆车上,赵公子和00后正在做不可描述之事,齐孟感慨现在年轻人真是精力充沛,正犹豫着要不要偷瞄两眼,手机响了,老婆发来短信截图,是扣除房贷后的工资卡余额,个位数。

“老公,明天旅行团就要交钱了,咱今年冬天还带孩子去三亚不?”

齐孟倒吸口凉气,把头伸出窗外,对着苍翠山色,久久无语。

一声叹息让坐在旁边女导游以为他是外地游客。

“先生可是第一次来武当仙山?”

见齐孟不说话,她直接开始介绍产品。

“先生,武当山周围两百公里没有工业,地表水可达到饮用标准,碱性土壤尤其适合茶树生长·····先生,今天推荐一款三丰养生绿茶,高山纯自然生长,道家生态系统,大师匠心,蕴涵武当仙气,对心脑血管疾病骨质增生男科疾病有特殊疗效······活动价只要5,要不要了解一下?”

齐孟看那导游年纪轻轻,不务正业,不耐烦道:

“我在均州街长大,什么茶没喝过,真武神就在头上,你这样忽悠人良心不痛吗!”

女导游听齐孟口音,知道他是本地人,恼羞成怒:

“我爷爷说,均州街早被汉江河淹了,看你这人四十岁不到,小时候住在均州?怕是住水晶宫里噢!”

齐孟没再理她,缆车外面,大雾越来越浓密,透过大雾,隐约有红色闪动,齐孟打了个盹儿,醒来时缆车已经停住,车门打开,黑导游已经不在了,齐孟走下缆车,骂骂咧咧。

“无良导游!······”

骂声停住,齐孟听到的是清脆的童声。

登山背包不翼而飞,身上穿着件性别不明的黑色裙袄,头顶地中海换成一堆发髻,不用摸也知道乌黑而浓密,比植发广告的模特还要浓密。

头顶上的富士山发髻让齐孟心中忐忑,虽然不用再麻烦托尼老师给他植发,然而毕竟不是在搞COSPLAY,突然变成这副中二模样,还是让人发毛。

前方的赵公子和小女友没影了,无良导游早不见了,缆车和索道也消失在迷雾中。

只有山间小溪流淌不停,发出悦耳响声。

齐孟越想越觉得恐怖,刚才迷雾中出现的红点到底是什么,外星人么?

齐孟想象力匮乏,穿越或者变异之类的故事,一直以为只发生在电影小说中,离他很远。

来到小溪前,俯身捧起水,一饮而尽,泉水沁人心脾,劳累一扫而空,全身上下都得到充分满足,看来水质的确达到了饮用标准。

水面映出张陌生面孔,齐孟吓得后退两步

一张小孩的脸,十岁光景,忽略掉身上的亚麻色裙袄,完全就是新闻中常见的叙利亚难民形象。

齐孟捏了捏下巴,确定不是在做梦,一屁股坐在地上,十多年来的经历,如电影般在眼前闪现:

高考刷题到凌晨两点,起早贪黑挣钱买房,饭桌上妻子唠唠叨叨·····

现在,一切都回到原点,他成了少年。

“穿越了?还是闯入平行空间,还能回去吗?传送门在哪里!”

四周陌生而荒凉,盘山公路不见了,薄雾笼罩,远处模模糊糊,齐孟眼眶也变得朦胧起来。

儿子可爱的脸,老婆的唠叨。

一切都回不去了吗?

在小溪旁站了很久,凉意袭来,日头已经西沉,滑向群山之外。

收起思绪,不再胡思乱想,不管是不是穿越,都要先下山去,这个季节在留在山上过夜,会被冻死的。

下定决心,他便往山下走,绕过溪流,往前走了几分钟,很快出现一条青石板铺山路,齐孟一眼认出这是武当神道。

所谓神道是指供明代皇室官宦登临武当山的专用道路,规格很高,由青石板铺就,两边还栽有松柏,上山时的神道残破不堪,此时像是被人修葺一新,两边低矮的灌木也变成了参天巨木,微风佛过,落英缤纷,颇为壮观。

短短几分钟,发生如此巨大变化,若非穿越,怎会有这样的神迹。

眺望远方,山下灯火迷离,隐约有房屋城墙,神道一端连着荒蛮,另一端连着文明。

只是这文明到底是何世?齐孟茫然不知。

山谷传来狼嚎,听声音不像是一头,像是狼群在抢食猎物。

齐孟冷冷一笑,加快脚步,作为贝爷资深粉丝,在雪山下被狼群追过,在戈壁滩上被行军蚁咬过,野外生存作为唯一爱好,被他一直保留到结婚前······

不过现在手无寸铁,即便是贝爷穿越过来,也不是狼群对手。

天色暗下来,狼嚎越来越近,齐孟四处摸索,搜寻那把陪伴自己多年的尼泊尔军刀,忘记自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最后一抹光亮消失,神道拐角出现一抹温暖的灯火,犬吠声显得很亲切,狼嚎沉寂下去。

“希望是文明世界。”

在心里默念着,又走了几步,一个黑影出现在齐孟眼前。

“龟儿子的,又回迟了,山上有狼,把你吃了就好耍了!”

站在齐孟面前的是个身着短袄的汉子,看不清脸,头发披散,手中握根扁担,像是艺术系的毕业生在行为艺术。

那人也不看齐孟,大步流星,径直齐孟走来。

“柴火呢?”

“柴火?”

齐孟呆呆站在原地,那汉子冷冷道:

“今日捡的柴火呢?别说你丢了!”

一口纯正的鄂西方言,齐孟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穿越过来,穿成了一名童工,还是要天天上山捡柴的那种。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默默接受自己身处古代血汗工厂的现实。

想象着这骨瘦嶙峋的小身板,拖着比自己还重的柴草,在漫长崎岖的山路上前行,是怎样的画面。

“遇狼,丢了!”

在血汗工厂面前,齐孟立即切换成无良成年角色,说起谎来义正言辞,一点也不脸红。

“真是造孽!那日陆道长晓得你背湿柴太辛苦,开恩让你捡干柴,你却偷懒!”

齐孟正要给对方普及一下劳动法,已经被那汉子提起来,脚底悬空,被扔进草屋内。

“今晚就别吃饭了!明日再敢偷懒,赶下山去!”

屋内稍稍温暖,齐孟如释重负,这人明显认识自己,说明他是属于魂穿,属于这个世界,不至于被人当成妖孽抓去报官。

屋内灯火如豆,一群瘦骨嶙峋的孩子蜷缩在阴影中,像鬼似的朝他打量。

精瘦汉子左边下颚有一条长长的刀疤,灯火映照下,分外显眼。

“皇家发善心,把你们这些孤苦儿养在仙山,给吃喝,教识字,你们不好好干活!还要偷奸耍滑!看看老营街上,每日饿死多少流民,不好生干活,被道长赶下山去,也是这下场!”

齐孟听这人说话中气十足,估计他也是习武之人。

刀疤骂了几句,打了个哈欠,从外面将门锁了。

一群小孩缩回头,像是习惯了这些话,扯起黝黑如煤的棉絮,闷头睡觉。

齐孟思绪飞转,刀疤提到的老营,他当然是知道的。

在中国各地,至少有三十个地方被称为老营,距离武当山最近的老营是个繁华小镇,是个优良港口。

当年明成祖动用十万军民修建武当,漕船运送木材石料从武昌、南京等地出发,沿长江、汉江溯流千里,在老营下货,再由陆路运往武当山工地,整整十年,人员物资流动,就形成了集镇街市,繁华与县城不相上下,当然,老营的真正出名是在明末,李自成攻陷均州,其精锐老营曾在此驻扎,于是老营这个名字就被叫开了。

刀疤留的是散发,不是鼠尾辫,他刚才说皇家道场,武当山作为皇家道场,只有明朝才如此。

换句话说,齐孟判定自己穿越到了明代,至于具体是明朝什么时候,还不能确定。

抬头看那群小孩,十几个人挤在破草屋中,说是难民营也不为过。

一个乌漆嘛黑的小孩跳下床,摸出块黑乎乎的馒头,朝齐孟挥手。

齐孟摇摇头,空气中弥漫着各种不可名状的味道,齐孟没感觉到饿,即便是饿了,他也没胃口吃。

夜越来越深,茅草屋内鼾声四起。

齐孟蜷缩在草屋角落,胡乱用茅草盖住身子,然而还是冰冷刺骨,潮湿不堪,他坚持了一会儿,终于熬不住,爬上了通铺。

那个递饼子的小孩还在吃吃的笑。

“你笑啥?”

“孟哥,明天要去龙头崖采药,怕不?”

“孟哥?”

刚穿过来就有人叫大哥,这是个好兆头。

他不知道龙头崖是什么,也不感兴趣,眼前这黑小孩明显营养不良,齐孟懒得和他废话,转身睡去。

黑小孩见孟哥不说话,也自己去睡了。

翻来覆去,屋内传来低沉的鼾声,黑暗中有虱子跳蚤出没,无孔不入,齐孟被咬的烦躁,开始时还去抓一下,后来太困,任由它们去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