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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上僚高参

云儿

吴益微微一怔,称谓如此亲昵,不会是岳侯本尊驾到了吧,等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位年逾五旬的微胖之人。

此人头戴软脚幞头,身上穿着宽松舒适的直缀绸衫,手里摇着一枝半开半闭的摺揲竹扇,扇面上的水墨丹青依晰可辨,粗略一看好像是闲云野鹤一般的老年文士。

“薛丈,您来的正好。”

岳云先是恭恭敬敬的冲来人施了礼,然后开始慢条斯理的解释道:“这两位兄台不是外人,一位是韩魏王的嫡孙韩诚韩巡检,另一位是吴才人的亲弟弟吴益吴队将,他们专程前来,说有一件大事须当面向家父禀告,晚生做不了主,薛丈,您看此事当如何处置”

薛丈是谁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啊。

吴益一头雾水,不过,仅从彼此的称谓和岳云的态度上来看,此人与岳侯的关系非同一般。

事实上是他理解有误了,“薛”是姓氏没错,但“薛丈”这两个字代表的不是人名,而是对薛姓老年男子的尊称,这个人的全名叫作薛弼,字直老,来自于温州永嘉的一个世家大族。

薛氏家族世世代代为官作宦,在永嘉是众所周知的名门望族,不过,要说他们这个家族最有名气的,其实不是这位与岳飞相交甚厚的薛丈,而是他的一个本家子侄,这个人名叫薛季宣,一手开创了儒家事功学,曾与朱熹的理学和陆九渊的心学,三足鼎立于后世的孝宗一朝。

作为三伯父,薛弼虽然没有侄子薛季宣成就显著,但也并非藉藉无名之徒,只不过他被史家录传并因此被世人关注,不是个人做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而是同时与秦桧和岳飞这对死敌交情甚笃的缘故。

他与秦桧相识是在岳飞之前,距今大概五六年了,当时秦桧被吕颐浩赶出都堂之后贬到温州谪居,而薛弼因与上司闹翻了正在老家奉祠,两个失意之人聚在一起,自然相谈甚欢。

薛弼是政和年间的进士出身,通过磨勘升迁很慢,在遇到岳飞之前还只是正八品的湖南转运判官,在辅佐岳飞剿灭杨幺之后进入了升迁快车道,先加贴职直秘阁,此后又加直徽猷阁,迁升知荆南府,并正式加入京湖宣抚司,成为岳飞幕府的上僚高参。

职名对于一个官员来说,不光代表一种荣耀,同时也意味着更多升迁机会,短短三两年的功夫,他从无职名到直秘阁,再到直徽猷阁,期间连升了数级,可谓是官运亨通了。

从这段个人履历上不难看出来,他之所以突然发迹,完全得益于举主岳飞的提携,由此可见他们的关系有多亲近了。

吴益虽然不清楚这里面的细节详情,但通过观察也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他能在岳云面前以长辈自居,而岳云又待之甚恭,必然与岳侯关系不一般,自然怠慢不得,等岳云介绍完之后,赶紧与韩诚一起主动上前见礼。

薛弼听说面前这个英煞的年轻后生,竟然是吴才人的亲弟弟,古铜色大脸膛上的笑容早就凝结了,他怔怔的看着对方躬身施礼,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那些送食物和淡水的驿差们,开始陆陆续续从船楼方向往回走了,他们手里拎着空竹筐,木水桶以及粗布口袋等物什,一个个如释重负一般,脚步轻快的从吴益等人身旁绕了过去。

“此地非是讲话之所,”薛弼顿了顿道:“二位请跟老夫到室内一叙吧!”

船楼底层有专门的大房间用来迎宾待客,四个人走进去之后分宾主落座,薛弼没有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公患有眼疾,不便会客,你们有何要事,老夫可以代为传达。”

岳侯患有眼疾这事儿,史料中多有记载,吴益并不意外,意外的是为何这么巧,偏偏让自己赶上了看来想见这位大英雄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既便人家都把话挑明了,总不能抱着葫芦不开瓢吧,只好将刘光世在太平州设伏之事,原原本本的详述了一遍。

原本以为对方会大吃一惊,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薛岳二人自始至终没有插问一句话,一直安静的聆听着,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好像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一样。

相反,倒是韩诚的表情十分夸张,惊讶得连嘴巴都合不拢,如果不是室内有其他人在的话,估计比现在这副样子还要失态,他无法想象,天大的事儿在肚子里深藏不露,刽子吴这种行伍粗人是怎么做到的

从混江龙车战船上下来之后,二话没说,先当胸擂了吴益一拳:“瞒着我干这么大的事情,好你个刽子吴,是不是从来没拿我当兄弟”

嗬,手劲还挺大。

吴益不由自主向后倒退了两步,揉了揉微酸的胸肌笑道:“我错了,只要你能消火,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这可是你说的!”

韩诚听了更加来劲,先把幞头扯掉,省得等会打起来弄坏了,捋起袖管正准备开撕,冷不丁瞥见拴在码头木桩上的乌奴和香菇,突然像泄了气的猪水泡两兄弟干仗没一点问题,然而让两个畜牲在旁边看笑话,这就不成何体统了。

“这笔帐先给你记上,等以后有空了再找你好好算算!”

韩诚恶狠狠的丢下这句话,拉起乌奴自顾自的走了。

吴益赶紧牵着香菇追了上去:“我等着你秋后算帐,不过,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先说说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之所以忽然问出这样的话来,那是因为刚才薛岳二人反应过于平淡,完全不合乎常理,他心里实在没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韩诚回过头依然忿忿不平道:“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吴益无可奈何道:“可我怎么感觉他们没当回事儿呢”

“吴大军头,你是想看他们惊慌失措,还是想让他们对你感恩戴德我看你啊,八成忘了他们是什么人了吧”韩诚继续嘲讽道。

一语点醒了梦中人,对啊,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不正是他们这支铁军的本色吗区区几句话就能把他们的少帅和高参震慑,那能还叫岳家军吗

本来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被韩诚连讥讽带挖苦一通奚落,感觉一下子好多了,在回太平州城的一路之上都在哼着小曲儿虽说没能见到岳侯本人,但至少已经和岳家军扯上关系了,还愁以后没机会攀交情吗

由于是大白天,又走的是夯土官道,两人只用了一个半时辰便从铜陵县赶回到太平州城,刚在日更宅前面翻身下了马,就被一直在门口守候的李小宝迎住了。

“军头,你可算是回来了!”

李小宝一见面就埋怨道。

吴益见他满眼血丝,面容憔悴,估计因为报仇之事又是一夜未眠,忍不住安慰道:“小宝啊,别心急,机会快来了。”

李小宝从他手里接过缰绳,摇头道:“不是我的事儿,是军头你的事儿。”

吴益诧异道:“我什么事儿”

“你夜不归宿,营队管将点卯不至,杀头的罪过呗!”

韩诚直到现在仍余怒未消,趁机在旁边兴灾乐祸。他本打算在城外就和刽子吴分道扬镳,直接回临江水寨算了,后来转念一想,不如趁这个机会,让这个可恶的刽子吴出出血,请吃一顿饕餮大餐吧!刽子吴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但口袋里没带现钱,两人只好先回日更宅,结果饭还没吃上就先过嘴瘾了。

“韩巡检猜的没错,”李小宝接着话茬道:“昨晚张管将亲自跑过来没见人,今日又专门遣人来问,可能是有急事要找您吧!”

吴益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妙:“他有没有说什么事情吗”

李小宝再次摇了摇头:“没有,只说等您回来之后,再也不要出去了,就在日更宅候着他。”

看来是真有事,吴益只好冲韩诚抱歉一笑道:“对不住了韩诚,咱们只能在家里吃这顿大餐了。”

韩诚表示无所谓,只要能吃顿好的补偿一下,在哪里都一个样。

李小宝安顿好香菇之后,就去城中最大的太平酒楼,拎回来几个特色本地菜和两壶齐云清露,三个人在吴益的独居单间里关起门来悄悄过瘾,吃饱喝足又眯了一大觉,直到夜幕掌灯时分才醒过来,推开房门一看,外面全是披坚执锐的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