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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干大事难以言情

自打少保府的管事宅老刘富来了之后,这些天一直冷冷清清的日更宅,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了,众多丫鬟婆子和杂役小厮在内苑里忙得不亦乐乎,有的洒扫庭院,有的贴喜字,挂大红灯笼,有的手忙脚乱的拾掇洞房,还有的在炊屋里洗洗涮涮,叮叮咣咣,准备做一桌丰盛而又浪漫的烛光晚餐。

热闹是属于他们的,作为今晚的当家花旦,日更夫人花云英则悄然置身事外,此刻她正躲在后院的丫鬟房里,懒洋洋的对镜贴花黄。

“蕾妹,小朵她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长发披肩的花云英伸出葱白般的食指,用指甲挑了一点朱色的胭脂膏,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嗯,果然是俗香庸粉,刚摇了摇头,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登时搅得小小的梳妆台雾气腾腾。

“早就准备妥当了,只待阿姊一声令下便可行动。”

立于身后的花云蕾一边给姐姐打理头发,一边轻声回答道。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窄袖长褙子,细腰里束着五指来宽的丝帛软带,乌黑的发髻高高挽起,露出如凝脂般的白晳脖颈,整个人就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花骨朵,如果不是举手投足之间干净利落,谁能想到竟是高来高去的绿林中人。

花云英没有说话,只是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

她原以为,昨夜才刚刚入住进来,怎么着也得过几天消停日子吧,没想到刘光世性子这么急,今晚就要入洞房,这哪里是迎娶日更夫人,分明是等米下锅啊。

由于事发过于仓猝,一时半会做不了决断,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夜幕降临越来越近了,若不趁早拿主意,等到真入了洞房,恐怕就要吃大亏了。

“小阿花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一边问话,一边在黑色紧身夜行衣外面罩上绛色锦织礼服,等把头发全部盘起来,又簪上沉甸甸的金玉钗钿,之后拢着半尺多宽的广袖,在小屋子里规规矩矩的走了几步,顾盼生辉,仪态万方,俨然一副豪门少妇的华贵派头。

花云蕾眼睛都看直了,情不自禁的呢喃道:“阿姊真好看啊,哎呀呀,这要真是新婚大喜之日就好了!”

“想什么呢,傻丫头!”

花云英翻了翻丹凤眼,轻轻嗔怪道:“我问你话呢,小阿花怎么还没回来?”

适才少保府突然来了很多人,她担心情况有变,就让小阿花去子城里找花小朵打探消息,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连人影都没见着。

花云蕾见姐姐有点着急了,忙道:“我到外面迎一迎她吧!”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咣当一声响动,房门被粗暴的撞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小朵?你怎么来了?”

花云蕾猛然回过头来,惊讶的问道。

来人正是少保府的执事丫鬟花小朵,别看她年纪不大,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轻爽干练之风,与其它齐英社女子的气质简直如出一辙。

她捂着胸口,稍稍平抚了一下活蹦乱跳的小心脏,这才朝花云英拱手说道:“禀告班主,大事不妙了呀!”

听了这话,花云英柳眉暗自抖了一下,不过,只是轻嗯了一声,便稳稳当当的说道:“莫要惊慌,坐下慢慢说来。”

花小朵那张两腮绯红的瓜子脸上香汗淋漓,鬓发和刘海胡乱粘贴在额头上,像是刚刚出浴的小美人,看样子一路之上跑得很是着急,花云蕾心疼自家姐妹,将她扶到椅子旁边坐下,从怀里掏出罗巾香帕温柔的给她揩汗。

事实上,花小朵今日已经是第二次来这里了,几个时辰前她和班主聊了一阵子,就乐颠颠的去了前院,本来准备找李小宝说几句悄悄话儿,哪知这次却被熊氏兄弟板着脸挡了驾,说是没有吴军头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回事房。

她当时虽然有点犯嘀咕,但并没有往坏处想,以为刽子吴还没来得及释放李小宝,然而回到少保府之后,突然发现刽子吴鬼鬼祟祟的,居然和刘光季在一起,而且两人刚从刘光世的书房里走出来,她忽然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妙,于是躲在暗处悄悄观察了一阵子,结果发现有人在府里到处搜寻她的踪迹!

种种迹象表明,她们可能已经暴露了。

“刽子吴?”

花云英听她说完,禁不住蛾眉轻蹙,自言自语道:“怎么又是他!”

对她而言,这个人似敌似友,亦正亦邪,简直就是个谜。

此前若是没有他的帮助,两个小姐妹不可能顺顺利利的混进少保府和日更宅,虽说那是看在孔方兄的面子上,彼此算不上真正的朋友,但至少在那个时候还不是敌人。

如今他却突然一反常态,紧咬着麻三郎的事儿不松口,一而再的向刘氏兄弟告密,然而,转念又一想,若说他心怀恶意吧,那么前几日黄炳成砸场子的时候,又为何强行替她们出头呢?

总而言之,他的所做所为,太让人琢磨不透了。

“前几日听你说,刽子吴整个人都变了,”

花云蕾也蛮好奇的,她歪着梳着流苏髻的脑袋瓜子,认真的问花小朵:“他真的失忆了吗?”

别的齐英社女子对于刽子吴的印象,可能仍停留在英煞的相貌和伟岸的身躯上,而花云蕾就不同了,自从在州牢里两人有过那么一次近距离的亲密接触,她的心态就发生了变化,只是由于太过细微,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感觉。

花小朵点了点头道:“据小宝说,刽子吴以前是个小暴君,对手下的兄弟极不友好,见天喝过来踢过去,稍不如意就打个半死,可是自从那晚被打了闷棍之后,完全变了个人儿,不光说话办事客客气气,而且把自己压箱底的钱全都拿出来分了,散钱的时候正巧小阿花也在,这事儿她应该很清楚啊!”

“哎呀呀,小阿花!”

直到这个时候,花云蕾才猛然想起她们还有这么个小妹妹,急忙问道:“小阿花已经去找你了,你没有看到她吗?”

花小朵茫然的摇了摇头,下意识的扭头望向门外,适才她只顾着一路狂奔跑过来送信,哪里会留意小阿花啊。

太阳落山已经有一会儿了,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淡,半晌没有作声的花云英忽然站起身来,她径直走到搁置在屋角的立柱式琉璃灯前,轻擦火石,点燃里面那枝细长的白蜡烛,昏暗的小房间立马明亮起来。

“小朵,你到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我要跟你二姐姐交待几句要紧的话儿……”

花云英的语气虽然十分平静,但对面的两个小姐妹听她说完,立马就不淡定了。

花小朵疑疑惑惑的退了出去,就在房门关上的一霎那,花云蕾忽然涨红着俏脸,低声嚷嚷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要走一起走,要死大家一起死!”

“死什么死?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你个死心眼的丫头!”

花云英一改刚才的和颜悦色,轻声叱道:“咱们要是全都死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她们怎么办?你呀你,动脑子想过没有!”

花云蕾脑袋都气懵了,哪里还管那么多,她倔犟的扭过脖子,不想再多看阿姊一眼。

花云英瞪着丹凤眼也在运气,她深知这个妹妹的脾气和禀性,别看外表长得甜美可爱,骨子里可比谁都倔,如果道理说不通,她可能真会坏事儿。

“好妹妹,你听我说嘛!”

天都快黑透了,时间越来越紧,这样僵持下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花云英见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本来咱们可以全身而退,但目前的情况你都看到了,除非有一个人留在这儿,否则一切前功尽弃,咱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你能眼睁睁的看着姐妹们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那好,我留下,你走!”

花云蕾赌气似的说完这几个字,拼命的咬住嘴唇,她一想到从今往后姐妹二人可能再无相见之日,眼泪便像管涌一样喷薄而出。

花云英苦笑着摇了摇头,轻抚着她抖动的双肩,柔声道:“傻妹妹,你年轻又爱感情用事,这里的局面根本应付不来嘛,相信姐姐,等完事之后,咱们就在约定的地方会合。”

花云蕾无声的抽啜了一会儿,忽然仰起梨花带雨的脸庞问道:“小阿花会去哪儿呢?她怎么办?”

“唉,她呀……”

花云英轻轻叹口气,两边都不见人,八成是出事了,然而,这个时候只能先稳住妹妹:“她兴许是迷路了吧,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儿,其它的交给我,放心,我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花云蕾正想问问有什么办法全身而退,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一阵嘈杂的声响,听动静应该是在前面忙活的那些丫鬟婆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临行之时,她咬着牙暗暗发誓:刽子吴啊刽子吴,我阿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定要你的狗命来偿!